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间和我回去正式见见家长吧
-----正文-----
“你想听什么?”
“都可以。”陆朝野亲亲他的侧脸,又重复了一遍:“都可以,你想告诉我什么,我就听什么。”
沈晏昭默然片刻,临开口又有些犹疑,一霎间所有顾忌尽数弹出。
算了,没关系,即使陆朝野听完觉得无法接受,也没关系,这样就不会耽误他的时间了,也不会耽误他以后和别人的正常生活了。只当是唯一一次孤注一掷,再把赌注押在他人身上最后一次。
“我母亲叫蒋汝梵,是个高知教授,我的名字就是她起的,寓意还不错。”他说到这话音停住了,另外一个名字他有太久没有念出,以至于字音都是生涩尖锐的,陆朝野鼓励地捏了捏他的手心。
沈晏昭干脆闭上眼,在剧烈的心跳声中听见自己微弱的声音:“父亲……叫沈际中,是个白手起家的商人,他确实很有商业头脑,不过时运不济,在我八岁的时候被合伙人联手挤出公司,被迫让权。”
沈晏昭短促又嘲讽地笑了笑:“这世界上大多数人的爱只在对方不触及自己利益时存活。我父亲很迷信,他找了个大师,说是我母亲克他,他又爱又恨,又痛又惧。”
陆朝野沉默着听他讲,有一瞬间他很想说自己会一直爱他一类的话,不过那都是徒劳的空头支票,他知道沈晏昭需要的不是这个,他想给予爱人的也不止是这个。
“大概有几年时间吧,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是我小学的时候。我小时候很少见到我父母,一年大概也就过年过节能见到吧,他们都很忙,很长时间都是我和保姆在家。”
“起初是我父亲开始经常在家里酗酒,后来母亲也被迫呆在家里,”他终于叫不出父亲这个称呼,缓了口气继续道:“沈际中家暴、酗酒甚至想拿手里剩余的钱去赌博,我们家那时候的宅子还算值钱,不过一时半会脱不出手,他也还算残存一点理智,没有把手里流动的钱全都投进赌场。”
“他踏上了另外一条不归路。”
“什么?”陆朝野低声问。”
沈晏昭这次沉默了很久,那些如梦魇般的画面一遍一遍在他眼前闪过,自己的手什么时候开始颤抖的他已经不知道了,直到陆朝野附上自己温热的手掌将他双手都攥住时他才恍然发觉。
“……非法倒卖器官。你知道有的人会在生前就签署器官捐献协议吗?他起初与人合伙,负责制造意外事故让捐献人丧命,非法取得器官。但这种方法效率不高,于是他花钱买那些偏远贫困山区的儿童,或者和人贩子合伙绑架城市的健康孩子。”
“那天意外车祸的司机张伯雷,就是一个被拐卖女孩的父亲。”沈晏昭深吸两口气,看上去很想做一个不那么严肃的表情,说:“其实我应该死在那场车祸里的。”
其实他就算来到我面前叫我偿命,我都会答应的。那是因果,是沈际中种下的因,却要他来偿还的果。
陆朝野并不喜欢他这么说话,不由皱起眉:“别说这种话。”
“我现在不是没死么?别那么认真。”
“我很高兴法网恢恢,他没能作恶很久,被判了死刑。在依照判决结果上缴所有非法所得和赔偿金后,我曾经了解过案件情况,除了少部分受害者连警方也没有线索,剩下的受害者在我工作这几年后也陆续送了赔偿。”
沈晏昭叹了口气,他其实不应该说这些,但他还是留有一点私心,起码在爱的人面前辩驳一下自己并非毫无作为,即使以后分道扬镳,他也不想在陆朝野心里留下太坏的印象。
“送多少赔偿也无法弥补吧,那种痛苦、那些债可能我这辈子都还不完了。”
陆朝野说:“但你已经在尽力弥补了,别让自己太痛苦,那毕竟是沈际中做的事,毕竟在很多年里,你也是受害者。”
沈晏昭没回答,陆朝野知道他这是委婉表达不认可的方式。
“我母亲因为遭受家暴导致时不时精神恍惚、情绪崩溃,她在沈际中入狱后迅速离婚,选择开始新生活,我选择留在本地上学,租了一个小出租屋,她按月会给我打抚养费,日子也没有很难过。”
“那时候你多大?”
