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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排排利刃竖起,两边的山峰好似要倾到下来,抬头是只能看到一线天空。
“我还在想,黑衣飞龙卫都已见到了,什么时候能见见白衣。”封常远转过马头,“原来白衣飞龙卫也不全都是废物啊。”
许清安踢了脚剑囊,长剑提起在手,“来一个我杀一个。”
“清虚宫的弟子什么时候这么不知礼数了?”温柔的女声在山谷中回荡。
许清安也不甘示弱,“大梁皇室的人,什么时候也这样厚脸皮了,竟然真调禁军来,真是不知羞。”
“哈哈,清安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嘴上不饶人,”一个身披斗篷的女人骑马走出阵列,两旁的飞龙卫全都跪下,她拉下了遮脸的面巾,露出一张清丽绝美的脸,“清远,清安,好久不见。”
“你是谁?”许清安微微歪头,眼中透着疑惑。
“我忘了你的记忆被师父动过手脚了,”女人轻轻柔柔地笑,像春日缓缓流下的小溪,“我是你的师姐,清乐。”
封常远夹住马腹,上前一步挡在许清安前面,声音低沉,“同时也是大梁的皇太后。”
“太后?”许清安在后面叫到,“可是她看起来那么年轻。”
怀中的许其德也跟着叹息,“也很好看,母亲曾经说过,皇后娘娘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清乐再次露出轻柔的笑,“既然我们都是一家人,不如我们好好谈谈吧,清安,你把东西给我,我就放你们走,还有师父,我也可以放了他。”
“一家人?”许清安声音冷淡,“我可没有过要杀我的家人,而且你说你是我的师姐,我可从来都不记得你,不记得的怎么会是师姐。”
“你同清远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不记得他吧,清安,你的过去被丢掉了好多。”清乐眼中带着痛惜。
许清安却不上钩,“可是我第一眼就觉得师兄很亲切,想亲近他,但我并不觉得你亲切,反而很想远离你。”
封常远再次将许清安挡住,“你的感觉是对的,你眼前的这个二师姐早在五年前就应该是个死人了。”
“那你呢,”清乐笑容收了些,“清远师兄,如果我应该死,那你本是连成年都活不到的,最起码我是靠自己在延命,而你却是在吸别人的血。”
她又开始笑,声音越发柔和,“师兄,为什么把小师弟挡在后面呐,是怕他听到真相吗?关于你十年前为什么会一走了之,为什么害怕到连眉心的红痣都要削去。”
“这些事我们都自家商量过,我都不在乎了。”许清安走出来,虽然他是在说谎,却也明白,在外敌面前,不能起内讧。
是的,虽然他内心已认为清乐就是师姐,但也不觉得应当同她亲近。
“小师弟,你确定自己真的全都知道了吗?”清乐的笑容甜的像一块融化的糖,“我可不信,我那懦夫一样的师兄会把全部的真相都告诉你。小师弟,我只劝你一句,不论清远许了你什么,甚至把命给你,都是他应该的,你是他这辈子最亏欠的人。”
封常远的脸上闪过痛苦,手指紧张地摩挲着身侧。
“他不欠我什么,倒是我欠他几百两银子,而且师姐,你关押了师父,害死我的父母,派禁卫来刺杀我,师姐,我虽然不聪明,也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许清安做了个鬼脸,吐着舌头恶狠狠地说道。
“师弟,你太错怪我了,”清乐说道,“你知道吗,清虚宫有一个铁签筒,里面有孤、贫、夭,三根签,山上的每个弟子都要去抽一次签,确定自己日后的命运。一般来说都是孤或贫,抽到的人会一生留在山上,只有抽到夭的人才会被赶下山,因为他的命途太短,清修已经没了用,还不如好好享受这浊浊红尘。”
许清安挠着脸,“可是我并没有抽过这样的签。”
清乐自顾自的往下说,“我抽到就是夭字,师父断言我活不过二十三岁,不过我还不是最倒霉的,因为我们的大师兄抽签时是签筒裂开,三签齐出。”
“孤、贫、夭,三煞皆犯,神仙难救。”封常远闭上了眼,神色越发痛苦。
“可是师弟,你看看如今的大师兄,他不仅坐拥万千财产,更是有你这样的可人陪在身边,哪里有犯煞的样子。”清乐捋起脸侧一缕发丝,甜蜜的面容带上嫉妒,“师父真的太宠你了,师兄,当年我抽到短命签的时候,师父只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轮到你的时候,他却努力为你找来天乙贵人,为你逆天改命,什么命途,不过也是只朝贵人倾斜,根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封常远睁开了眼睛,仿佛再看到了当年,签筒在手中裂开时,师父脸上震惊伤心的表情,那时年幼的自己还反过来安慰师父,就算只有短短十几年,但不用经历衰老和病痛,在人生最美好的年纪离去,也算是一大功德。
但这么多年以来,他一次次的扪心自问,他真的甘心吗?他是清虚宫最顶峰的天才,是连皇帝见到都要礼让的小国师,是最有望冲破剑道巅峰的弟子。让他抛弃这一切,他真的舍得吗?
