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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最后一天,我爸打电话来给我说,他在学校门口等我。
换句话来说,就是他来接我放学。
我听了觉得很好笑。
这么多年,他从未关心过我的学习,也从未接送过我上下学。
不仅仅是对于我,对于纪安周也是如此。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他关心我们的时刻,结果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在我们生命里是一个经常缺席的存在,除了要钱的时候会短暂地出现一下,其他时候好像消失了一样。
我还没下课,他就不断地用打电话来催我出去,语气紧张,不容置疑。
无奈之下,我只好逃了最后一节课。
他蹲在马路边上,穿一身极度肮脏的衣服,头发凌乱,双目萎靡不振。
大概是我出来得晚了,看见了我,他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践踏了,随后仰着头,怒气包身,像一座坦克似的走过来。
还没等我开口,他就先举起手掌想在大马路上掌掴我,在他的巴掌即将落下的时候,我攥住他的手甩开了。
我第一次反抗了他。
我警告他,如果他敢打我,他会再也得不到一分钱。
很显然,我的警告对他起了很大的作用。
他一下矮了半截,放缓了一点语气告诉我,他还没吃饭。
我带他到一家快餐店,给他点了一份饭。
他的吃相很难看,五官扭曲在一起,拼命地往嘴巴里填肉。
我看着他,一点胃口也没有。
我无法想象,我和他是父子关系,他身上没有一点和我们相似的地方。我紧盯着他,企图从他身上找出一点熟悉的影子,一点父亲的影子,可什么也找不出来。
二十一年了,我从未体会过父爱。
我明明有爸爸,可父爱对于我来说,就像是梦中的鬼影,看不见摸不到,留下来的只有惶然不安。
我问他来找我干什么?
他看着我,打了一个饱嗝,开门见山地说:“给我点钱。”
在此之前,我已经给过他好几笔钱。
我每个月打兼职的钱,除开了房租,几乎全部交到了他的手里。
我没有怨言,因为我之前就夸下了海口,让他不要再去问纪安周拿钱,以后由我来承担纪安周的责任。
然而,他的要求越来越过分,要的金额越来越大。
他永远都学不会满足。
我问我爸拿钱干什么。
他说,他这两天要去一趟澳门。
“去澳门干什么?”
他挠了挠头,讪笑地说:“也没什么,就去玩两把,这次我一定能翻本。”
听了这话,我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他不仅在本地赌,去外省赌,现在竟然还要到澳门去赌。
他的赌瘾已经到了深入骨髓的地步,像鸦片,深深地侵蚀了他的身体和精神。
他还在不停地对我说话,一张口就是一个窟窿。
我说:“我没有钱,前两周我已经给了你一万块,现在我一分钱也没有。”
我爸把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四指在上面慢慢地敲着。
我看着他残缺的手指,心里一阵发慌。
我爸沉吟了一下,站起来说:“那我去找老大。”
听了这话,我心里最底部的地方震颤了一下,随即反应到脸上。
我不由自主地笑了。
在这一刻,我终于感受到了父亲的存在,看到了他身上那些和我相似的影子。
我们的确是父子。
我们身上流着同一种血液。
我们都有共同的特征。
我们是天生的卑劣者。
我们都很聪明,即使没经过系统的训练,也能很轻易地从对方身上找到致命的弱点,然后毫不费力给对方沉重一击,以此来达到自身的目的。
我拦住他,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你要多少?”
我爸顿住脚步,对我说了一个数字。
听到这里,我只觉脑中轰的一声,似坠入深渊之内。
我想站起来,却颓唐使不出劲儿来。我软在椅子里:“太多了,我没有……”
我爸眨了一下眼睛,从鼻子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我去找老大,十几万对他来说不是事。”
我猛地冲过去,挡住他的出路。
“别找我哥,我给你钱,不过要过两天,过两天我把钱准备好给你。”我一边说道,一边在心里算着这个无情的数字。
我爸满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陪着他出去,再次叮嘱他别去找纪安周,他很郑重地答应了我。
临走前,他让我给他打辆车回去,他说这里离家太远了,他不想再去挤那些臭烘烘的公交。
我问他,他的车去哪儿了?
他说:“卖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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