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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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的晚上，顾沉舟站在音乐厅门口等了贺海楼三个小时。他冒雨前来，和每一位同场的听众擦肩而过。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只有他孤身一人打着伞站在广场上一个足够高也足够显眼的地方——他希望贺海楼不论从哪个方向来，都能一眼看到他。

但最终贺海楼没有来。

距离开场还有五分钟时保安隔着大厅的玻璃门问顾沉舟要不要进。

顾沉舟摸着口袋里的票，又朝身后看了一眼，摆摆手示意自己不进去。但他也并没有离开，继续打着伞站在广场上，直到表演过半。

今天的艺术家从大洋彼岸而来，在这座城市只安排了此一场演出。顾沉舟花了十倍价钱从黄牛手里买到两张最佳位置的vip门票，想和贺海楼一起来听那首他们曾在舞台上合奏过的曲目。

顾沉舟估摸着现在里面应该开始演奏那首曲子了。但是贺海楼没有来，顾沉舟只愿意站在外面淋雨。

十六岁时和贺海楼合奏时也是这样的雨天。

那日顾沉舟逃了一节晚修课去贺海楼的学校看汇报演出。顾沉舟起初以为贺海楼是吉他手，去了之后才知道贺海楼除了在乐团演奏单簧管，还另外有一个钢琴独奏节目。

顾沉舟穿着校服跑去后台，休息室里大家都有意无意地打量这个身份不明的高中生。

少时贺海楼和同行的人边交谈边走进来。顾沉舟听见贺海楼跟对方说了一句什么，对方便朝顾沉舟看过来，好像很失望似的，说了句“那好吧”，随后便独自离开。

“什么时候到的？”贺海楼走到顾沉舟身边，拨弄了一下他的校服拉链。

“刚到。”

坐在地上的男生吃着饭接话：“人家都等你半天了。这你弟弟啊？”

“不是。”贺海楼的手轻轻搭在顾沉舟的肩膀上，声音适中，周围的人基本都能听到，“这是我男朋友。”

顾沉舟感觉到飘过来的眼神明显变多了。和贺海楼关系好的人起了几声哄，吵吵嚷嚷地说了些恭喜、百年好合之类的话。

顾沉舟笑了笑，去捏贺海楼搭在他肩头的手指。他问贺海楼的表演排在第几个。

“乐团的表演是开场。”贺海楼带着顾沉舟去了礼堂的楼梯间，从属于自己的储物柜里拿出两个盒子递给顾沉舟。

一把小提琴和一套礼服。

“钢琴表演在第九个，我现在很需要一位搭档。”贺海楼问顾沉舟，“你愿不愿意？”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顾沉舟都不知道当年母亲为小小的他在众多乐器里挑选小提琴的缘由和意义。他没什么音乐天赋，对乐器也没有天然的乐趣，全靠努力练习换得高超技巧，骗取到一些名声很大的头衔，让外人误以为他是几世不可多得的天才。

当换上了贺海楼准备的礼服，用贺海楼送的小提琴在舞台上与贺海楼合奏时，顾沉舟终于知道他从三岁就开始学小提琴，原来是为了这一刻。

两个人用动听的乐曲将相爱昭告全场。

贺海楼的目光明亮、清澈而欢欣地长久停留在顾沉舟身上，他想南安街的酒吧确实不适合顾沉舟，那里的音乐太嘈杂，灯光太混乱，充满了危险、罪恶和下流，顾沉舟是为了他才频频光临，甘愿将自己的洁白与高雅丢进染缸。

贺海楼打算以后不玩吉他了，他理应与他的顾沉舟成立全世界最瞩目的双人组合，让顾沉舟出现在每一座与之相配的金色音乐厅里，而他愿意永远做顾沉舟的钢琴。

谢幕时他们手牵手站在舞台中央致谢，台下的观众像是他们婚礼的宾客。

“你说我们的组合应该叫什么名字？”

演出结束后顾沉舟跟着一起参加了庆功宴。贺海楼靠着顾沉舟，在其他人玩闹的声音中贴耳询问。

“没想好。”顾沉舟说。

“我也没想好，不能太随意。”贺海楼一边接过对面递过的游戏卡牌一边说。他的手气一晚上都不怎么好，输游戏的十有八九是他，于是他喝掉了很多味道、成分奇怪的酒，也在惩罚中对顾沉舟表了很多句白。

