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乐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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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预约了要路考的这个周日,因为期待着和方荼一起去玩,周星原很早就醒了。醒来窗外乌云沉沉,只有天边一线淡蓝。
方荼坐在餐桌边喝咖啡,神色恹恹:“可能会下雨夹雪。”不是什么好天气,对路考对游玩都不友善。
周星原有一点点忐忑,“心情不好?”一个月只有这一天的约会,如果方荼不开心,虽然天气不是谁能左右,还是会遗憾的。
“没有啊,我还蛮喜欢阴天的。”这是实话,阴天是方荼最喜欢的天气,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灰灰的就令他很安心。天气不好,往外跑的工作会减少;而百无聊赖地待在家里,阴天是最适合赖床和做爱的。方荼只是想起自己最近都在忙着赚钱和带孩子,得三个月没有性生活了,只得一声叹息。
方荼哪里知道,他一句“喜欢阴天”又在周星原心里转啊转,妄图分析出什么关于他个性和心理的一二三四。
401高速,以拥堵闻名,全北美最堵高速名号的有力竞争者。能堵因为它是东西方向的主干道,难以回避的必经之路。出门的人看看实时路况,堵成一线红色的401预估抵达时间依旧比local要快,还是得认命上路为堵车更添一份力。
只要起得够早,堵车就不是问题。方荼原本是个晚上睡不着早上醒不了的夜猫子,这一年尤其最近三个月完全被高中生的作息训练起来了,虽然睁眼痛苦,但该做的事都能做。这点自律他还是有的。他坚持要开车:“你休息,到了那边再换你开,练习考试路线。”
方荼甩开墨镜戴上,讴歌先上了404,再南下汇入401,迎着清早朦胧的阳光畅通无阻一路向东。
在周星原眼里,大人随手戴墨镜的动作真是帅惨了,就像摘戴袖扣一样充满成熟的魅力,每次都让他不敢多看。车开出去了,他才偷偷瞥两眼。
谁知方荼开车从来没有专心的时候,把他傻傻的小眼神尽收眼底,还以为他是眼馋墨镜。“想戴吗?”方荼直接摘下来递给他。
周星原瞬间心跳超速,强作镇定地接过来尝试。方荼戴墨镜本就为了遮阳,没买什么大牌,是个专做运动墨镜、百多年历史的法国牌子。他在一众流光溢彩的滑雪登山镜里选了这款相对日常百搭的。比起时尚款式,户外品牌的弧形镜片包覆得更好,侧面也不漏光。
这就是方荼看到世界的样子啊。周星原摘下来还回去:“你戴吧,我又不开车。”
“等考过了G2带你去买副好看的。”在方荼看来,周星原脸上最优势的就是鹿一般的眼睛和正直的鼻梁,眼镜款式不好就明珠蒙尘了。
周星原连忙拒绝:“不用不用!”偶尔他也会在傍晚开车,遮阳板就足够了。
“要好好保护眼睛,你上次查视力是什么时候?”
方荼都没意识到自己又在忽悠周星原去查眼科,但周星原这次上套了,“等过段时间再说吧。我现在感觉还行。”
阳光在东南没亮多久,就隐没到厚厚的云层里去了。但方荼没有摘掉墨镜。
“会不会太暗?要摘吗,我给你收。”周星原在手套箱里找方荼的墨镜软盒。
“戴着舒服,戴着不管晴天阴天都是阴天。”
方荼“找人”拿到的这个时段还不错,足够让周星原先开两圈练手。按规定不给练,考试时行车记录仪也会被拔掉,但没有不偷偷练的,网上也有各种形式的路线记录。正好前几天联系过,方荼还特地跟自己过去的教练确认过现在的考试路线。
“出停车场左转,两个方向都要清空再走。”方荼教周星原开车的时候,教的是实用、如何上手上路,交规全靠孩子自己看手册;现在要考试了,才来教人家应试标准。要不是周星原自己提前上网看了考点和攻略,就这半个多小时怎么来得及练习?
但他也不会抱怨,哥哥就是这样大剌剌的性格,跟钱没关系的事什么都不着急。不早让他练习也是出于对他能力的信任,对不对?
