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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已矣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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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者如斯

-----正文-----

弦月清冷的辉光流照宫阙,雨后的天地洁净、凄冷、万物都似结了层薄霜。

在这片寂寂方寸之间,任何不易察觉的细微响动都会放大数倍,树叶簌簌擦响的声音,飞檐下来回晃动的铁马铃铛,还有人心中最深处的魑魅魍魉。

庆帝自梦中惊醒,便再难入睡,近来总是如此,觉不深却多梦,梦的也不是年轻时常做的那些光怪陆离的幻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都道往事入梦、故人来见便是人老了念了旧。

皇帝也确实不年轻了,在这个两鬓落霜的年纪,他的枕畔依然躺着一个乌发如墨,圆脸娇俏的‌‍‍美‎‍人‌‎‍‌。

‌‍‍美‎‍人‌‎‍‌睡得实在憨甜,以至于皇帝坐直了身子盯了她好一会儿都没能察觉,对于年轻人的睡眠质量,庆帝多少有些羡慕,自然不会苛责些什么。

和小姑娘聊天的念头就此打消,可他也确实没什么睡意所幸下了龙床,披上鹤氅,带着忠实的老仆游魂般踱步于御园小径。

这条幽静小道一向冷清,嫌少有人踏足,庆帝特意选择这条散心线路,便是不想自己慰解念想的举措过分惊扰宫人安宁。

帝心渊沉,却也在细微处有着不为人道的小意温柔。

可即便如此,在这天下间最瑰丽盛大的园子里,要完全避开宫侍还是难了些。

误打误撞的值夜太监骤然见驾吓得一个激灵,显然是没想到三更半夜天,竟也能在这冷僻小道上迎头撞上皇帝,手足无措间就要俯身跪拜。

“雨雪天,见圣不用跪。”

是啊,这是先帝在世时就立下的规矩,一直不曾更改。

庆帝的唇角不自觉的上扬了半分,看了眼旁边出声的首领太监。

洪竹老了,人却还算机敏,他向来是满意的。

只不过……这小太监的腿跪的委实有些快。

这让先帝立下的规矩成了一个浮于表面自我感动式的恩典。

在这个皇权思维根深蒂固的世界,已非一人一世可轻易更改。

这么些年过去了,他尝试过也抗争过,可打碎旧有的专制,迎来的不过是新的专制。

到了这把年纪,即便不愿承认,即便无人敢说,那把从前不屑坐之的龙椅也同样腐蚀了他。

这是人性的“劣根”,年纪越长这种劣性便越发不可逆转,当天地重归寂静,历史也将重蹈覆辙,所有人都将被自己的贪婪、软弱、恐惧和欲望所支配。

他也不会例外。

所以庆帝终究什么也没说,轻飘飘一拂衣袖便让那诚惶诚恐的小太监退下了。

主仆二人依然在影影绰绰的宫灯下沉默的走着。

直到这条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的宫道到了头。

眼前是巍峨高耸的城,在夜色中连绵成一片肃杀的影。

庆帝抬头看着城墙高处,恍然如梦,神情也好像被什么东西魇着了,洪竹循着目光看了过去,可除了一片漆夜和一轮残月,他什么也没看见。

“陛下,您在看什么?”

他当然看不见,看不见遮天蔽日的箭,看不见城楼上的人和那一双森冷戾杀的眼,因为他没有经历过这些。

人是想象不到自己认知以外的东西的。

庆帝闭上了眼,似乎又一次回到了梦中,回到了生死一线的曾经。

在这漫天噬魂的箭雨里,护着他的为他而死,他曾经护着的却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具尸体。

那是他的……

这具躯壳的父亲。

01

很多年前,庆帝还不姓李。

他是范家的儿郎并非李家的皇子。

这时的范闲很年轻,浑身散发着少年意气。

折腾过朝堂,整顿过江南,收拢过水师,还制服了东夷。

他见过苍生,也体过民苦,满眼都是舍我其谁的光,这样英姿飒爽的青年人又怎么可能没有整顿天下的雄心。

所以太子、二皇子、皇后、长公主、太后……这些人死后他本可以有很多机会……拿回皇室名分,投入皇帝怀抱。

可他要是真的姓回了李,做回了那人的儿子,还怎么死皮赖脸心无顾忌的投入那人的怀抱呢?

毕竟人伦桎梏天理使然,哪怕他的灵魂并不属于这副躯壳根本不用受此血缘辖制,可皇帝……会怎么想。

即便李云潜什么都没说,但范闲知道,要保持现有的关系,他就只能姓范。

皇宫已经因为一则姑侄‌‌‍‎乱‎‌‍‌‍伦‎‍‌‌‎的荒唐事清洗了一次,难道将来还要因为天家父子的风流事再血洗一次吗?

一个谗言媚上的权臣,再如何恣肆大胆也不为过,总比循规蹈矩的皇子“办事”要方便的多。

可放眼天下,谁人不想做皇帝?

这个念头在范闲这反复拿起,最终都以一句没有必要而轻轻放下。

“怎么没有必要,为什么没有必要?”

