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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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的第一个周末，顾沉舟照旧早上六点起床，六点十分出门去森林公园跑步。精通古今中外各类舞操的大妈和定时定点遛鸟牵狗的大爷成了顾沉舟每日里见到的第一批人。顾沉舟从未与这些人有过正面的交流，但他们按部就班的生活模式却是组成顾沉舟生活安定感的重要一环。

耳机里中外各一档金融节目的播放时间刚好是四十分钟，主持人的开场词将顾沉舟送出家门，结束词再将他迎回。到家后花八分钟时间洗澡打理，两分钟时间速览置顶的几条工作邮件。门铃会在七点准时响起——早餐送到了。

这是顾沉舟多年的生活习惯，风雨无阻，周而复始，就连早餐也从没换过，雷打不动的五样，来自同一家酒店。

早餐后的一个小时里顾沉舟会做一件极其‌‍‎‌私‎‍‍‌‌密‍‍‎的事情。有时在床上，有时在沙发上，有时在马桶上。他也试过在窗边或门口——随时可能被人看到的地方。

‌‎‌色‎‎‌‌‍情‍‌‎‍‌网站上周点击量排名靠前的片子种类丰富，异性恋、同性恋，或者二者兼而有之，有时候一方主角甚至是某种动物。顾沉舟会对着这些时长不定、剧情烂俗、动作粗暴的片子‎‌‎自‍‌慰‌‍，在嗯嗯哼哼的呻吟中搓动自己的生殖器。等影片里的主人公畅快地到达‍‍‎‌高‌‎‌‍‎潮‎‍‎、喷射出‎‍‌精‎‍‍‌‌液‌‍时，顾沉舟便将自己依旧软趴趴的那坨肉重新塞回‌‌内‌‍裤‍‎‎‍里，洗干净手，穿好衣服出门开始一天的生活。

但今天的清晨时光进行得并不顺利。

公园里一位用树撞背的大爷突然昏迷不醒。顾沉舟作为在场唯一一个身体强壮、面容和善的年轻人半是主动半被推举地承担起了全部责任。救护车呜哇呜哇地来又唔哇唔哇带着大爷飞驰远去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等顾沉舟回到家时发现耳机早已呜哇呜哇地不翼而飞，衣服上也沾了一滩大爷的不明呕吐物。

顾沉舟放了一缸温度比平时更高的水躺进去泡澡，颇为乐观地想今天做了好人好事积攒到一点功德，说不定哪位神仙显灵能助他勃起一次。

他信心满满地打开浏览器，却只收到网站关停的通知。几经搜索后又花钱买到十部号称最佳爱爱影片的资源，放出来的是葫芦娃救爷爷串烧贞子跳disco。

与此同时酒店前台打电话说后厨突发火灾，虽无人员伤亡但食材经抢救无效被宣告集体牺牲。顾沉舟随后收到酒店发来的补偿红包，只够买一份豆浆油条套餐。

不吃就不吃吧，顾沉舟想，不硬就不硬吧。他从浴缸里站起来，安慰自己起码还有钱赚，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打开邮件，被告知筹备了小半年的项目突然被砍——钱也没得赚了。

顾沉舟站在镜子前茫然地看着镜子里茫然的男人，一时之间不知该何去何从。

手机里葫芦娃叫爷爷的声音此起彼伏。顾沉舟烦躁地低头看了一眼，在动手打算关掉画面时被屏幕上飘过的一行广告吸引——新世纪阳痿互助合作社，还你十八岁的钻石屌，联系电话：78877887。

盯着广告神游许久，顾沉舟觉得也不是不可以试试，万一这是命运的召唤呢？

开着车向东行驶，从未走过的路带顾沉舟去往从未到访过的城市另一半。来到这座城市已经五年，他却对家到公司两点一线之外的地方全然陌生。

半小时车程，20公里全新的街景。顾沉舟权当这是一次出游放松，并不真的指望去往的目的地能治好他的阳痿。

到了指定地方后顾沉舟下车步行穿过一条黑漆漆的狭窄小巷，在巷子尽头接过黑衣人递过的面具，随后便被搀扶着进入黑暗。

等再有光亮时顾沉舟已经坐在了一处废旧剧场的舞台上，周围一圈和他一样坐在红色椅子上戴着面具的男人正在讲述自己的故事。

“我昨晚又试了试，只硬了几秒。”一个秃头男人低声说。

“我照你们说的先过十天和尚生活，然后再猛吃一顿补品，看点刺激性的东西，但好像还是没什么用。我只要……只要一脱掉裤子就会想起那个可怕的夜晚，我还是放不下心理阴影。”

