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庭明从未想到一个男人会让他觉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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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远黛,雨丝飘摇,浓郁的绿无边无际,一行墨点镶嵌其间,青蛙的呱呱声不绝于耳也掩盖不住低低的啜泣,卧于伞上的雨珠连串滑下滴到墓碑上——“爱女唐望姝之墓”。
队伍为首的俨然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子佝偻得宛如一只奄奄一息的虾。中年丧妻,晚年丧女,唐胥文正拿着手帕反复擦拭脸,直觉是上辈子作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孽,上天才对即将耄耋之年的他降下这样的惩罚。
陆崇朝被泡在了哭声中却只是直愣愣地望向远处的模糊一点,自身患乳腺癌的妈妈被下达病危通知书到站在盖着白布的床前,再到此刻的墓碑前他都没有流过一滴泪。
跪在灵堂时似乎有人小声讨论他的无情无义,但他屏蔽了,不仅仅是这个,完全屏蔽。
陆崇朝觉得世界太虚了,听不到什么也摸不到什么,现在还觉得妈妈会突然地出现,边捏肩边笑着问:“崇崇,今天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外公唤了陆崇朝两声他才被揪到现实中。
雨渐渐小了,唐胥文一手握陆崇朝,一手握唐望楚,两人皆跟着伏低身体,头贴着墓碑:“女儿,你就安心地去吧……”
这是前阵子就定好的事,外孙才十七岁,自己也行将就木没那么多精力,唐胥文膝下仅有二女,到二女儿家是必然的。唐胥文也绝不想违背二女的意思,让外孙跟着已经没了十年关联的爸爸。
“女儿啊,好走!——”悲慽在草野间轰鸣、回荡。
屋外是滴滴答答的雨声,富有节奏令人平静。
郑庭明正专心致志手中的雕刻,兜头被一本巴掌小的阿衰漫画砸了下来。
“我饿了。”
“那我先做给你吃?”郑庭明吹了吹木屑。
“那还是算了。”唐棣舟瘪了瘪嘴,亲哥的手艺自己还是了解的。
“哥——”撒娇的口气,难违的哥,郑庭明一听准准没好事。
“肯德基——”这小村虽风景秀美但太偏远了,连甜品店都没有,这可苦了唐棣舟的胃。
“你的牙被拔才过了两周。”郑庭明陈述。
幼时起两人的零花钱只多不少,唐棣舟因是小的又会撒娇偏爱自然多些,但她除了买些小说漫画其余全塞进肚里,尤其嗜糖。等唐母郑父反应过来牙都要全坏了。
“哎”唐棣舟边叹气边把正打瞌睡的小土狗闹醒,“元宝,你想吃大鸡腿吗?”
“汪!——汪!——”元宝叫唤。
“香香的,脆脆的,”唐棣舟突然把元宝抱在怀里,“可怜我们娘俩啊!”
