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宇全身赤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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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继尾被孤立这件事来的突然。
他扑到姜姬宇怀里痛哭的时候,甚至说不清为什么小伙伴们就不理他了,只胡乱说着:“哥哥,他们说我不是人!”
从出生起,所有人都说姜姬宇是神,没谁说过他是人。
因此对于这件事给姜继尾造成的伤害,他不仅不能十分体会,甚至还有点高兴——别人都说他是姬宇降世不算人,如今阿鱼也不算人,姜姬宇撩了眼姜继尾,心里多了份莫名的亲近。
他虽这样想,面上却不能表露,只云淡风轻地说一句:“你管他们说什么?”
“可是……”
姜继尾咬咬嘴唇,不知该如何反驳哥哥,觉得他说的在理,又觉得他说的不对,一跺脚坐到地上,摁着姜继尾大腿靠上来:“可是阿戥他们都不和我玩了!”
姜姬宇根本不记得阿戥是谁,扳着姜继尾的肩膀看他,不自觉地便想,什么东西,值得你哭成这样?
“阿戥是我最好的朋友啊!就是阿给的弟弟!”姜继尾见哥哥不记得这人了,赶紧给出答案,“之前我天天和他一起玩的。”
姜姬宇很心疼地摸摸姜继尾的脑袋:“那是很可惜了。”
可惜这么晚才不和你玩!什么最好的朋友,他巴不得姜继尾没有朋友。
他的安慰太过敷衍,姜继尾一跺脚,带着不为人所理解的愤怒。
“哥哥!你什么都不懂!”
姜姬宇不敢再去懂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也的确不想懂姜继尾和其他小孩子的感情,他今晚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根本没空去揣摩姜继尾的伤心。
失去伙伴又不为哥哥所理解的姜继尾很消沉,连晚饭都没有吃,窝在床上一直躺到入睡,也没等到哥哥来哄他,反而是阿雅进来问他:“你是要去外面和我睡,还是自己在屋里睡?”
“哥哥呢?”
“姬宇神要上山请蛊神下山。”
“蛊神?”
姜继尾登时坐起来。
有关于“蛊”的一切,都令他不安。在他年幼的生命中,所有与蛊有关的,没有一件好事。
他蹬开被子,下床就往门口奔:“哥哥走多久了?”
阿雅拦腰捞住他:“今日长老他们都在,你不能去。”
“姐姐!”
姜继尾抱着阿雅手臂撒娇。
阿雅想了想,领着姜继尾到了外面平台上一起坐下,把他圈在怀里,指着远处连绵的林子给他看:“今晚姬宇神他们就在这片林子里。”
“你怎么看到的?”
姜继尾在她怀里站起来,伸长脖子往那边看,只能看到夜色给浓绿树影渡了一层深深墨兰,让那漫山遍野的绿几乎成了黑色,与下面的土地融为一体,同靠近他们的吊脚楼房顶连绵出的那条曲线,分割开来,仿佛两个世界。
阿给拎着根削好了的甘蔗过来:“早几天就有人上去布置了!来,攥住了!”
他指挥姜继尾攥住甘蔗,手起刀落便给他切下一段。
往日里,因照顾他们的都是女孩子,没有这样大的力气,姜继尾吃到甘蔗都是切好的小块,装在盘子里拿进来,从没得到过这样一大截。
姜继尾举着甘蔗有点不知所措,更多的还是担忧山上的情况:“布置什么?”
“早去洒了药粉,要把半个山可用的毒虫都聚起来。”阿给见姜继尾举着甘蔗不动,便张大嘴咬了一口,嚼嚼啐到水里,“这样吃。”
姜继尾得了方法,张嘴就啃,却被阿雅摁住:“他换牙呢!你给他吃那么硬的!”
