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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分享都会让我们收获一些东西。
不论我们想与不想,暗不示人的东西见到光就会疯长。
然而,我们只是与它们暂时的绑在这具肉身,这些东西寄生在我们身上,汲取我们的好心情做养料——我们越是糟糕,它们就越是好。
谁有这么大方,用自己供养它们?
我恨不得把我画在纸上的问号贴在额头上,甚至想要亲自开口问问他:你就这么大方啊?
他把水杯放在桌子上,侧着身子凑近我,但他的观察是无害的,他的眼神像一阵温柔迷雾,轻轻巧巧的,仿佛吹口气就能驱散。
“我住的地方是个教职工小区,住在这里的大多都是老师。”他说完,又说了一个小区名,见我知道这个小区就不再继续铺垫,直接讲起了正事。
“我们一楼住着祖孙二人。那天期末批卷子加班到早晨,我刚回去看到阿婆倒在门口,阿婆是心梗,再晚一分钟都没希望了。”
说起这事,他也有些后怕,缓了神又说:“阿婆的孙子中午才来,听医生讲明白来龙去脉,见到我就跪下去了,谁拉都不起,硬是给我磕了三个头,还说欠我一个人情。”
“我当时说‘随手之劳’,可没几天,我就找他去讨这个人情了。
“傍晚,我在他家门口等,终于在上班前等到他。他身上的烟味重得甚至有些扎人。我对他说:‘帮我一个忙。’”
剧情终于到了我期待的爽文环节,我抬起头就蹭到了他的面颊,他在我陷入迷思的时候贴了过来,紧接着是一个只有头部紧贴的拥抱。
我的脸被他按在怀里,那些柔软地波浪毫不留情地拍打在我脸上——对不起,在这样的时刻里,我还在想这些。
“他眨着眼看我,好像是不认识我一样。他把烟掐了问我:‘我以为你能再撑几天才来找我呢。’他叫我的名字,又说:‘得。你上班去吧,这件事交给我。’”他学他说话时很得精髓,让我忍不住发笑。
“那时候我才恍然,他的人情是见到我才想给我的,——我有难,他知道了。
“若是别的人救了阿婆他会给些钱,但……是我救了阿婆。”
我的脸上还有笑容,而他的手已然落在我脖颈上。
起先有些凉,到了锁骨就热了,我的讶异被胸肌阻隔,愈是挣扎,拍打在我身上的柔软波浪愈是激烈。
我决定遏停他。
“怎么了?”他问我,却没有打算让我回答。
他的手从我的脖颈探下去,一直摸到了我的腹肌,指头划过我肌肉的轮廓,随后他的喘息声落在我的耳后,就着这个姿势把我按倒在沙发上。
扭身又戴上兔子头套,两只耳朵软绵绵地落在我的胸前,随着他的动作缓缓触碰,那些触碰柔软无害,仿若是一只人形兔子,贴着你的脸颊蹭。
我的防线也悄然地瓦解,人很难拒绝真心喜欢的事物,于是我的意志也臣服,轻而缓地环住他茸茸的脑后,慢慢地摸了几下。
外头音响正唱到‘手足肩膀恩赐给谁’,门缝里投过来的镭射光是雾蒙蒙的红色,这是多么容易放松警惕的时刻。
毛茸茸的东西多半都很可爱,但,毛发覆盖着一个丑东西未曾恼怒前的样子,就有些不妥了。
他给我看到一个我不该看的东西——这时候,我又重新耳聪目明了。
“等一下。”我想我们的距离有些太近了。
可我发出的暂停邀请,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手指穿插在我的头发间抚着我的头皮,他的指甲修得圆而润,轻轻地搔着。
为了牵制我,他重新讲起之前没讲完的故事:“不久后,他就开始晚上很晚回来,甚至不回来,尤其是发工资的前一天,他总是神采奕奕地出门,而后在早晨不甘心的回来。”
他沉默了很久,手压向我的腰,穿过我的毛衣、背心、保暖内衣终于贴上了我的腰,冰得我一激灵,他这时候有些迟疑地开口:“他这次向我借钱,我没有拒绝。”
“我像鼓励我的学生一样鼓励他、坚定地告诉他:‘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拿到手’。”他的手没闲着,已经数上了我的肋骨。
我甚至能从彼此的呼吸以外,听到我心跳声。
这时候我躺着,想起几天前相似的夜里,忽而满脑子都是那一句:“我躺下时觉得悲伤。”
“对不对?”他偏过头,像是问我又像是叙述。
我一向喜欢自投罗网。
听到他这样说,我猛得从他怀里扎出来,仰起脸笃定地对他说:“对。”
怎么不对啊,这太对了!
