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空头支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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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颜色都好看。”秦方好对着口红柜台,言语中有浓浓困惑。“怎么选啊。”
她和方荼,一个小学生、一个年轻男人,在化妆品专柜就像来给妈妈选礼物的父女。戴着职业西式假笑的柜姐过来招待他们,方荼说:“给我岳母,我们自己看就行,谢谢。”
柜姐迅速礼貌告退。秦方好说:“你说mother-in-law的时候好熟练。”如果是中文语境,她都可以想象方荼如何面不改色地说“我岳母”甚至“我婆婆”。
“那是你没见过小黎小罗他们管周星原叫师娘老板娘多熟练。”明亮的白色灯光下,方荼拿起品牌的招牌色,指尖一抹,对镜上唇尝试。
秦方好睁圆眼睛:“我看别人都涂在手上!”
“手上没有底色。”方荼回忆过了,周行的唇色比他深,偏紫。因为常年在室内工作,她肤色很白,比起白种人,是一种细腻的暖白。方荼唇色淡,面上的肤色比她黑两个度,色调却是相近的;他来试试未尝不可。
秦方好看着他试了一个,用湿巾擦掉下唇,又试另一款对比。女孩说:“这个好看!”
太艳了,攻击性过强。“这个Aiko可以,你小姨不合适。她得更气质点。”方荼擦掉那款,继续涂上另一款来打擂。秦方好盯着看了一会儿就发晕,“比不出来,都很像。诶,这个颜色刚才是不是涂过了?”
方荼好笑:“你还真是周小姐的亲生女。”在他眼里这些颜色区分得天差地别,好好艺术科只拿C实在不能怪老师,老师大概是尽力了——方荼突然有种既视感,周星原高中时候他们是不是也有过类似的时刻?这一家子不是色盲,胜似色盲啊,难怪周星原的黑白照拍得比彩色的好得多。
试了一圈,又试回去。“这个吧。”方荼拍板拿了橘棕色系里角落的一款,又拿了他说不合适周行的朱红色,“给Aiko凑个单。”
“还有宝云姐姐。”秦方好提醒他。“宝云姐姐也说会去波士顿。”
方荼想,女孩真是胳膊肘往外拐——买,当然要买。
傍晚,周星原收拾好了他和方荼的行李。CX-5回来家门口接他,他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开车的是小罗,方荼和秦方好坐在后排。“小周哥哥!我们去给小姨买礼物了。”女孩举起手里的纸袋给他看。
“好。”周星原拉开副驾车门坐进去,看到后排的大纸袋套小纸袋。“怎么这么多?”
“爱子姐姐和宝云姐姐也有,荔琳阿姨也有。”秦方好对物价和收入还没有确切的概念,但哥哥跟她说不贵,可以拿。
方荼给Alena和荔琳买了香氛,还给小罗的大妹也买了礼盒。他叫小罗来接送,就是让他可以把车开走,周末带弟妹出去玩玩。Aiko也和他们同一航班去波士顿,但她住城里,直接搭轨道交通的机场快线最方便。
周星原又回头看,总觉得方荼看起来不大一样,却说不上来。方荼撩他一眼:“干嘛?”
“你涂口红了。”
“是啊。”方荼很无所谓地应声,没卸干净吧。他唇色浅,可能是明显。
周星原背转过身目视前方,二十六岁的心脏仿佛十五六岁初恋时候的少年咚咚地跳。方荼第一次看见他戴眼镜的时刻,就是这种感觉吗?他知道——他明知道,这种细微的新鲜感对于任何第三人都是无足轻重的改变,唯独在恋人眼中却是一击即中的性感。
或许是他在他面前总不遮掩,方荼在他身后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谑笑。周星原面上发热。听着方荼和小罗聊天,时而好好也插句嘴。过了一会儿,周星原的手机在外套口袋里震了一下。他掏出来看,是方荼发来一张自拍,周星原一眼就认出,不是新的照片。
这是他们重新在一起的那年,他因为关思墨跟方荼怄气,方荼发来的叼着蛋糕叉的特写自拍。当时他第一次有了想听他的声音自渎的想法,但为了自尊,硬是晾了两天没有回复,直晾得方荼说,算了吧。
但今天再看,周星原竟看出不同。当时的方荼……竟然是涂了口红的。他的心跳又紧起来。在爱人眼中,他从不因方荼刻意做作而反感,只觉得“哥哥好爱我”。想到对方曾经这样花费心思和时间取悦(其实是挑弄)自己,而他竟在彼时没有珍惜。
进了酒店,呵欠连天的小学生被Aiko带进隔壁房间:“哥哥晚安。”
大人们在飞机上只能摸摸手,此时抵进浴室里在镜前缠绵。“再涂一次给我看。”周星原摩他的鼻尖。方荼在柜台试来的口红,已经在排队上飞机时假作脚滑,恶意蹭到他脖颈上了;又拿湿巾嘻嘻哈哈地一通又擦又摸。
方荼两手一摊:“没有了。”他搭在周星原肩上,好玩地耙梳他后脑的短发,故意问:“好看?”
