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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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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谁都没生病

-----正文-----

01

有长头发是什么感觉?像孔雀尾巴那么长的头发尾巴,我也想要,但我哥说不行,不行就算了吧。反正离开家的时候我的背包里也没装头发,我还没装瓶子,望远镜,故事书,颜料,画纸……那都是后来我哥重新买的。他也带着我一次去买过,人太多了,我去的不舒服。

妈妈怎么生了那么多人?有的那么大,有的那么小,而且他们经常不喜欢自己的哥哥,两个人走在一起还会互相打架。他们真没礼貌。

不是这样的,我哥说,他们不是兄弟关系,他们只是……可能不小心碰在一起了。

为什么不是兄弟?大家不都是一个爸爸妈妈吗?他说当然不是,我问他为什么不是,他说你还是别问了。

天啊,竟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个爸爸和一个妈妈,外面的爸爸妈妈真是太复杂了,我记不住啊,我又要晕晕的了。

我说那我们呢?我们现在穿一样的衣服,住一样的地方,睡一样的床,我们可不可以也是一样的爸爸妈妈?不然的话,听起来我们就有很大的区别了,我不要。我规定我们是一样的爸爸妈妈,我们是一样的肚子里出来的。

这个可以听你的,他说,但是你要知道,全世界只有我才会这样听你的,如果你还想要别人跟你是一样的爸妈,那绝不可能。

他说这个话好奇怪,我本来也没想再要别的哥哥,只是我预算我们的糖果屋以后要欢迎新的客人,故事里说的是兄弟两个人一起去糖果屋,原来不是兄弟也可以啊。我哥说的肯定不会错,那一定是故事太小气了。

我带出来了我们全部的鹅卵石,还没想好要涂什么颜色,但是马上就会涂了,要是有谁也和我们一样想找糖果屋,就顺着我们的卵石走吧,我们会找到最暖和最能吃饱肚子的糖果屋,就算有很多新的客人来也饿不着。

我哥说我来决定就好,他会陪我一起招待客人的。我问,那你招待客人的时候可以留长头发吗?

他揪着我的耳朵亲了我一口。

02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决心一定要带阿烁离开那个地方,我已经想不起来了。我等了很久,而他也是一样,五岁的时候他为了跟我一起出去会朝开着的窗户往下跳,再后来他的窗户就打不开了。

现在我们住的地方有很大很大的玻璃窗,风声摇摇晃晃地窜进房间里,窗外的树也长得很高很高。我提前查过了这种树的名字和来历,他果然问我,他还说我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哥哥,因为我懂那么多。

我在他旁边坐下,给他把缩在屁股下面的两条腿拉直了,免得他又不小心压得发麻。这会儿他倒不关心他的腿了,只顾抓着窗沿往楼下看,放在折叠桌上的面条仍是满满当当,阿烁吃两口就双手抱胸休息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吃累了还是晕饭了。

“你在找什么?”

“我在……我好像没找到糖果屋在哪里,”他困惑地揉了揉眼睛,“这些房子看起来哪个都不像。”

我说:“对,它们都不是,可能大家都觉得野生的糖果屋最好吃,所以人多的地方总是找不到的。”

“但反正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们可以慢慢找。”我观察到我现在真是称得上心胸开阔了,如果放在以前,不,哪怕只是三天前的我都不可能说出这种话来。

阿烁很赞叹地说:“没有人在这里养糖果屋吗?那他们都非常勇敢,冒险的难度咻——就长高了哦,现在我们就可以去找了吗?”

“再等一会儿吧,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准备。”我给他布置的第一个冒险任务就是让他把碗里的面条吃完,他照做不误,我去商场按着提前列好的清单逐一采购,也给阿烁买了一大袋水果糖。

我自己当然拿不了那么多东西,除了糖拎在手里,剩下的都让人送货上门。我离开商店往回走,路上有人跟我打招呼,他说:“你好。”

“你好。”我难得也和蔼起来。他站住身仔细看了一下我的脸,而我这时候才发现他的古怪,明明我对他保持了礼貌,他却表现得好像我的目光随时能把他送上被告席。

他看着我,然后举起手机生硬地往前递了一下,他飞快地瞟一眼屏幕,又看着我,然后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他说:“好久不见了,我是你爸爸。”

“等一下,”我说,“我刚给我弟弟买了点东西,我先把这东西送去住的地方,有什么话我们待会再说。”

他又看了看手机,然后沉默地跟在我后面。快到的时候我让他停下,我自己上楼陪阿烁吃了一颗糖,在咯吱咯吱的咀嚼声里,我隔着明亮的玻璃往下望,他仍然不明不白地站在原地。我拉上了窗帘。

“对不起,”我说,“再多等我一会儿吧,我保证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们很快就能一起去找糖果屋了。”

阿烁答应了,他又剥了一颗糖塞进我嘴里,酸酸甜甜的。

我转身下楼。

“是你的老师拜托我来找你的,你好几天没去上学了,我们都很担心你。”在一家小咖啡馆里,那个不速之客坐在我对面,他把手机举起来,声音放到最大,然后将自己游移的目光投向街边,跟我即将到来的反应保持距离。

我看着手机屏幕里面老师的那张脸,短短几天不见,他那边似乎降温得厉害,两边脸颊上凝固着一层挨冻的颓败:“小……小郁啊,你怎么逃学了?是不是最近复习安排得太紧了?你要是累了可以直接说的,可以请假休息,逃学肯定是不好的……你说对吗?”