讴歌转了一圈回来,什么差错都没有,方荼还得意是自己教得好呢。“停那儿吧。有号码牌的那一排,看到没有?尾进,待会好出来。”
不用他说,周星原也都是尾进的。方荼给他讲过,自己过去住homestay时寄宿家长尾出碰过别人的车赔了钱。他开的还是方荼的车,更加谨慎,从来不敢大意。
雨已经稀稀落落下起来了。俩人一起下了车,去大厅的自助机器上用驾照签到、登记了刚才停的车位,取号回车上等。方荼的伞打在中间,周星原扭头看他:“哥哥,伞我来拿吧。”
“我拿着顺手。”
“我也顺手。”左利手的少年走在右边,顺手却不敢伸手,怕碰到伞柄上那只手。
方荼送他到车旁,雨势渐大。“你上车吧。考官不会太快出来,还要等等。下雨影响视野,待会开车小心,宁可多等一等,不要抢,知道?”
周星原坐进驾驶位。他开车规矩谨慎,哪有不知道的,“放心。”
方荼打着伞去了车后的绿化带,一排树下是其他陪考的人,多数都是教练。
“哥哥!”周星原按下车窗喊。
方荼快步走近,挡住可能潲进窗口的雨水:“怎么了?紧张吗?”
“不紧张。你别在这里等了,到里面去吧。”考试中心在一个旧商场的建筑里,商场看起来没什么东西,至少比外头的冻雨好,他看见方荼鞋都湿了。
“没事,你开走我就去逛商场。真的不紧张?万一挂了也没事,我们下个月再来。你开车很稳,跳考G牌都行,不出意外能过的。”方荼语气轻松地安抚。
周星原趴在窗口仰望他,内心酸软,“哥哥,你真好。”
方荼笑着揉一把他的发顶。他还不知道周星原?看起来事事稳重从不慌乱,其实叫“哥哥”就是在撒娇了。“明天你想吃蛋糕吗?”他自己没过过生日,既然周星原那么热心想过,就照孩子想要的过。
“上次J-town的那个好吃。”前段时间方荼又买了一次。
“行。韩国超市的看起来也蛮好,明年你生日给你买一个小熊蛋糕。”
“韩国超市的水果为什么那么贵。Costco一袋苹果才五块多,他们要十多块。”
“人家空运的嘛。”
方荼打着伞站在车旁,跟周星原说着话。明明朝夕相对,天天说的不外是吃饭买菜的废话,废话却还是说不完。直到一个考官径直往他们的方向过来,方荼的指腹拍拍少年面颊,眼神示意他把驾照拿出来准备考试了。
周星原被他的轻佻举动逗得紧张起来,考试的紧张居然不是考官给的。
这商场确实没什么可逛,方荼转了一大圈。除了一些办公室,一间一元店,门可罗雀的Shawarma快餐店,只有一个二手家具建材店吸引了方荼的注意。东西品相还不错,价格更是相当美好,可惜他的车拖不回去。早就说了买个SUV,偶尔载第三个人时让周星原坐得舒服点,但要把野马或讴歌哪辆换掉他都舍不得。再说吧,更多家具买回去也没地方摆。
手机响了,周星原发来一张图片,是从停车场里驾驶座视角拍的商场。这是考完了,考官会让他停在外头公共停车场。方荼回复着【等我】从门口捡起伞出去。
考试当然通过了,考官已经下车回了办公室。方荼的伞接到新司机,陪他去大厅领临时G2驾驶证明,正式驾照做好后会寄送到家。
“还要领号吗?”
“不用。等叫名字就行。”大人距离考驾照已经过去四五年,早就不记得考试流程了,这都是为了陪孩子刚跟教练复习的。
阴雨天,提着湿淋淋伞的考生和办证的人挤在只有他们家客厅大的空间里,小心翼翼不沾湿别人,不时听见一声抱歉。方荼在自助机器后边找到个角落,把伞放在地上,再把孩子放进去,周星原乖乖被他安排。后面有人碰了方荼一下,双方抢着各道了一串歉各自退开。
周星原问:“你看过那个笑话吗?如何分辨加拿大人。”
这儿恐怕没有人不知道这个经典meme。说如何在酒吧里分辨加国人和美国人呢?你可以撞他一下,把酒泼在他身上。如果他抢先道歉还掏出甜甜圈来请你,他就是加拿大人。爱道歉和喜欢甜甜圈就是加拿大人的两大标签,Aiko抱怨过她去同学的跨年home party,说好每个人带一点吃的分享,结果来了七个人,带了一盒披萨六盒甜甜圈——她自己也是。
方荼听懂了。“刚才路上都顺利吧?”