“好看。”
方荼还是那样笑着,逗他:“所以你是不是喜欢女生啊。”
“只喜欢你。”周星原虔诚地吻他。
“不会还想看我女装吧。”
“随你高兴。你想让我穿女装都行。”
方荼笑得腹肌抽动:“滚,我对女人没性趣。”
而周星原自从第一次为某个人心动后,就从未质疑过自己的性取向,也从未感到女性化的装扮有什么魅力。但任何一点一滴装扮,只要在方荼身上就是特别的,哪怕一丁点红润都为他增色。
“要吗?”方荼贴着他,伸了个懒腰。“这几天你最大。”
当然想要,方荼对他来说时刻充满吸引。但赛前,周星原还是习惯保持一点紧张感。“不用了,免得你明天又找借口赖床。我跑完可以有奖励吗?”
“什么都给你。”
“再涂一次给我看吧。”
“好。”
波马作为殿堂级的马拉松赛事,由于报名人数太多,门槛已被渐渐推得很高。对男性的官方要求是过往一年内、短于三小时的完赛记录,实际由于能人太多,不再快个十几分钟都未必能入选。全世界最优秀的马拉松跑者在这里汇集。
周星原固然可以走慈善机构的名额、或像一些同胞那样发挥特长给市长办公室写小作文求取特许参赛权,但他过往十年的自律坚持,就是为了以自己的能力、堂堂正正顺理成章地站上起跑线。他迄今的最好成绩是去年纽马跑进了两个半小时,这已经是专业运动员的水准了。背后的投入甚至不能单以他一个人的训练时长来计量。
长跑是一旦开始,往往伴随一生的习惯,尤其对周星原这样持之以恒的个性。但正如他向周行说的,他想要做的事太多。并不是今后就告别长跑,而是在波马、在身体状态最好的年纪里取得一个自己满意的成绩后,就只把跑步作为休闲爱好,不再继续追求分分秒秒的提高。生活里还有许多可爱的事让他想要兼顾,包括偶尔偷懒放纵,在下雨的早晨陪方荼赖床,夜里陪方荼去吃一时兴起的不健康宵夜。
就像有了妹妹之后,方荼更加着意珍惜和他二人相处的时间;对周星原而言亦如此。恋侣的黏腻令身边看他们不爽还唯一敢公然表达的Aiko,今天在飞机上翻了个三万英尺高的白眼,不过是助长方荼的气焰。
明天,周星原跟Aiko先去领波马发放的号码牌和赞助商纪念品套装,再去参加合作方的商业活动;方荼带好好先去探望周行。后天他们打算开车把路线走一遍,大后天就开跑了。
“会紧张吗?”方荼在枕边问他。
“不紧张,很期待。”期待跑起来,也期待完赛后的每一天。酒店挺括面料的被子底下,周星原靠过去,短裤以下腿与腿肌肤相贴。方荼戏称自己像猴子被迫作人,曾经独居时可以门一锁裸睡,现在完全被人类文明驯化。
方荼瞎聊:“我觉得你以后可以去开拉力赛,也会有好成绩。”拉力需要体力和长时间高度专注,也是很适合周星原个性与特长的项目。
“你喜欢的话。”没有什么不能试试。
“我以为你会说赛车不环保。”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环保不拘泥在这些事上。”周星原舒服地嗅闻着他,方荼的体味和体温令他安心,是他独一无二最好的抱枕。“对了,等回去以后,我想带好好去骑马。Alena那个练马术的高中同学,你记得吗?她在北边开了个马场,私教课一小时八十块。你想不想玩?”
“去!”哪有什么好玩的能少了方荼。现在居然是周星原带他玩了,一直以家长自居的人也适应得很好。
周星原笑着搂搂他。“好。睡觉了哥哥,晚安。”他是真的不紧张。有什么可紧张呢,他是一步一个脚印跑到今天,长跑的人最有耐心。
被道了晚安的人没有回答,翻了个身,面前又亮起了手机灯光。
“方荼,睡觉了。有什么明天看。”
黑暗中,方荼把手机从肩上亮给他看。“你请我骑马,我请你坐船。看看。我打算买这条船。”
周星原适应屏幕的光线,定睛一看,是条限乘十人的游船。“你买船?”
方荼把手机拿回去。“让小罗再讲讲价。”疫情之后的报复性度假风潮已经过去,一时冲动入手了的房车、游艇、三季度假屋进入二手市场,价格都很有谈的空间。
周星原终于想起这事,问他:“这就是那个投资?你买来干嘛?”
