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
-----正文-----
从一天一夜的休眠中苏醒过来的过程宛如又一次新生。梦境是一方懵懂的母体,梦中的酒吧是世界之外的全世界,顾沉舟和贺海楼被孤立其中,生死依存。
脱离梦境的几分钟里顾沉舟看到自己站在厨房剥玉米,玉米粒一颗一颗从果穗散落而下,堆积在碗中,如雨降落田野。这时贺海楼出现了,从顾沉舟的背后将他轻轻抱着,看他做饭。
时间与画面就此静止。
顾沉舟醒过来,身处一片黑暗,生命舱内蓝色的指示灯每隔五秒闪烁一次。顾沉舟数了五遍,意识彻底回填大脑,耳朵捕捉到身边的呼吸声,平静,安然。
指示灯又闪烁了十次后贺海楼也清醒过来。顾沉舟听到贺海楼先是发出一声短促的叹息,又在感受到两个人紧握着的手时轻盈地笑了一下。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在黑暗中静静聆听对方的心跳和呼吸,同时也感受着身体的变化。
起初顾沉舟以为是梦里的性爱余韵犹存。他有点难为情,不知该不该对贺海楼讲述他漫长的春梦。但是随着身体的变化越来越明显,顾沉舟才意识到阔别很多年的勃起似乎真的降临。
指示灯又闪烁了十个来回,黑暗无力再容纳两个人之间无形而巨大的温暖气流。
贺海楼侧过身体,手指抚摸顾沉舟的脸颊。他轻咬顾沉舟的耳垂,问他:“你要不要和我结婚?”
顾沉舟重新睁开眼,定定地看着贺海楼。他没想到贺海楼会说这件事,在这样的场合。
“要的。”顾沉舟先答应下来,又说,“不过现在好像不太合适,我什么都没有准备。”
“你需要准备什么?”贺海楼问。
“很多,比如戒指。”顾沉舟回答。
“我在你的抽屉里看到戒指了。”贺海楼拆穿。
“是。”顾沉舟牵过贺海楼的手放在心口,“那是我的梦想。”
十六岁时的顾沉舟有过很多梦想,关于自己,关于世界,也关于他和贺海楼。后来装着他所有梦想的水晶球掉下高台摔得粉碎,碎玻璃倒映出他四分五裂的新人生。
唯有贺海楼是个例外。贺海楼不是水晶球里脆弱的幻影,而是顾沉舟种在自己心里最顽强的一颗种子,只等一场雨来,梦想就会重新开花结果。
“算了。”思考了少时后顾沉舟认可了贺海楼的求婚。他不是没有准备,他准备了十年。时机和场合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他和贺海楼之间发生过太多不合时宜的事情。从踏进南安街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彻底脱离了原本正确合适的轨道,到如今已经十年之久,新路也走成了旧路,没有必要再去纠正哪一段应该怎样。人生有苦有甜,有短有长。和贺海楼在一起是甜,分开是苦;两个人依偎的岁月太短,找寻则过于漫长。顾沉舟想他和贺海楼的确不该再准备、计划什么,唯有争分夺秒地把苦过成甜的,把短暂变成永恒才是当务之急。
“我愿意。”于是顾沉舟说,“我都愿意。”
他愿意走进南安街认识贺海楼,愿意接受贺海楼的信息素,愿意和贺海楼厮守在小小的休息室,愿意受贺海楼的影响而分化异常,愿意过不完美的人生,愿意等贺海楼十年乃至更久,也愿意在这黑暗狭小但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生命舱里接受贺海楼的求婚。
“那我的梦想也实现了。”贺海楼说。他承认此刻的自己是自私的,急切地想把自己过去十年在生命舱里梦到的童话变成现实。他想梦里的顾沉舟一睁眼就出现在自己身边,也想在闭眼后把身边的顾沉舟带去梦里。正确的仪式和合适的时机他不想等,他只想在醒来的第一时间听顾沉舟说一次愿意。他做了十年空落落的梦,不愿再苦下去。
生命舱的舱门自动打开,机器发出刺耳的警报,打破了舱中正温馨的气氛。
“如果五分钟后舱里的人还没出去,医生就会叫上警察破门而入,看看我是不是死在里面了。”贺海楼坐起来对顾沉舟说。
顾沉舟也跟着坐起来,顺便用衣摆遮挡腹下。
那家经常为顾沉舟提供定制餐的酒店浴火重生后终于恢复营业。顾沉舟的专职服务人员心中隐隐惊奇,这位常年独居的老熟客居然一反常态订了双人餐。取餐的时候贺海楼贴在顾沉舟身后一起与服务人员寒暄,他懒洋洋地靠在顾沉舟的肩膀上,偶尔开口接话,动听的声音和欢快的气息钻进顾沉舟的耳朵里,没有内容,只剩下心跳。
服务人员离开前还收到了贺海楼口头上的邀请,成为他们婚礼的第一位宾客。
顾沉舟在饭前亲吻贺海楼,靠着窗,外头是难得热烈的太阳。他亲得过分认真,向来如此。藏在抽屉里有些时日的戒指被他拿出来戴在贺海楼手上。他变成了他的未婚夫。
