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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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想要搅起沙尘，然而沙粒却被冰雪冻住，无论寒风如何用力，也只能卷起薄薄的一层黄沙，在空中浮动，天地如同蒙上灰尘的琉璃，灰蒙蒙一片。

在这压抑的灰色中，一道红影行走在沙丘上，他走的很慢，却是这天地独一抹的亮色。

远处乌云最低处矗立着一座城池，能听到报丧鸟在高处鸣叫，在这渺无人烟的沙漠中，那座城池像极了一个巨大的坟墓。

夏普走到了城墙下，他想要敲一下城门，却是再无力气，伸出的手重重拍打在大门上，头颓然地贴着城门慢慢滑落，跪倒在沙地，“我是小五啊，我回来了……”

城门吱呀一声打开，夏普抬起头看到一位满脸风霜的老人。

“少将军，你终于回家了。”老人伸出双手，手指骨节粗大变形，却格外温暖。

“兴伯！”夏普也伸出手，他的手修长白皙，长年修改文书，手掌只生了薄薄的一层茧子。

然而老人的粗手一把握住了夏普的手，说道，“少将军，你受苦了。”

只有最亲的人，才能一眼看透你的伪装，看出那藏在表面的矜贵和骄傲下一颗受尽折磨的心。

夏普走进城中，沙石堡所有的将士都在等他，这些人穿着甲衣手持兵器，一言不发，在漫长的等待中，他们早已经学会了把自己变成沙漠中的一颗枯树。

“我想…，”夏普抿了抿唇，声音干涩，“请你们帮忙解河西之围。”

顾兴仍握着夏普的手，“少将军，替将军平冤是我们所有人一直以来的心愿。”

夏普不敢看他，“要吐蕃为父亲平冤，用四州做为代价，这只会让父亲黄泉之下不得安宁。”

顾兴看着他，“可这么多年，少将军在朝中也没能让顾家冤屈等到澄清。”

“我本来有机会，”夏普咬住了唇，“是我被私情蒙住了眼，如今我只能说清，我请求各位叔伯出兵，也是私情多于大义，你们不答应我也绝不会怪任何人。”

顾兴拍了拍夏普的肩膀，“少将军做的对，我们与郭家并不是非死不可的深仇，要是郭家真的全死，才是真的让那群西域各国看笑话了。我还没见过现在的郭灵，不过凭他能在短短一年内压制住河西各大世家，出兵打下高昌，我就知道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不应该因为前一代的恩怨而屈死在沙漠。”

“少将军，下令吧，平冤是我们河西军内部的事，坚守十几年只会让我们变成沉默的石头，而不是扎向自己人的尖刀。”

风渐渐平息，白雪淹没了整片沙漠。

郭灵手扣紧了城墙，指腹因为太过用力而被压的泛白，城内兵马磨着兵刃为冲锋做准备。

看着白雪一片片落地，郭灵深深呼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在赌，赌河西被围的消息会传到京中，赌那人会为他心急，赌两家的恩怨会在外敌面前消散。

现在是赌输了吗？延误了十日，缺少粮草，就算能冲出包围他们又能走多远。

郭灵再一次伸出了手，然而这一次他等了许久也没有雪花飘落，他的手缓慢握成拳，真的要放弃了吗？真的不甘心啊，我真的不值得你为此回沙漠的吗？

“全军听令，”郭灵最后一次望向远处的城池，然后收回目光，转身准备走下城，带领将士冲锋。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城墙下传来的喧哗声，在敌军惊讶的怒喊中夹杂着己方士兵的欢呼，郭灵的心如同被重重的敲了一下，他急忙跑到城墙边，双手攀着砖石，急切地看向远处。

在敌军的最后方，有大片的白影在移动，初开始会以为那是积雪，然而随着一个个鼓包的隆起，才发现那是一个个拢着白披风的士兵。

是沙石堡的援军，抗着酷冷，夜行百里，终于在凌晨的第一抹曙光前赶到了。

郭灵手指紧扣着砖缝，对着下面厮杀的战场大喊出声，然后又垂下了头，一颗颗的眼泪往下落。

战场是一个神奇的地方，能轻易的剥夺你所有的希望和感情，而就在这种残忍的战场，有人在用行动向你证明，无论结果如何，我的第一选择都会是你。就是有这样一点念想，郭灵才没有变的麻木。

根本就不需要下令，城内的士兵在看到援兵来的那一刻，立刻就冲了出去，两波人马前后夹击，新兵与老兵共同作战。

在沙漠坚守了这么长时间，沙石堡的老兵们太知道该怎么对付这些西域人了，比起那些河西新兵，他们清楚该怎么设圈套，怎样辨别各部族的旗帜，怎样利用两个部族间的矛盾进行以少胜多，虽然老兵们的体力比不上年轻人，但是他们这么多年的经验本身就是一笔最可贵的财富。

