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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 兰花与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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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植物园爬树才是正经事

-----正文-----

方荼醒来想摸手机看时间,却不在床头。一定又是周星原为了阻止他赖床,给拿到外间去了。谁家孩子这么没大没小啊,啊?

房门传来“嘀——”的解锁声,周星原进来了,听动静是把一个纸袋放在了外间的圆桌上。他走到卧室门口,身上带着股运动完的健康气息。“醒了吗?”

方荼睁着眼睛,控诉地目视。“我手机呢!”

“啊?”周星原返身去找。“昨天你说放在外面,免得被闹钟吵醒。我跟你说提前关掉,你说关了就会忘记开。还记得吗?”

哦,对,确实是。因为今天是周一,方荼的手机设置了工作日的闹铃。方荼毫无歉意地接过手机,铃声早就响过被周星原关掉了。“你去哪了?”

今天就要回家了,周星原早起去跑了趟皇家山晨练。回来路上还买了方荼喜欢的杏仁糖霜奶油奶酪贝果,准备给他带回家吃。

方荼坐起来伸手,“趁热先来一个吧。”

“哥哥,距离你上次去健身房有多少天了?”话是这么说,周星原还是从壁柜厨房里拿了个白瓷盘子,托着掉渣的贝果给他捧到床上。

“再来杯咖啡就好了。”

房间里就有咖啡机,但是奶球那点量不够方荼用的。“我去餐厅给你端上来?”周星原刚脱了鞋,又去捡起来穿。

方荼不跟他胡扯了,这孩子什么都会认真。“不用了,你先去冲澡换衣服。我们一起下去吃饭。”

周星原进了淋浴间,方荼盘腿坐在床上,一手在盘子上方吃新鲜贝果,一手滑着手机。Olivia下午三点整来接他们,一起去机场。医学院和Corvin住的公寓就在旁边,她们离得很近。Olivia顺便转达了Corvin的医疗建议:听说方荼之前面部受创、有过视力方面的症状,准眼科大夫希望他还是去做个全面正式的检查,排除风险。

方荼回:可是我们公司的保险不涵盖眼科吧。

如果没有保险,牙科眼科这些不在全民医保覆盖内的专科,去一次就是大几十上百刀。公司给员工买的商业保险很基础,眼和牙要靠自己加钱选套餐,方荼没选。去年年底哪知道会有这些事?他以为自己除了洁牙什么都用不上。

Olivia问了Corvin,给他回复:去T大医学院,学生们实习练手的教学诊所会便宜些。

吃过早饭回房间,收拾行李退房。方荼坐在沙发上看周星原退房前的检查工作:每一个台面每一个抽屉都检视过去,被子抖开枕头拍拍,床垫和床头的缝隙,连床底下都看过,确认没有漏掉东西。

“起来。我看一下沙发。”

方荼不情愿地往旁边挪挪。周星原从他坐过的位置捡起一枚纪念币,是他们在皇家山的纪念品商店用自助压币机压的:“哥哥?”

“这怎么会掉?”方荼服气了,接过来塞进腰包里,起身走开让他察看沙发。全都检查完毕,周星原在床头留下给保洁的小费和双语感谢留言,拎上东西同方荼下楼退房。

感恩节的正日子,公家机构和邮局图书馆都不开门,商场和景点照常营业。方荼不想动脑子,周星原的安排虽迟但到。行李寄存在酒店前台,他们两手空空,步行去坐地铁。

酒店去往地铁站的路上有连续几家婚纱店,他们每天都路过。但今天周星原看着橱窗里的缎面领子的白西装,紧张地问出他心里徘徊过的那件事:“哥哥,你打算过结婚吗?”

方荼莫名其妙,不假思索:“我结婚干嘛?”

“你不会结吗?”周星原心如擂鼓,隐隐盼着方荼答一声“不会”。

“以后的事谁知道呢?”方荼想了一秒,“如果有人带着亿万家产、不签婚前协议、开放式婚姻无所谓我出轨,那也可以考虑嘛!性别年龄都不是问题。”说得他自己都乐。

俩人这一来一往,仿佛都默认了只要方荼想结、总不乏婚姻对象。

周星原不接话了。方荼亲热地搭着他的肩,继续胡说八道:“别人家长离婚都要等孩子高考完,我结婚也要先送你上大学啊。”

准考生调适过来了,回敬他:“等我去上大学了,谁管你啊?”