唐棣舟又松开它,元宝狗腿地跑过来拖咬郑庭明的裤脚。
一大一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郑庭明哭笑不得地看了下手机:“爸发消息说就快到了。”
“那表哥也是今天到吧。”唐棣舟一转话头,虽是亲戚但一直没接触过,城里的小少爷能受得了这落差吗。
说曹操曹操到,听闻熟悉的汽车声驶进院子两人皆起身欲出门相迎。
郑庭明才开锁一白皙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便掀了珠帘,他定睛一看,面前高自己半个头,一袭白衣的显然是素未相识的表哥。
温润如玉。两人目光相接,郑庭明不知怎么脑子冒出了这词。
落尾眉,艳红唇,白皮肤,油然而生民国书生的少年郎气质,郑庭明从未想到一个男人会让他觉得美。
呆愣片刻,郑庭明目光下移,赶紧接过他手中的行李,不小心碰着了手,冷暖相触。
“谢谢。”嗓音也如同外貌般柔和,暮霭沉沉雨又飘起来,这人不打伞又转身向车走去。
等行李全部搬完收拾收拾身上,郑父做好晚饭天已黑透了,邻里饭香四溢,犬吠此起彼伏。
“你们先吃,我去看看。”妻子最近食欲不振,郑易平说着又转头看向陆崇朝,“自家人少没收拾多余的房间,小崇你先去大明的房间休息。”
“过会儿我去收拾,”郑易平又叮嘱一句,“床褥已经放床上了。”
“好的,谢谢伯父。”陆崇朝语气亲昵些,不想让他们觉得关系远,毕竟自己是寄人篱下。
郑易平走后三人大眼瞪小眼,唐棣舟活了十三年就没有她带不动的气氛,但起一个话题就只有哥随便应两句,连起三个都是冷场恍然令她明白老爸老妈是有多宠自己,无论谈什么都能接十句。
她也说不上来,这表哥仅静静地端坐,气氛就能冷成这样。
唐棣舟自信心大受打击,察言观色着默默吃饭,想:哑巴帅哥,可惜可怜可叹,自嗨地脑补少女漫中相似人设的悲惨命运。
陆崇朝不知是因不习惯洗澡后吃饭还是别的,礼节性地尽量扒几口便放下碗筷,“我吃饱了,谢谢。”
“菜都没夹多少呢。”唐棣舟见他上了楼才咂咂嘴,“城里的小少爷就是不一样。”
“唐棣舟。”郑庭明叫全称显然是动了怒,“得学会换位思考。”平时再怎么淘气任性没关系,不能在正经事上开玩笑。
“你发这么大的火干嘛!”唐棣舟当即一摔筷子,想想小少爷这样的年纪就失去妈妈,自己这样做确实不对但爸妈都没这样对自己过。
她嗓音都染上委屈,“我道歉,行了吧!”
“大明,舟舟,这是怎么了?”郑易平搀着唐望楚出来就听见动静。
“要好好相处,可不能吵架。”郑易平附和一句。
“都说了我没事。”唐望楚想挣脱好好听听发生了什么。
“饭都不吃了这怎么叫没事。”郑易平立刻回。
“我只是累了休息一下,”唐望楚说,“大惊小怪。”
……才教育两句就秀起恩爱,兄妹二人习惯了。
唐棣舟一五一十道完,还声泪俱下地演戏。
“大明,这可是你的不对了。”夫妻二人耐心听完,郑易平说。
“好,我道歉。”郑庭明认真地回。
“大明虽然随便生气,但舟舟你可不能打趣别人的伤痛。”唐望楚道。
“舟舟,你做错了。”郑易平改口。
“小朝到我们家来可是委屈了,这孩子状态一直不好……”虽然唐望楚在领陆崇明回来之前就再三嘱咐,正说着等天放晴了兄妹二人带陆崇朝出去散散心,楼上突兀地一声尾音上扬的叫。
“快!”唐望楚催儿子,“上去看看。”
郑庭明的卧室挨着客房,路过一排花花草草,他敲门没人应,只见一身黑色休闲套装的陆崇明金鸡独立似的站在凳子上,似乎在害怕什么。
“有什么东西?”郑庭明猜测。
“老鼠。”陆崇明指着床下平稳道,表情波澜不惊,仿佛刚才发出叫声的不是自己。
郑庭明野惯了自然不怕,顺着他指的方向才要走近,老鼠突然快速蹿向客房。
“啊—”陆崇明想起有人在场赶紧捂住嘴,低叫断了一半。郑庭明发出动静吓它现身,摸索完方向的老鼠蹿到楼道上寻不到踪迹。
木质地板嗒嗒声逐渐靠近,陆崇明听到“它跑了”才睁开眼,睫毛一颤一颤的。
陆崇明本就觉得丢脸,有人看,更丢脸了,况且他一向不会在外人前示弱。
“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事物,我不会取笑的。”郑庭明看这人微红的脸色,显然是羞赧。
况且他幼时初来乍到也害怕过,胆子慢慢才练起来的。
“谢谢。”陆崇明抬头迎上真挚的视线。
“怎么会闹老鼠?”夫妻二人敲了敲门问,他们不会轻易进孩子的房间。
“已经没事了!”郑庭明高声回。
“改天买点老鼠药……”脚步声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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