顾沉舟没有告诉贺海楼二人失散的这些年他曾多次一个人逛各个品牌的婚戒专柜,仔细地研究过每一个款式,在心里默默匹配最适合贺海楼的那一枚。人太渴望一件事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象它成真时的种种。
也曾有儿时相伴长大的好友在电话里劝导顾沉舟。他给顾沉舟讲了一个寓言故事,最后总结出一个老生常谈的道理:人不要有太深的执念。他劝顾沉舟放下,放下贺海楼,放过自己。
顾沉舟一次也没听进去过,现在也庆幸自己没有听进去过。他想他和贺海楼之间没有寓言故事,也得不出什么普世的道理,前无古人可借鉴,后无经验供效仿。他们只是刚好有同一个足够深的执念,谁也没放下谁,谁也没放过自己,一直在想,一直在等。直到命运之神眷顾。
晚上十点。
细雨又至。
顾沉舟和贺海楼的手机里同时收到了同一个群聊消息,那个撮合他们重逢的互助小组正在筹备下一次的交流会。
两部手机分别在左右两边的床头柜上同频震动着,无人顾及。
两具躯体彼此衔尾,昏暗中气息涨落。
顾沉舟失神地看着天花板上的影子,他和他完全融合,像两头一身的怪物,互为养分,互相索取。
第一次射在对方嘴里,第二次射在对方手心。
贺海楼十年来第一次犯了烟瘾,但顾沉舟只给了他吻。
后来贺海楼洗澡时顾沉舟出了趟门,来回不过十分钟。贺海楼出来便看到床上扔着安全套和润滑油。除此之外还多了一枝玫瑰。意味太过直白,求爱也求性。
贺海楼把花收下了,套丢掉,用了很少的油。他躺在床上,顾沉舟温柔地为他扩张,用手指和舌头。很久之后顾沉舟才试着进入,比他们多年前的第一次还要小心。如今的顾沉舟比处男更缺乏经验和勇气,偏偏还少了处男的莽撞,爱做得困难重重。
但随着顾沉舟的深入,贺海楼开始流水,像omega那样。他腺体中残留着的那一点点omega神经和他的生命力一样顽强,会沉睡却不会死亡,会被顾沉舟唤醒,散落大雨。
贺海楼恍惚又回到了那间没有窗户的休息室,墙壁发霉,床板咯吱作响。他躺在顾沉舟的校服上,听了很多句喜欢,每一句喜欢伴随一次顶操。那时他们每周都弄脏顾沉舟的校服,顾沉舟也不嫌弃,带回家洗干净,第二周还是让贺海楼躺在上面——肮脏幼稚的癖好。
如今的境况差不多,只不过校服换成了浴袍。贺海楼知道顾沉舟明天还是会穿这件被弄脏过的浴袍,他还是他,他们还是他们。
后来贺海楼躺在顾沉舟的身上,身体和身体完全贴近,从后面紧紧相连。顾沉舟动得很慢,不是重振雄风的男人在发泄,只是失而复得的少年在回忆。贺海楼的腺体就在顾沉舟的嘴边,他轻轻地含住,尝到若有似无的一点雨水味,正是他魂牵梦萦了十年找不到任何替代的味道。
顾沉舟又开始向贺海楼告白。他总是这样,性爱达到高潮的时候便在雨水中说喜欢。这次他说的是爱、思念,甚至感谢,虔诚得仿佛心智已入膏肓的教徒。他细细抚摸过贺海楼身上每一处电疗留下的伤痕,他无法将其治愈,只能不断地亲吻,希望用甜蜜和温柔取代贺海楼烙刻上它们时的痛苦。
性功能的恢复并没有传说中的那样疯狂和失控,更多是柔软入骨的彼此怜惜。结束后顾沉舟静静地躺在贺海楼身边,发觉这是自己分化成beta后完成的第一场性事,却比身为alpha时感觉更好。他再鲜明不过地感受到自己蜕去了兽的原始本能,开始用人的灵魂去贴近另一个人的灵魂。他遇见贺海楼以后频频思索的问题如今又一次浮上心头:没有了信息素的影响,他们的心究竟离得有多近。
现在他终于彻底得到了答案,他并非爱那个自雨中而来的omega,他是爱那个叫贺海楼的人,不论雨天还是晴天。
没有等到天气放晴,在大雨滂沱中他们走向殿堂。贺芝庭如梦中那般为他们演奏。
顾沉舟在婚礼时才知道过去的十年他其实并非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孤苦。他在这座属于beta的城市早已扎下属于自己的根,有邻居、同事、生意伙伴、知己好友,甚至公园里每日锻炼身体的大爷大妈也已与他相熟。他在这座城市虽没有血亲,婚礼亦没有父母家人出席,但前来真心祝福他的人们却已经足够坐满宾客席。他回想自己过去十年的新人生,分明也是一刻不停地在攀爬,而未来同样是一片灿烂的坦途。他终于彻底释怀,自己不是非要成为alpha才能活得好。手上的基因标记不过是一道消磨意志的锁,绝挡不住顾沉舟成为顾沉舟的路。
更何况他还找回了爱的人,得以心之所向的圆满。
新郎与新郎接吻时,顾沉舟想他和贺海楼的故事也不是不能得到一个老生常谈的道理,那就是相爱的人从此以后会过上最幸福的生活。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