他哆哆嗦嗦地笑了一下,嘴角拉扯得很辛苦,脸色也是榨白:“这件事你妈妈知道吗?我不是要告状的意思,我是说,你妈妈的手机我打不通了,她是不是也在忙?她可能忘记了,你就……顺便帮我提醒她一下吧,不用很麻烦的,就是,就是提一下我。”

“她之前说很欣赏我,要资助我,她肯为我花很多钱,我知道她不是随便说说,是真的,”他笑得一点都不像郁颂棠了,可他似乎不敢不笑,嘴角也如同被两个铁钩子吊起来,活生生把他的恐惧反写了,“你问问她还记不记得,她是最懂我的画的,我还可以要少一点的钱,我知道她不缺这点,小郁啊,小郁……你帮我问问她,问问你妈妈在哪里啊?”

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啊,但我好像能看见蝴蝶在她肩膀上无声大笑,吐出血淋淋的臼齿笑得前俯后仰。

被郁颂棠抛弃的男人我已经见得太多了,她总是不断地找新的男人,不断重复这个没好结果的过程,仿佛互相折磨之后隐有回甘。

没太留神,我可能也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然后我的老师就承受不住地崩溃了,他开始在我面前数着郁颂棠的底细破口大骂,可他越是这样就只会让我越加大惑不解。

真奇怪啊,他在骂郁颂棠的时候不是很了解她吗?既然都那么了解她了,为什么又舍不得用这份了解去投入地爱她呢?如果他那样做了,那他就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了。

大概是他的叫骂声过于引人注目,郁颂棠的老公也终于被喊回了神,他原本也听得很顺心的,现在不得不手忙脚乱地挂断了电话。

他把恢复安静的屏幕捂在手心里,抿着嘴唇,用一种心虚的语气开口道:“事情就是这样。我希望你妈妈不要再做这种颠三倒四的事情了,你回去跟她讲,这是我说的。但是她答应要给人家的钱还是要给,只是他们两个不应该再联系了,这个钱你让她打给我,我来转交就好。”

看来郁颂棠的老公和她的情夫已经在金钱的迫害下建立了蝇蛆般的友谊,但我说:“你们的问题你们自己处理,不关我的事,我不回去。”

“你什么意思?”他轻易地感到愤怒,双拳紧紧攥着压在自己的大腿上,“我都来请你了你还不肯跟我回家?你不回家还能去哪?啊?难道你想在外边当个高中都没毕业的盲流吗!”

“也行啊。”我说。

“你太自私了!你怎么这样跟你爸说话!”他怒不可遏地拍响了桌子,或许在他看来这种自私完全是从郁颂棠身上继承的,我和郁颂棠的相似,只是那么一丁点,就足够让他如临大敌。

他立刻武装起父亲的身份,让他挺起的胸膛在我面前显得坚硬起来:“好,你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我是管不了你了,那你自己要去鬼混就自己去吧!干什么把你弟弟带出去?他身体那么差,你就连一点安生日子都不让他过吗?你就那么恨他?你小小年纪那么心狠,真是你妈把你教得太坏了!”

他说起他的另一个儿子,迟来的父爱像口水一样滴到他的衣领上。我的手在桌子下面轻轻握着,就像阿烁一直陪在我身边,就像他会借我的耳朵听到一样:“你记错了吧,我弟弟身体很好,他出来的这几天也玩得很开心。”

“你知道了?”他脸色微微一变,“所以你带他偷跑出来,你是故意的?”

我不太清楚他又擅自理解了什么,血缘在我们之间似乎从来没起过任何作用,我只听到他用一种很放松的悲情语气说:“难怪你突然变得这么叛逆,我懂了,我都明白了。”

“我想跟你解释一下,你肯定误会了。爸爸不是不爱你的,在你很小的时候,每天都是爸爸一个人在照顾你,而你妈妈从来都不管你。但是你长大了能记事了,你妈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她要求我在外面不停的加班,不许我靠近你。再后来,家里又多了你弟弟。”

他自以为很不刻意地瞄了一眼我的脸色,然后才接着往下说:“你是不是觉得因为他有心脏病,所以我们都围着他转,把你忽略了?”

“你不要怪他,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不瞒你了,你弟弟确实是健康的,他从来就没生病,其实我们撒谎是因为……”他深吸口气,想哭哭不出来地说,“因为有心脏病的其实是你啊!”

他说得如此笃定,我又说:“你记错了吧。”

“绝对没有!”

“哦。”

他果然是全都不记得了。他,他们,全都为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找了一套崭新的借口,只有我还记得,记得我小时候因为流鼻血太多被送去医院,接着被诊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心脏病来。然而他们谁都不愿意接受一个很可能继承不了郁家遗产的儿子,所以阿烁被接回来了,我们一起去医院,得病的人变成了他。

再后来,经过三遍复诊确认我压根就没病,关于我得病的消息反而宣扬得到处都是。其实这一切从头到尾都只是场荒诞的闹剧,我们谁都没生病,可我弟弟的心却被强行塞进了我的胸腔里。

当时他还小,但是我也很小,对我来说那颗心就是很沉很沉,他压着我,这么多年来我从没有感觉到我有像竹子拔高一样在长大,我好像一直都是在地上爬,一直爬,爬得手脚都磨烂了,我的血又朝他身上流过去,在他平静的怀抱里凝固成新鲜的一颗心。

“走吧,”我对面前这个男人说,“我跟你回去。”

我不后悔我把阿烁带了出来,但可惜的是我们那天跑得太快所以留下了后遗症,我们和那栋老房子之间,原本还有一些事情没来得及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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