“刚上初中吧,记不清了。”
沈晏昭这个人向来如此,说什么都是很平淡的,好像那些痛苦不值一提,实际上那些种子埋在他心里生根又发芽,如同虫蚁般反复蚕食咬噬他的内心。
他初高中是怎么一个人上完的?陆朝野想也能想出来,街坊邻居的唾沫就能将一个小孩淹死,每天蜗居在一个小屋里,上学要遭受白眼和唾弃,放学就自己舔舐伤口。
他当时在想什么?痛苦?愤怒?还是畅快?如果用这个问题问沈晏昭的话,他其实也不记得了。但应该是畅快的,那种浓重的自我厌弃感和强烈的负罪感将他淹没,旁人的唾骂和鄙夷他反而会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报应,这是沈际中留给他的报应。
沈晏昭在那个小出租屋里呆了两年,后来房东临时变卦不租给他了,才换了另外一家比较好一点的房子。刚开始物价低,母亲每个月给他1500块钱抚养费,他一个月省吃俭用算上房租只花不到几百,后来物价逐渐上涨,他也没怎么动过那笔钱,上大学后就开始给大大小小的孤儿院捐钱,不过大多数善款也是他兼职凑的。
上大学后大多数人认为沈晏昭家里大概很有钱,他气质实在出挑,矜贵而冷淡,心思似乎从来不在人际上,在当年的中戏也很有名气,很多小姑娘被他瞥一眼就很高兴了,不过对于这些沈晏昭浑然不知。
大学毕业后他又觉得自己不配站在聚光灯下,成绩名列前茅也没有进入演艺圈。母亲本家很有钱,他凭借那边的亲戚在上流社会里积攒人脉,又凭靠自己的本事短短几年就做到圈内知名经纪人。
沈晏昭断断续续说完这些已经很累了,陆朝野没再问。
“我还是有一点后悔的。”陆朝野说。
沈晏昭神经瞬间绷紧,佯作轻松地问:“后悔什么?”
陆朝野把他打横放在床上,直视着他的眼睛很认真的说:“很多年之前我就见过你,大概是在你大学毕业之后。我很抱歉,没有在那个时候伸手帮助你。”
沈晏昭这下是真的惊住了,他眨了几下眼才问:“什么时候?”
“你可能不记得了,一个宴会。我当时才高中,你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白色西装,坐在一处颓败但还算干净的圆型高台之上闭目养神,听见有人过来的声响,远远望向我,一个转瞬即逝的眼神而已。”
他心疼地亲了亲沈晏昭的眼尾,喃喃道:“如果我那个时候帮你一把,你就能少吃很多苦。”
“那不是你的义务,不要为那种事苛责自己。”
陆朝野笑了一声:“我只是比较遗憾,没能早点在你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沈晏昭也被他逗笑:“遗憾有什么用?你那个时候还是未成年吧?”
“未成年怎么了?我当时就已经很帅了……”
-
两人胡闹半晌,沈晏昭累得坐在一旁刷手机,突然想起萧钰给自己发的信息,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公司一批领导被撤,是你的意思么?”
“在岛上你消息还这么灵通,”陆朝野靠到他身边戏谑一句,“我能懂什么啊?不是我。”
“真的?你不懂怎么毕的业?我记得你大学学的工商管理。”
陆朝野眯起眼睛凑近他,盯了两秒吧唧亲了一口,美滋滋反问:“我老婆才能查我户口?你着急了?”
沈晏昭怼他一下,笑骂:“滚蛋。”
“算是我吧,不过这事我也不能自己独裁,董事会同意的,放心吧,不会有人说你妖妃祸国的。”
“别打诨。你父母……知道我的事情么?”这句话才是他真正想问的,他一分一秒等着陆朝野的答案,甚至到了紧张的地步。
陆朝野作势掏出手机递到沈晏昭面前,说:“你打电话问问?”
“!”沈晏昭一下背过身,干脆利落:“不!”
“开玩笑呢,你想让他们知道吗?这是你的权利和自由。”
“再等等吧,万一叔叔阿姨不接受……”
陆朝野平静地打断了他的顾虑:“不会有这个万一,亲爱的,你不必担心这个,我父母很开明,也都很喜欢你。”
沈晏昭半天没说话,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
长林寂静,远山连绵高耸,海波流转奔涌,鸟雀惊而扑飞。
“有时间和我回去正式见见家长吧。”
又是很长的沉默,长到陆朝野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或者自己偷偷掉小珍珠呢,当然,后者只是他恶趣味的猜想。
他正要凑到沈晏昭旁边看看,就听沈晏昭终于回应了,他声音捂在被子里显得闷闷的,应答又轻又难以捕捉,仿佛下一秒就要随风一起飘至天边了。落在陆朝野耳朵里却郑重又清晰,就如同丘比特带着魔力的箭矢射入心魂,给人狠狠打了一针强心剂。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