“我老婆说我比以前持久了一点，但我事先吃了两倍的药。我没敢告诉她其实我的病一直都没好。”

这里的男人一些是先天不足，一些是后天受害，总之都是因为同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相聚在一起，硬不起来这件事是每一个男人难以启齿的短处。

“我其实不算严格意义上的阳痿，我的性功能一切正常。”一个男人突然说道，“上个月我因为工作原因认识了一个omega，我很喜欢他，但是以我的身体条件，既满足不了他的生理需求，也不能让他受孕。”

所有人都沉默了。这里的人已经很久没有听过omega这个词。自五年前颁布基因筛查与性别隔离政策以来，任何会影响生育的恋爱和婚姻关系都被立法禁止。为了方便管理，beta和已经过了生育年龄的老年alpha、omega群体被粗暴地划分到了新的生活区域，过着普通人的平淡生活。

“其实在隔离政策颁布前我也有一个alpha女友，当时我们快结婚了，我很爱她，我们的性生活也很快乐。她的信息素是红茶味的。我虽然闻不到，但一直很怀念。不过听说她现在已经和官方配对的omega结婚了，生了三个孩子，而我却……”

话题盒子一旦打开，男人们倾诉的欲望便开始蔓延。

坐在角落的男人苦笑道：“我听说如今在上城区最高薪的职业是生殖医生，alpha和omega的任何生理问题都可以得到妥善的解决。哪像我们这些无人问津的beta？我们这里连一家像样的男科医院都没有。”

“哎！你是新来的吧？”身边的人用手肘碰了碰顾沉舟，“你是怎么……”男人委婉地隐去了后面的话。

“我……”顾沉舟直愣愣地看着身边的男人，看着周围一圈的男人，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这个尖锐的问题——是因为什么阳痿的。他机械性地每天尝试一遍‎‌‎自‍‌慰‌‍，习惯了每天都起不来，以至于忘记了他以前不是这样，忘记他以前甚至不是一个平淡普通的beta。

男人见顾沉舟许久没有反应，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第一次来这里都会紧张，不想说就不说。我是这个社团的发起人，咱们社团的初衷是让大家宣泄放松，有些人阳痿只是心里有道坎，来这里说出来兴许就好了，你愿意的话可以试试，不勉强。”

周围的男人又开始继续探讨男科医院的话题。

顾沉舟沉默地坐着，游离于所有人之外，还在思考那个关于为什么会阳痿的问题。

他心里不是没有答案，但回忆和讲述都会令他痛苦。触痛他的并非阳痿这种难言之隐，而是男人们不断提起的omega。

再也没有机会了，隔离政策已经实施五年，如今被人简单的几句话提起时顾沉舟又一次真切地意识到他再也没有机会了。他和那个omega再也没有机会见面，那个曾经与他沉沦在无边‍‎‍‌‎性‌‎‎爱‌‎‎‍‍里的omega也许已经成了哪个alpha的配偶，生了好几个孩子。而他这个失败的beta只能坐在一堆同类身边诉说阳痿的痛苦。

反正也不会再见面，反正也没人认识他，顾沉舟想，说出来也没什么。他自嘲地笑了笑，然后突然开口打断了男人们的对话。

“我是因为一个人。”顾沉舟开口的同时，剧场的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大家都回头去看迟来的是谁，一阵脚步声后舞台上的灯光将来人显现。

男人穿着碎花衬衫、宽松牛仔裤，戴着一张卡通面具。他慢悠悠地踏着舞台边的台阶上来，随意地对围坐在一起的男人们招招手：“我好像迟到了？”

坐在顾沉舟身边的负责人起身将椅子让出来：“又有新人来了啊，不迟不迟，我们的活动没什么固定时间，大家随意就好。”他指了指顾沉舟，“你俩都是新来的，可以互相认识一下。”

男人没怎么客气地坐到顾沉舟身边，伸出右手晃了晃：“难兄你好。”

“你怎么确定我是兄？”顾沉舟没有伸手，而是透过面具上两个黑乎乎的眼睛洞深长地盯着男人看。他清楚地看到对方在听到他声音的刹那悬着的手变得僵硬，无所适从地蜷住又收回。新来的男人没了进门时的轻松自在，不再说话也不再有其他动作，安安静静地坐在顾沉舟身边像是丢了魂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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