“我让小黎他们拉了一个吃喝玩乐群,没有扯上我。”因为他不想宣传地产经纪的身份,容易让人警惕反感。“小罗负责这个。等船搞定了,我有两条规划的路线,从downtown出发,环湖心岛,在湖心岛可以上岸野餐玩水什么的。定价么目前定的是四百刀四小时,周末上午一场下午一场。保险的费用会高一点,但还行;除开船的成本,我给小罗55%。也免得他周末没事干,我自己给他找个兼职,这不蛮好。”
“四百刀四小时。”周星原琢磨,“会不会太贵了?能有人消费吗。”
“可以自己去拼单嘛,匀下来每人每小时才十块多,是不是?生意好得很,现在已经从五月预约到八月初了。放心,咱们自己去踏青的时间我留出来了。”
周星原吃惊:“你已经把船买了?”
“还没呢,谈价呢。”方荼理所当然地,“我先预热着嘛,反正这个月肯定能买下来。”
周星原哭笑不得。又是空头支票!上个月他过去的生日,方荼掏了一张纸条出来,写着“coupon”,是给他的画作兑换券,声称什么时候有灵感了再画。周星原无法,只得把那张纸条镶框上墙,视作方荼的耻辱柱。
“你对小罗真好。”
“你又找醋吃。”
“你连他的弟弟妹妹都管。”
“你妹妹我没管吗!”
“哥哥,好好是你、的亲妹妹。”
“哦,忘了。”
周星原在被子底下捏了他一把,马上被捏回来。“睡觉!”
“今天咖啡喝多了。”话虽如此,方荼还是乖乖熄灭手机,闭上眼睛。他虽然不困,但不能耽误周星原休息。
七百公里外,有人没喝咖啡也没睡着。
小罗摘下耳机,看着卧房里悄悄走出来的小妹,她怀里还抱着个大大的兔子,那是之前他老板送的,手感软得像云。“怎么了?睡不着吗?”他小声问。
“哥哥。我们夏天真的坐船去钓鱼吗?”
“哥哥保证。”大哥把她抱起来,送回卧室里去。小罗的工作不难,请假还容易;工资不高,但老板一直花样贴补他,送他学这学那,他都明白。
他去应聘助理,是听说这个年轻老板不看学历。直到第二轮面试看见对方,认出彼此后都有点意外。
“是你啊。”老板说。“弟弟妹妹都还好吗?”
“还好,现在都在上学。”所以他可以出来找全职工作了。
老板没有问他父母去了哪里,也没有跟他聊工作内容。“你们还住在椰菜镇?那边学校怎么样。”
“不太好,反正习惯了。”他自己就是椰菜镇长大的。
老板皱眉。“需要的话,让黎燊拿我的房产给你弟妹办转学。Downtown也是有一些好公校的,不会太远。”
黎燊不知他们的前缘,在旁看着,听见提到自己了才应话:“哥,你们认识啊?那就他了?”
“就他啊,你不是说面过蛮好。”老板姿态随意。
黎燊转向他:“但是我们老板也叫Lucas,你看看你要不要换个名字入职。”
他还没开口,老板先说:“换什么换啊,我又不是皇帝,还不许人重名了。”又转向他,“Lucas是个好名字,该用就用。那我叫你小罗?”
“好。”小罗说,“老板,你……我也可以改名字。”
那个业界闻名的Lucas耸耸肩,“没必要,我现在也不怎么用英文名。我叫方荼。”方荼伸手跟他握了握,“恭喜你入职。”
因为方荼也是一个被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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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蛋——
“我再也不想跟她说话了。”九月末的一个下午,秦方好气冲冲地从校车上下来。方荼不问缘由,煽风点火:“对!”
女孩古怪地看他:“你对什么对?”
“啊?我不对,但我们好好什么都对。你讨厌谁,我帮你骂她!”
秦方好扶额。“哥哥你就别管了……算了,我还是跟小周哥哥说吧。”
方荼一边开车一边抗议:“你找他有什么用,他只会和稀泥。说,谁欺负你了?我不把她骂到全家搬出宁古塔我就不姓方。”
秦方好闭嘴了。
第二天,周星原去接妹妹。回来汇报:“方荼,好好的同学的家长想见见你。”
方荼跳起来:“来啊!谁怕谁!”
秦方好无语地回了房间。周星原把他从沙发上抱下来。
次日一早,周星原开车。他们没有送好好去停站点搭校车,直接送她去了学校门口,顺便见见总和小姑娘吵吵闹闹的同学家长。
橘红色的吉普上下来一个披着长卷发的女子,棕色皮肤,橙色纱丽下摆烫着金色花样。方荼一见她,气就短了:“嗨……Janice,你好吗?”
Janice笑容洋溢地上前主动拥抱他:“Lucas!你好吗?真高兴还会遇到你。听我女儿说Andrea的哥哥叫Lucas,我就在期待会不会是你,竟然真的是你!”
“你今天真美。”方荼这一次发自内心,“变化太大了,我差点不敢认。”
当着周星原的面,Janice挽上方荼的手,亲亲热热地,“你有时间吗?我请你喝咖啡!喔,不瞒你说,我和我丈夫当时奉子成婚,一直还没有补办婚礼,你还在做这一行吗……”
“做。”方荼说,“我这就给你看看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