“挺好的。有一阵雨大得看不清,我在红灯右转那里看了很久,后车也没催我。”如果考试中被人按了喇叭,考试会直接挂掉。镇上居民知道考试的路线,通常都不会轻易按喇叭,也会礼让应试车。
“我当年也是在这里考的,后来G牌在Peterborough。那儿在Kawartha边缘,比较远,人少,路线简单,考官也好。去考场还会路过五台山,听说那边在盖一个大庙,照着国内五台山建的,周边赏枫景色特别棒。”是跟信佛的客人聊天时听说的。他知道的很多地方,都是听来的,自己都没去过。
“好,那等我考G的时候我们去那边玩。”周星原心思一转,“方荼,我们去年圣诞住的那个民宿很好。”
“你还想去?不用吧。”大冷天的,哪儿能比家里舒服?方荼喜欢阴天雨天,也是喜欢在家赖床,谁愿意两鞋子水啊。
聊聊闲天时间就走得快,周星原领到了临时驾照,是半张纸,旧的G1驾照被贴上了仅限照片使用中的贴纸。推开考试中心的大门就是一阵风雨扬起,他在怀里揣好纸片,方荼说:“留在车里就行,不好带平时别带着。”
离考场很近,不到一公里就有个门脸小小的汽车博物馆,俩人先去那里转了转。外头窄,里面却深,收藏了汽车早期发展史上许多颇具历史意义的车型。二楼上有一辆淡淡鹅黄色的老汽车,方荼读介绍板:“这是水陆两用诶。”
周星原也看过来。水陆两用车他坐过,就是波士顿科学馆出发的鸭子船;那天晚上他还在电话里给方荼讲了。他一提醒,方荼点头:“对!我记得。”
“哥哥,明年夏校的时候你要不要去美国看我?美国还是挺好玩的。”现在想到暑假又要分开两个月,而且看不见摸不着的两个月不知方荼还会遇到什么意外,他就胃里发紧。他握着讴歌方向盘的时候,一刻没有忘记过下方曾经存在的血迹。
身边人的千百种心思都与方荼无关,他轻快地从木楼梯三层一步跳下去:“不要,你跟同学玩吧,夏天我要赚钱。”
从汽车博物馆出来,街边买了两个三明治,直奔坦克博物馆。今天天气不好,户外展演取消,只能室内看看车了。
博物馆名不虚传,单兵武器和军服军备都不起眼了,坦克车型应有尽有,挤得满满当当。“虎式!这么多!”周星原激动,拉着方荼的袖子往里走,简直看不过来。
解说员在前面讲,有任何好奇之处也都可以问,少年只恨自己耳朵眼睛不够用。方荼在小腰包里掏掏,魔术般变出一个录音笔开机:“会用吗?”
这有什么不会的,周星原连连点头,接过来就举走去跟上解说员、征询能不能录音了。
孩子在前面专心致志地看坦克,大人在后面回消息。方荼发现狒狒先生联系他了,发来短信说想咨询婚庆的准备。
有缘千里来相会,方荼居然能再遇到Chu医生,说明缘分到了,医生结婚这笔钱就该他挣啊!而且,就狒狒跟医生站在一起那样子,谁能说他们不是真爱?
“方荼!”周星原跑回来,“你有在听吗?”
“有的有的。”方荼赶紧把手机揣回包里,指着旁边的展品橱窗试图转移话题,“那个翻领大衣好看。”
周星原无奈,“你忙就忙吧,没关系。”
看孩子这副耷拉的模样,方荼头皮一紧。一个月才玩一天,这一天里玩的其实只有半天,家长还没有全心好好陪,太对不起孩子了。赶紧一顿哄,连画几个饼又说晚上去吃饺子。
周星原不会责怪他忙的。工作和玩,当然工作更重要。“买房的客人吗?”
“不是,婚庆的。”方荼想象一下狒狒和医生穿着正装站在一起,简直要哀叹上天不公。
周星原瞥他:“你上次说,以后只做真爱的婚礼。你怎么判断两个陌生人之间是不是真爱?”
“哈,哈。”方荼干笑两声。“这一对吗?因为一个非常帅,各方面条件也好,另一个有点……低于平均值。”
周星原上心了,毕竟除了自己,还没有听方荼夸过谁的外型:“你说的帅,有照片吗?”
方荼对他毫无防备,“你跟我去查视力就知道了,T大博士,眼科医生。”
周星原瞬间回忆起方荼这段时间对他视力的反复关心,已经持续小一个月了。敢情一再劝他去眼科,是为了这个医生?人家都要结婚了你还惦记?
“你喜欢那个医生?”
“……啊?”方荼张口结舌。也说不上多喜欢,怎么给小孩子解释“想睡”呢?