与对待姜继尾的温柔态度不同,阿雅转向阿给的时候,厉害的像只护崽的凶犬。
阿给顿时哑了火,切下一小块甘蔗劈成小条换下了姜继尾手里的甘蔗:“你没瞧见这几天五瘟神也不在吗?也是被长老他们带着上山,去给姬宇神探路去了。”
姜姬宇全身赤裸地蹲在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遮挡身体的唯有那头乌黑长发。
夜深露重,寒意从他脚底窜上来。
身后五瘟神拖拽躯体的声音响起,黑色蛇身贴到他背后的同时,蝉鸣声响起,之后便是此起彼伏的蝉鸣。
这是长者们约定好的信号。
半个山的毒虫已经全部赶入了姜姬宇所在的位置。
姜姬宇蹲在大石头上,嘴唇翕动,念出一小段咒语后,举着苗刀闭上双眼。
苗刀切到他的手腕上,鲜血瞬间涌出,他睁开双眼,黑瞳与眼白又一次融为一体,变成一片漆黑。
他用流着血的手腕抹到脚边石头上,书写着千百年流传下来的秘咒。
鲜血的味道吸引毒虫从四面八方向他聚集而来。
浑身布满花纹的蜘蛛最先上来,毛茸茸的脚顺着姜姬宇的脚背爬上来,又疼又痒的触感随即被后面的青蛇冰冷粘湿的皮肤顶开,麻痒与寒冷在他的小腿之上角逐。
旁边的蜈蚣早就直奔姜姬宇手腕而去,顷刻之间,长者们耗费几日聚集而来的毒虫悉数爬上姜姬宇的身体,将其所覆盖。
各种各样分不清样貌和品类的毒虫,覆盖姜姬宇整个身体,就连他颈间都成为了蜈蚣和蛇的斗兽场。它们在姜姬宇纤细挺直的脖子上相互撕咬,丝毫不在乎身躯下的“场地”是否会为它们的争斗所受伤。
流着血的手腕是最热闹的位置,每一条毒虫都想占据,都在撕扯、啃咬,毫不吝惜地放出身体里的毒素。
姜姬宇受不住身上被撕咬的疼,哆嗦着跪坐到大石头上,双手撑在身前,手腕无力地抵在石头上,缓缓蹭过,仍旧以血书秘咒。
暗红色的蜘蛛爬上姜姬宇的脸,硕大的身体盖住他多半张脸。
一阵钻心的疼。
姜姬宇垂下头,黑色长发倾泻而下,完全盖住了他的身体,以及上面的毒虫。
他整个人变成一个为黑发所覆盖的木雕,跪在大石头上一动不动。
在远处观察的长者瞬间慌了神:“长老,这……”
“别急,再看看。”
长老拦住企图上前的长者,心怦怦乱跳,他也不清楚失去螟蛊的姜姬宇究竟能不能撑过这一次请蛊神的仪式。
月光被天际浮云遮蔽,姜继尾靠在阿雅怀里昏昏欲睡。
阿给还在给他讲述寨子里的传说:“听说姬宇神这么小就能请回蛊神,不只是有五瘟神护体,还从小就养了只螟蛊,你知道吗?”
阿雅摇头:“螟蛊那么凶,年年都要用蛊来喂。他说到底也还是个小孩子,怎么养?”
“也对。那就还是咱们姬宇神真神降世!没有螟蛊也能受得住那么多蛊虫咬上来,这搁一般人可真受不了!别说毒了,光想想那份疼就……”阿给咂咂嘴,语气暗淡下来,“对了,前几天有人请蛊神的时候死了,你听说了吗?”
阿雅也听人说起过这件事,很唏嘘地一摇头:“说是长老家最好的两个蛊师,才三十多岁,就……”
阿给点点头:“幸亏咱们不用学蛊术。也不知道他……”
他看向姜继尾,眼中满是怜悯。
阿雅想到请蛊神的仪式,收了收手臂搂紧怀中已经睡着的姜继尾,很怜惜地叹了口气。
如果有可能,她希望她的小神明和阿鱼永远都不用请蛊神。
她抱起姜继尾打算进屋,怀里的小孩立即便迷迷糊糊地睁了眼。
“回屋睡。”阿雅柔声道。
姜继尾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等哥哥。”
阿雅只好让阿给进去找个薄被子出来,仍抱着姜继尾坐回平台上,与此同时,林中传出一声似人似兽的哀嚎。
天际的云散了。
月光洒到姜姬宇所待的大石头上,照亮一片惨白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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