轮椅上枯瘦的老人百思不得其解,黯然问着范闲相同的问题。

在他看来,受缚于皇权之下的人怎么可能不想着挣脱而去,当这至高无上的生杀予夺权也触手可及时,谁能不受其惑,又有谁能不惧其威。

他不能理解范闲,因为在他看来,范闲不是一个愿意一直跪着的人。

陈萍萍看人很透,范闲确实不是一个奴性深种的人,但他并不知道,在无数个无人知晓的禁宫深夜中,帝王龙榻之侧亦有一片属于这位年轻人的酣眠之处。

有些人或许确实可以不为皇权外物妥协,但却不代表他可以不为心悦之人妥协。

“天下人皆知,我姓范,入了范家宗祠。”

“何况我要做的事也不是非得坐上那把椅子才行,能影响椅子上的人一样可以。”

明眸皓齿的范家儿郎笑的狡黠而自得,他当然有这份自傲的凭持,且不提先前诸多功绩,不费一兵一卒就收服了东夷一城,只此一条就已达人臣之极。

可轮椅上的老人却笑不出来,回京后的这些天里,范闲确实过得春风得意从而忘了形……

庆帝的态度似乎给了他一些错觉,让他饱饮雨露的同时,全然忘了曾经吃过的雷霆。

可是……你怎么能忘了,你娘,当年也这么想。

陈萍萍明明看着范闲,可是神光却透过了他,看向了许多年前那个有着同样明媚笑容的姑娘。

你娘想错了,所以死了,可怕的是,你竟也这样想。

“我问你,世人赏月,却没有赏日的,为什么?”

范闲心说这又是说的哪出?怎么就扯上日月的?

他想着大概是老人往往思绪跳脱,毕竟当你看到一个老人在沉思,也许他只是在愣神,你看他在愣神,也许他已经把自己生平几十年都回忆了一遍。

那能怎么办,也只能顺着老人家的天接着往下聊。

“因为日光刺眼啊。”

这个答案标准的没有一点毛病,轮椅上眯起眼睛仰望骄阳的老人唇边扬起的笑容却很冰冷:“对着太阳看一会就会流泪,一直看难保不会瞎。”

“你娘就瞎了,你难道也想?”

范闲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没开口,他能体谅老人的心情,可这股子深刻的怀念和近乎癫狂的复仇欲却让他胆寒。

他谢叶轻眉赐予这副肉身,敬她留给这世间的诸多遗泽,可他从未见过她的模样,从未听过她的声音,他在来到这个世上时,就已经带着自己的灵魂。

何况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总要经年累月、长久相处才能变得密切紧实。

比起那抹活在别人回忆里的倩影,反倒是宫里那位,抬眼就能看见容颜,伸手就能感知温度,他的声音,他的眼睛,他的神情,他肌肤的触感……柔软的唇……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的鲜活生动。

所以他注定无法和老院长感同身受。

“有些人该放则放”

“有些事当退则退。”少年人说的话却老成,修长的手指在老人布满皱纹的额头支起一个小篷:“光线太烈,咋们得知道避光。”

老人不说话了,他看清了年轻人下定的决心不会轻易更改,也看清了他的心早已在父母之中有了偏倾。

直到天外的云来了又去,老人的叹息声才终于响了起来。

“可是范闲……苍穹之上只能有一个太阳。”

也许范闲自己都没能察觉,或者说是根本不愿意往那方面去想。

自己……俨然已经成了这天穹中的第二个太阳。

一个李云潜心中,远比叶轻眉更棘手的存在。

02

“死者已矣,生者如斯”

两世人生,范闲总以为自己看事通透,可当这句话经旁人的口来劝慰自己时,他这才发现,的确很难做到。

可笑临行前,他还信誓旦旦说要为当年的老人们遮蔽日光,这不是大话,他真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哪怕再“十恶不赦”的大错,只要他开口,在陛下那求个苟且偷生应是不难。

可是皇权的辉耀之下,人人平等,平等到“什么都不是”。

他以为的,终究也只是他想错了。

范闲紧紧抱着怀中的老人,朝着城外走,倾盆大雨中,砖石上积起的雨水映着他的面容,又被他一步步踏碎在长街之上。

范闲只看见了碎成一滴滴、一片片的自己,忽然就觉得这人太陌生了。

疾马奔驰数天,他狼狈极了,青筋暴绽的脸上全是土垢和血污,五官都狰狞的扭曲着,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姿容皆美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了。

他要堂堂正正的安葬老院长,谁敢挡他,他便杀谁,说是状如恶鬼也不为过。

这冲天的凶戾杀意,就连暴雨都压不住,城楼上那道阴郁至极的目光更奈何不了他。

他知道那似箭的目光来自何人,可他一眼都不屑回望过去。

这些年来,朝暮寒暑汲汲营营所求为何,不过是我爱之人、爱我之人、平安顺遂。

许是温柔乡磨人,直到此刻他才醒过神来。

这个心愿从来都是矛盾的。

只要那人还在椅子上坐着。

我的人,脖子上始终悬着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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