聚会结束后贺海楼枕在顾沉舟的肩膀上，说刚才那些话不是玩笑，我都是自愿说的，你有认真听吗？你可一定要当真。

顾沉舟点头说听了，也当真了。他低头嗅到贺海楼的头发，有定型喷雾的味道，又去亲贺海楼的脸，有没擦干净的奶油。最后他才吻到贺海楼的嘴，一张醉了酒的，口齿不清对他表白的嘴。

那晚顾沉舟和贺海楼一起住在学校附近的酒店。情侣开房并不是传言中的那样干柴烈火。顾沉舟只是帮贺海楼洗了澡，泡了茶，无数次将滚下床的贺海楼抱回床上，最后干脆连人带被子和贺海楼一起睡在窗边的地毯上。贺海楼小声说着梦话。顾沉舟搂着贺海楼，半梦半醒间看着太阳升起。

“我们永远在一起吧。”顾沉舟听到贺海楼在梦中这样说，“你想不想和我结婚？”

十六岁的顾沉舟被贺海楼在梦中潦草地求婚，而他也在梦中诚恳地应允，说当然想。

只是他们从未料到永远说起来太容易，破灭起来也是。往后的很多年顾沉舟都只能在梦中一次次地与贺海楼走向永远。

在雨中又站了一首钢琴曲的时间，顾沉舟终于决定离开。他一边走一边拨通了贺海楼的电话。

一共拨了两次。

第一次自动挂断。

第二次人为挂断。

短暂又漫长的两分钟里顾沉舟在电话通信声中又一次体会了失去的感觉。曾经他也是这样在大雨中一次次拨打贺海楼的电话，没有任何回应。这样反复接通又反复终止的电流声成了失去贺海楼的某种信号，触发了顾沉舟失落、伤心、痛苦的条件反射。

他不是第一次失去贺海楼，如今贺海楼也并没有真正重回他的生活。但是联系不到贺海楼的这几个小时里顾沉舟却有了无家可归的感觉。他流落在街头，裤腿湿掉一大半，不知道家在何方。贺海楼在何方，他的家就在何方。

不知在大雨里走了多久。期间雨停了少时，但顾沉舟没有收起伞，在大街上显得突兀。后来大雨又重新落起，他却又收了伞，在大街上显得可怜。

他想也许从今天开始又要过那种整日想念贺海楼的生活了，直到再过一个十年，贺海楼又会突然出现在街头，叫他的名字。

如果每隔十年可以拥有几日和贺海楼短暂的相聚，顾沉舟竟然也觉得不是无法接受。只是他需要努力活得久一点，每多一个十年，就多一次机会见到贺海楼。没有贺海楼的日子雨水会将他淋透，宛如贺海楼无声的拥抱。

手机在雨声中响起。

贺海楼的来电。像梦一样。

虚惊一场。

顾沉舟长叹一口气，暗暗嘲笑自己的敏感。

他重新将自己藏在大伞下，独享贺海楼的声音。

“顾沉舟。”贺海楼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叫完顾沉舟的名字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你还好吗？”顾沉舟问，他没有提贺海楼失约的事，也不问贺海楼发生了什么，而是征求贺海楼的同意，“我能不能去看你？如果你愿意的话。不是非去不可，你不想的话我们就在电话里说说话。”

长久的一阵沉默。

电话的一头是雨声，另一头是微弱的呼吸。

“抱歉没有和你去听音乐会。”贺海楼沙哑地开口，“我下午出了点状况，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只是没什么力气。”

“没关系，音乐会以后还有机会听。”顾沉舟说，“你是不是在你妈妈家里？我过去好像也不方便。”

“没关系，你可以来。”贺海楼说，“我也很想见你，虽然我现在不怎么好看。”

顾沉舟在雨中轻轻地笑，刚刚丢失的心又放了回去。他开车前往贺海楼的家，中途为贺海楼和贺海楼的母亲都买了礼物。

他按响陌生的门铃，走进贺海楼的领地。

这样的造访本该在十年前发生，就像贺海楼的那通回电，也本该在十年前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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