封常远回头看向许清安,看着他眉心的红痣,封常远不由得摸向自己的额头,却只是摸到了一道剑痕。
往日,他最害怕衰老虚弱,如今却只想同一人慢慢老去。他封常远舍不得,舍不得人间美景,舍不得此间真情,舍不得…他的清安师弟。
一切都不许言明,从各人的表情中就可猜出,许清安缓缓指向自己,“我…,不会就是那个天乙贵人吧?”
“许家后人,许常安,本应一生富贵,程为了萧相的关门弟子,最后官拜丞相,扶大厦于将倾,留下一世清名。”
许清安脸上开始带上了疑惑,指着自己的手指都还没放下,“啊?我有这么聪明?”
“你原本的命格是这样的,”清乐说道,“但是师父把你抱走,用你的贵人命格强行来渡大师兄的天煞命,于是大喜变成大悲,儿孙满堂成了父母双亡,官运通畅成了孤苦伶仃……”
“停,”许清安摆手阻止清乐继续说下去,“我算是听明白了,你,”他指向清乐,“就是在为自己罪行洗脱,顺带的挑拨离间,如果这世上命格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那你本应该二十三就死,那你怎么还活着呢?”
“我用了些手段,既然天命也只会向贵人,那我就成为贵人,”清乐笑容肆意,“你以为是谁坐在龙椅上,难道是那幼儿太子?大梁还没到该亡的时候,我也就没到该死的时候,太子和大皇子,噗,都得不到大梁国运的认可。”
许清安叫起来,看向周围那些白衣禁卫,“你们都听到了,快把她抓起来,她才是真正的逆贼!”
但,所有禁卫都像聋了一般,垂着头半点不动。
这时封常远悠悠叹口气,“师妹,停手吧,你走火入魔了。”
“停手?”清乐更乐了,“同样是逆天改命,你可以我就不可以?你要靠师父帮忙,我却只靠自己,我千辛万苦救下龙牙王,成为他的义女,爬上皇帝的床,不就是为了多活几年吗?清远,我只是想活着而已。”
“你为了让自己活下去,你害了多少条人命……”
“一切都等到我死了下了阎罗殿再去争论!天让我死于二十三岁,我偏要活到百年!”清乐喊道。
封常远仍旧试图拉她一把,“师父当年也帮过你,他用自己的寿命帮你延命了五年。”
“我不需要,如果师父真的疼我,就应该同意我的选择,我曾经想用清虚宫死去的那条龙,师父不许,还把我赶下山来,如今我用这条老龙的龙气,他又来阻我。我明白是我的天赋还不够,我既无能去闯剑道巅峰,又不可能位入先贤宫,我这样平庸只有一点点小聪明的人,哪里值得他来费心的。”
清乐的眼中闪着泪光,她收起这么多年装出的假笑,抿住唇终于忍不住一颗一颗地掉下泪珠。
清虚宫的弟子是很好认的,他们总像河边新长出的芦苇,脆生生的,仿佛风一吹就会折断,但当真的遇到风暴,又会格外坚韧,绝不轻易认输。
“师父在同时折磨我们两个人,”封常远再次将眼闭上,“他应该去帮你,而不是我。”
封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他闯入问心殿的那一天,他从小养大的师弟,他最疼爱的师弟,被红绳绑在蒲团上,眉心处往下流血,染红那乖巧的眉眼。
“为师是在帮你。”
“我不需要!”
一剑斩断了他同清虚宫的师徒缘,长剑随之断裂,他用断剑划去额上朱砂痣,沾血的手指点在许清安的眉心。
“我今将我的剑意赠你,我寻不回你的贵人命格,只能将我所有的给你,今日我为你带上封心石,惟愿你一生留在清虚宫不要想起我,若是有一日,你不能抗住天命,下山与我再相遇,我清远用一辈子来赔你。”
封常远本该是剑道天才,却只能弃剑不用,懒散度日,许清安本应是官场贤相,却成了剑道新秀,日日苦修。
两个人的命格相融,都从本该有的顶尖退下,阴差阳错,从世间绝无再有的天才成了顶峰上那小搓人中的一个,只是,早慧易折,如今又怎不能说是一种幸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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