在混乱中，郭灵辨认出了敌军的统领，周围所有人都在缠斗，他等不及通知其他人，自己骑马冲上去，要将那统领斩于马下，却被统领周围的侍卫缠住。

纠缠最激烈的时候，留着大胡子的统领嘴里咕叽着鸟语，举起弯刀朝着郭灵砍来，郭灵架枪格挡。

刀没能劈下，那统领眉心处反而多了一个血洞。

郭灵一枪刺进他的心窝，仰起头，看到远处尘沙中的那道红影。

往日策马时那人说过的话还在耳边，‘我也曾弯弓射雕，也曾有凌云志’，‘有一日战场相遇，你我不一定谁高谁低’。

郭灵嘴忍不住向上挑，一夹马肚想要奔过去，可是他却看到那红衣人挥了挥手，原本在战斗的沙石堡老兵立刻收起兵器，列队随着那人离开。

郭灵再无法忍耐，嘶吼出声，“夏普！”他跌落下马，朝着红衣人跑去，被尸体绊倒后，郭灵努力撑起身子，双手指甲塞满了血沙，“夏普，夏普你回来！你听到了没有！”

铁方扔下兵器，走过来道，“将军不要再喊了，他既然回了沙石堡，就代表他选择重提旧事，当时你父亲死时你是什么心情，他现在就是什么心情，所以我早劝过你们分开，隔着世仇，这是无解的。”

“无解？”郭灵看向远处夏普消失的地方，“当日在京城我们尚能纠缠，如今在河西，我的主场，何来的无解！”

“可……”铁方张了张嘴。

郭灵回头瞪了眼他，“若你们这些老人都能闭嘴不发牢骚，我们又何必只隔百里而不得相见。”

铁方也恼了，“忘记旧仇实在是大不敬。”

“当年南赵皇后为了光复皇室能与杀父仇人结盟，”郭灵站起身，“父亲最后的心愿是让我保护好顾寒的后人，而顾寒，一个在沙漠飘荡了这么久的幽灵也该让他真正安息了。”

郭灵拾起长枪，看着满地狼藉，“说我自私也罢，冷血也好，我喜欢他，喜欢那个用计陷害我的父亲，又为了救我千里奔赴的人，不管他是叫夏普还是顾羽。一般像我这种情况，要么是自尽，要么就是自私，我选后一种。随你们怎么骂，我要怎么过是我自己的事。”

对着沙漠的红日，郭灵沾着血的唇勾起笑，“我刚用命赌过一回，赢了，现在我要收取战果了。”

虽然夏普不敢和郭灵见面，但是他们的目标是很明确的，将现在盘踞在河西古道的西域兵马全部消灭。

吐蕃那位拦截道路的将领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做事谨慎稳重，只可惜他遇到了两个最不爱按常理出牌的年轻将军。

夏普的人少，但是手里的兵一个比一个狡诈，那位老将通常遇到攻城战打一会儿就会退回城中休养，专门耗死对手。

但夏普比他还会跑，专门骚扰，一触即退，而论消耗战，夏普更是不怕，这么多年在京种敛去的银子他早就换成了粮草送入了沙石堡，更况且他在河西多的是窝。

而郭灵比他更狗，毕竟他是兵多粮少，所以一出兵就必须是胜，接着就是全都抢光，连吐蕃人喂马的草料都不放过。

最关键是他俩配合太过默契，吐蕃将领根本不能确定，那一波是虚攻那一波又是郭灵的大军，经常是带了大批兵马却被溜了个半死，又或者是以为是骚扰，小批人马去平乱，又被郭灵埋伏的将士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过半月，吐蕃人马几乎全被耗死，郭灵顺利接到了朝廷的粮草，有了钱，立刻平息了凉州世家作乱，在西域诸国以为郭灵这次是元气大伤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时，他却整顿兵马，朝着那些小国挺进。

开什么玩笑？休养，河西缺的就是钱，郭灵自问没夏普那么好的口才跟朝廷扯皮，所以为了存够粮草，就只有以战养战，朝肥羊挥刀。

那些小国终于是慌了，可是身后还有吐蕃虎视眈眈，他们又不敢贸然再跟大梁结交，只好想出个主意，以不再给古道上的来往商队提供帮助为由威胁郭灵，希望他停下屯兵的步伐。

却忘了，郭灵口才不好，夏普嘴皮子可是溜的很。

在接到各诸国结盟威胁商路后，夏普马上去找了西突厥的使者，以帮助他们王子统一东西突厥为代价，由西突厥武士庇护商队开辟新的商路，他又从中原拉来有名的商号，短短的时间内，将沙石堡从以前死一般的城池变成了西域最著名的商城。

而郭灵在打下高昌后，更是将半个高昌国划给沙石堡做自由贸易市场，同时将附近的几处绿洲给那些商队做给养，甚至在持有沙石堡发的令牌时可以带着货物随大军同行。

直到这一刻，西域的人才终于看明白了。谁传的假消息，说他们是世仇，怎么看着像蜜里调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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