这样子落在周星原眼里就是默认了。他冲口而出:“给喜欢的人办婚礼是什么感觉?”伤人的刀掷出去,只是在下一秒旋回来戳中自己而已。太难堪了,周星原迅速转身走开。“对不起。”
方荼莫名其妙,这孩子闹什么别扭?他两步追上去搂住对方的肩:“我又没当小三!你急什么啊。再说了,也没给你带后妈进门啊?咱们家只有你和我,哥哥给你保证过的,是不是?”
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你对别人多一分好感,就会给我多十分苦涩。周星原低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哥哥。”
晚上十点多,狒狒说自己有空了,要跟方荼聊婚礼的事。虽然时间不常规,但他的客人里上班族不少,总有晚上要接待的时候。方荼今天起得早,白天跑了一天没休息,躺在床上昏昏欲睡,还要听狒狒在电话里讲他和医生的爱情故事,听得一脑门问号。
据狒狒先生的视角,医生在读书期间有不少条件优越的追求者,但他一一拒绝,最后坚定选择了自己。还说,医生在他之前有过两任男友,而自己可是保持单身直到抱得美人归。方荼很想问:您这是想表达什么呢?
狒狒问他:“Lucas,你觉得我未婚夫怎么样?”
方荼客套:“我不了解,但看起来相当优秀,也很爱您。”
狒狒说:“他身边有些反对的意见,认为我跟他不合适。”
方荼心想,那医生也坚定和你在一起了,你不得好好珍惜。口上还是恭维:“怎么会?您也事业有成,品貌一流。在我看来您很好,是完美的对象。两位十分相配。”
电话那头满足地一笑。
方荼想,这一晚上啥有用信息都没聊出来,你们到底要什么样的婚礼啊?别耽误我睡觉了。他借口道:“我家里人休息了,讲电话怕打扰他。我们下周约个时间见面再详细聊吧。”
狒狒满口应是,说再给他发消息。
终于结束了漫长又无聊的电话,方荼硬撑着睁开眼,挣扎着爬起身去洗澡刷牙。手机在床上亮了一下。
等他洗漱完走出来,捡起手机一看,半小时前有条陌生号码发来的图片消息。疑惑着点开,居然是张没露脸的半身裸照。
方荼恶心得在房间里大叫一声。
这是什么傻逼?这稀疏又非要露的体毛,就是狒狒吧?未婚夫有过两个前任,自己性骚扰别人就天经地义是吧?跟你客气两句还当真了?
他把手机摔回被子上,气得站在床边挠头。周星原闻声赶来:“方荼?你怎么了?”
“啊……没事。”这种大人的污浊就不用宣扬给纯洁的少年听了。方荼把手机留在床上,带上门出去:“你怎么还没睡?”
“我在写今天去博物馆的记录。”周星原听着录音笔里导出的音频,把要点整理成文字,已经快写完了。
方荼看墙上挂的钟:“都快十二点了。快去睡觉,明天还上学。”
快十二点了。周星原说:“那我等着跟你说完生日快乐,给你礼物再去睡。”
有礼物!方荼现在就快乐起来了,他往沙发上一坐:“你先去刷牙,刷完出来就是明天了。”
目送孩子去刷牙,方荼看他,满意地享受对视力的友好。周星原刷完牙,在客卫门口探头:“到明天了吗?”
“到了到了。”方荼乐呵呵坐在沙发上,像等待子孙贺寿的太爷。
“生日快乐哥哥。等我拿一下礼物。”周星原进自己房间去拿,他藏在壁橱里了。“我自己做的,太大了没有合适的包装……”
艺术班有女生做布艺,周星原拜托她找了做毛绒公仔的面料,最后选定的是米白色的宽条绒,极柔软。他自己比划着定的尺寸,拆了两个枕头把棉芯攒起来,做了个填得结结实实的圆柱形大抱枕。
“哇!!”方荼一看就懂了,马上抱进怀里。从大小到手感都舒服极了,这是除了周星原、除了方荼,谁也想不到用不到的礼物。“你做的?”
“嗯。”看他这样喜出望外,周星原就放心了。“我在学校缝的,同学教我用了缝纫机。缝得不太好,针脚都是歪的,但是很结实!因为我不会上拉链,所以缝死了……呃,等洗的时候我拆开再缝起来。”说得他自己都不太好意思。
方荼哪管什么针脚齐不齐,周星原太疗愈了,真是他的小天使。他开心得要炸成烟花了,一手抱着枕头,一手把周星原搂过来,在少年人光洁的额头上重重亲了一口:“谢谢你啊,宝宝。”
周星原在他怀里烫得面红耳赤。他今晚又要梦见方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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