假日的地铁并不拥挤,俩人在靠近车头处并排落座,方荼向斜侧方伸长了腿。

“很少跟你一起坐地铁。”

“公交根本没坐过好吧。”方荼有车以后,即便downtown那么难开,也不放弃自己开车。每次陪客人去城里看房,来回堵近两个小时在路上,这样他也不愿意搭乘公共交通。

“地铁挺好的,又环保。周五你也可以把我放在终点站,我自己坐地铁去上课。”周星原对于方荼等他上大提琴课这事一直有些抱歉,虽然方荼也没闲着,不是跟Aiko吃晚饭就是安排客人的工作会面。

“你省省吧。”方荼懒得跟他说。这小孩从第一场雪之前就被他带回家了,但凡雨雪难行的天气方荼没有不接送的,忙工作的时候也会交代他原地稍等。从头顶的帽子到脚下的雪靴,都是他打理。周星原以为宁古塔为什么被叫做宁古塔?天真的高中生从没在零下十几度跋涉过积雪,没感受过雪没过靴筒冰冷沉重地浸透双脚,没有试过在冰面滑倒、被风的刀口割过脸、冻出泪水在眼眶结作冰碴。他以为宁古塔没车的生活很容易吗?

植物园也是上世纪举办夏季奥运会那些年兴建起来的,代表着这个城市繁荣鼎盛的年代,迄今也在世界之最中有一席之地。

他们像去High Park春游那天,在巨大的植物园里闲逛;只是当时初春、樱花与连翘盛开,如今的室外没多少景观了,整个植物园都在为过冬休整预备。作为更北的城市,蒙特利尔的室外景点通常从十一月到四月都是关闭的。

室内四季如春。不是北国的春,全加东的夏季恐怕都没有这样温暖湿润的天然环境。他们从热带植物油绿巨大的植株间穿过,瀑布流水一段段摔落在假山石上,溅起白色的晶莹水珠。

周星原指着旁边的人造石壁:“这是什么?”淡紫与白的花开成一串串长帘。

方荼也不认识,“某种兰花吧。”

周星原打开手机,搜索铭牌上的拉丁文学名。“石斛,报春花。”

“有点像紫藤。”方荼从花前走开,回头看周星原怎么不动,正对上他的镜头。方荼已经被他拍得习惯而麻木了,十分放松。

周星原收起小相机,跟上来。“加拿大能种紫藤吗,我还没怎么见过。”

“社区中心和图书馆外面都有。”方荼能认识,还是因为他作为电视儿童的那几年在屏幕上见过,当时有个叫《紫藤花园》的连续剧。还是高中生的颜晶和黄旭东在太婆家见面,太婆待客、他被叫去蹭饭,也会在显像管电视上看两眼。戏里的紫藤花园是一片盛景,没看过几眼他也记住了。在自家他是不看这种唯美文艺你侬我侬的。他更爱看民生节目,街头吵架殃及外景记者,或是“银河之星大擂台”——不比他大几岁的小孩子们,脸上涂得红红白白,唱歌打擂,就能拿钱。

“啊?”听方荼突然问他有没有看过“银河之星大擂台”,周星原完全茫然。既不知这一问从何而来,也不知这是个什么东西。

方荼耸肩,地域差异,没什么好讲的。“那你小时候看什么电视?”

“我家没电视。”他简单地说。周行的家里当然没有电视。周星原从幼儿园到小学的头几年,还会为了上学课间别人聊头天晚上的动画片、他无法参与而社交受挫。这些困扰在周行眼里都是借口,“你成绩那么差,谁看得起你?你怎么可能交得上真心的朋友?他们表面跟你说话,心里都在嘲笑你?”

周星原的闲暇只能闷头看书罢了。这些何必告诉方荼知道,他已经足够无趣了。

“别动。”一只虎斑蝶落在少年的兜帽边沿,方荼拿出手机来拍。直到他拍好,虎斑蝶才翩翩离开。他又注意到岩壁上一对漂亮的翅膀,酱色带着黑底白斑点的带状纹样,边缘还有嫩‍‌‎‎‍黄‌‍‎‌‎色‌‍‎‎‌花边。“那是飞蛾吧?为什么在白天活动?”