“从那天起,我重新的审视了自己,我想为自己做点什么。我不必一次就把事情做到最好,对不对?也不必害怕什么都做不好的自己,对不对?”
“对。”听到他终于说到接纳自己,我沉闷的情绪都好转了很多。
接受自己并不完满有些艰难,绝对值得我们这样去做,哪怕是让坏人获得应有的惩处再让我中五百万彩票我也愿意。
“他进去之前让我小心,他出来后还会找到我。他虽然不知道我是始作俑者,但他仍然本能的想要报复我,——好像我生来就是为了替他承担责任的。”
“我搬家,换工作,改人设,却不敢和任何一个人接触。
“今年回家过年,妈妈问我:‘是不是喜欢男孩子。男孩子也没事,妈妈支持你。’但我不是啊妈妈,我只是不能接受任何人了。”
那些湿润而温热的眼泪争先恐后地落在他胸前的衬衫,间或有些不凑巧的顺着稍深的丘壑滑下去。
风一吹,这些眼泪就成了酷刑,像一把刀冰冷地贴着肉。
我眼神跟着他略显犹疑的动作,甚至都想侵入他的大脑,试图让他躲进我的小毯子。
总是说冷却不主动接近篝火怎么行呢?
他坐过来,和我一起看我的问卷,我的笔迹潦草而恼怒,兀自纠结成团。看上去不正规,甚至本人的情绪也不稳定。而可靠的科学实验,大多不使用情感作为催化剂。
“这就是你的结论?”
他指着我涂黑的纸张,“我很喜欢。”
“不是的。”我有些摸鱼被抓的慌张,企图把我真正地结论翻给他看,脑子里已经准备好五百字足以应付导师的腹稿。
我虽然不够优秀,但仍然是能够在A大B系毕业的毕业生——如果我的论文数据足够漂亮的话。
如果不够漂亮,我就会出现在这间看似温暖包容的房子里,用哄的用骗的,恨不得去偷去抢,把他们的心和口撕开,我是他们生活的污点证人。
沾着他们的血泪,踏着他们的肉身,走向常人所说的坦途。
他却把我的手按住,就像是按住我正在沸腾的心脏,那里全部都是一些见不得光的脏东西。
“这样就够了,我只看这么多。”
没有人能够在别人的旅程里,一直扮演好人。
掩耳盗铃才是成年人心照不宣的生活技巧。
他几乎是从容地,甚至有些理所应当的枕着我的腿,盖着我的小毯子睡着了。若我没有看到他捏紧的手,一样是对这些毫无察觉的。
我漫无边际地放空自己,神魂嗖一下飞远又猛然回来,‘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让我心神不定。
他果然没有睡着。他把毛茸茸的手爪翻过来,露出和猫咪小狗不太一样的爪垫,请我与他击掌,然后用另一只手握住我的手背。
几乎是不容拒绝的十指交叉,仿若亲密爱人,却又毫无关联。
萍水相逢的两人像是一道只写了略的标准答案。
在我手上冷和热的对冲,令那些烦恼飞也似得远了。
世俗的标签和他人的见解没有追上他,他仍然保留自己,并在今夜,让我也感受到柔韧而具象的责任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真的睡着后,我仍在琢磨他的第一个问句:‘我从厌倦和痛恨里偷到爱了吗?’
通常,我们通过保护懦弱的人来呵护更不堪的自己。若是胆敢坦诚,我们比他自己更需要他。
每个人都有做小偷的本能,这是毋庸置疑的。
这种本能如同吸吮母乳一样坚定地刻在遗传基因里,我们渴求别人为自己付出,却不让别人在自己身上讨到一点好处。
当我们指责他时,就该想到他在平时会是一个多么好的朋友、家人,甚至连指责他的权利也交予我们。
于是我们鼓劲冲锋,在伤害他的途径中,不断拓展思路。
我们需要他的包容、需要他的爱,所以我们无时无刻都想要诋毁他、贬低他,好让他变小一点再小一点,最好是能被自己藏在口袋里,随时随地享用他。
他每每心软地叫一声痛,他高大的形象便会萎缩一分,我们像是寄生在他身上的巨婴,一分一厘地汲取他,将自己养得白白壮壮,只要一个巴掌就能打痛他。
这种磅礴而不知收敛的爱好,让我们不必死亡就如坠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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