周星原在晒褪色的KT板上找到对应的图片读解说,“Mourning Cloak,可以在白天活动。”

二十来尺高的温室里满墙兰花,蝴蝶成群飞舞。橙子和苹果一片一片,排列在喂食的木架上。只要一点点甜,就可以养育如此绚烂的生灵。

梦湖园,是姐妹城市上海取了“沪”、蒙特利尔取了“蒙”来命名的中式古典园林。这时节池子里只余三分深度的水,工作人员正在清理水面落叶。

回廊上,周星原看了一会儿景,就摸出书来读了。方荼在旁边讲电话:“是的,我暂时不在……今晚就回去。来得及,没问题的,这不是还没到雪季吗?您放心。”

挂完电话,家长道歉:“对不起啊。”

周星原早就习惯了,方荼的工作不用朝九晚五,但本质是二十四小时待命。只要客户需要,只要他想保证服务质量,任何时刻都要立即响应。不像上次出门、露营地没信号,这几天电话就没断过,一天总有两三个。

方荼道着歉手也没停,下一个电话就拨通了:“老胡?你好,过节好。客人说防水测试没给他做。对就前低后高那个房子……我知道今天工人放假。你是老板,你放什么假?好歹给人家约个时间吧,打个电话几分钟又不费你事……陪儿子在Wonderland?”方荼哼了一声,“就你有儿子啊?行了行了,快给我客人回电话,我发给你,别搞错了。”

周星原看看时间,把书收了,起身来牵方荼。方荼今天穿的裤子上有一圈杂色编织装饰腰带,他扯扯垂在腰包侧边的辫子尾巴,方荼就跟着他走,一边低头查看留言。

“诶Flora,打扰你了?不好意思。我客人Renee你上周联系过对吗?她的贷款有什么问题?……啊我明白了,我会跟她说一下。利率这个事我知道,不是说下个月才调?现在是现在。她如果拿到别家更优惠的利率,你们能match吧?……我知道我知道。行我帮她弄下。”

“嗨,Renee,你的留言我看了,也跟银行问过了。你是不是自己还找了别家?不是,这个没关系,没问题应该的……你别让他们查你的信用!不是信用好就能随便查,每次查都会扣分的。对。你想比较的话,我把我这边合作过的靠谱的贷款经理都推给你,每个银行的都有……对,他家有mortgage的话可以免账户管理费,但是他家cash back少……”方荼一个地产经纪,居然要苦口婆心地帮客人选支票账户的银行,一项项比条件,讲得他口干,间隙里接过周星原递的水一饮而尽。

给验房的客人找完装修,给交接的客人找完贷款,方荼抬头,已经跟着周星原走在没印象的路上了。“我们这是去哪?”

周星原一时还没意识到,方荼这是在对他说话。“你忙完了?我们该出去了,吃个午饭往回走。”

“这才不到一点?”

“你都来法语区了,不吃法餐吗。”他们这几天,在酒吧街吃韩式拌饭,在大学城的地下室小餐馆吃酸菜鱼,居然一顿法国菜都没吃过。周星原计划着,这种西餐中午吃会不会比晚上便宜点呢。他昨晚就跟方荼提过最后一天吃顿正式点的,估计方荼当时魂游天外根本没走心。

方荼只吃过婚庆场地的法式融合餐,不妨碍他认定法餐就那么回事。“吃熏肉吧,再吃一次熏肉好了。”

“也行。那就不赶时间了,现在干……”周星原话没说完,就看见方荼往草地上走。“哥?你干嘛?”

草地上是两三层楼高的树,叶子已经几乎落尽,只剩横向生长的枝丫,白色树皮在阳光下醒目,有游人够着低矮处的枝干拍照。方荼一看,这可以爬吗?他径直走到一棵无人的树,伸长手脚轻轻松松就攀上去。

周星原目瞪口呆地站在树下。“方荼?”

“景色不错。你要不要上来?”方荼坐在空中,环视四周,做作地表演一个深呼吸。

周星原哪里爬过树!植物园是用来散步赏景的,方荼能不能按常理出牌啊。一个一米八的大人爬那么高,他都窘迫得看不下去了。

方荼还在树上大声问:“你不上来吗?我给你腾位置。上来我们自拍。”

“你下来自拍不行吗?”

方荼调出前置摄像头,画面里一半是自己的脸和剪刀手,周星原一个小小地在下面草地上,还在慌乱地喊:“你扶好!别摆造型了!”

植物园最让方荼快乐的景点就是这棵很好爬的树,还有吓傻了的周星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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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周:等我去上大学了,谁管你啊?

(几年后):原来还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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