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正文-----
大梁皇帝白寒是一个很任性的人,他就是绝对的以自我为中心,要所有人都围着他转,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
可这是不可能的,他想要好友,又希望好友能乖乖听话,他想要爱人,然而他从来都没享受过爱又怎么可能去表达爱。对于谄媚小人,他厌恶他们的虚伪,吝啬给予他们权力金钱,而对于那些他欣赏的人,他又拼命地要把自己的权势分给他们。
怎么爱他不懂,只知道去抢去囚,怎么恨他其实也不懂,只会喊打喊杀。这样一个人,他的疯狂或许早就可以预料到了。
城破的那日,小皇帝在寝殿发了把火,他一辈子都没学过卑躬屈膝,也没受过贫苦,他就像被关在金笼里的鸟雀,总是在笑话着别人,但其实他自己也脆弱的很。
猩红的火焰舔着金柱,小皇帝将身上厚重的朝服脱下,他从没像现在这般感到自由,又拽下头上金冠狠狠摔在地上。
只身着寝衣,他觉得自己是快乐的,可是下一刻他又觉得空虚,他将脱下的朝服紧紧地抱在怀里,悲哀地发现自己除了这身龙袍带来的权力外,他什么都没有。
“我好冷,”小皇帝拍打着朝服上燃起的火焰,“为什么这么的火,我还是感到冷?”
粗大的房梁被火焰烧朽,吱呀着从房顶朝着小皇帝砸了下来,小皇帝只是呆呆地坐着,突然一道银光闪过,燃火的房梁被挑开。
“什么人,给朕出来!”虽然这般狼狈,小皇帝话中却不减威严。
然而看到那从火海中走出的人影,他的头又垂下了。
“师父。”这一声喊格外的轻,轻的像一根细细的树枝在烈火中烧断的声音。
韩孤星看着蜷缩在金柱下的白寒,朝他伸出了手。
自那日离开了皇宫,韩孤星就挑枪再去战枪阁第十二楼,他以为龙牙王已死,他再无牵挂。可是等上了楼,他才发现其实自己心里还住着一个小孩。守楼的老人当时只用没刃的秃枪挑开了木窗,他顺着看向窗外,金阳斜洒之下正是皇宫的琉璃瓦,那一刻,心中住的孩子瞬间长大,对着他流泪哭喊着师父。
‘回去吧,心不静过不了关,’老人双手合十,平静地说,‘雄鹰虽然展翅,但爪上锁链还连在金笼中。’
所以韩孤星回来了,从他转身那一刻起,他就想自己可能再闯不过枪阁了,却没想到,山中只一日,世上已千年。当日繁华似锦的京城竟会成了满目疮痍的废墟,那时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会变的这样脆弱不堪。
“随,我,走。”韩孤星的嗓音格外沙哑,每吐一个字都要费好大的力气。
看着韩孤星伸出的手,小皇帝摇了摇头,冲着他笑了笑,“师父,你来晚了。”
这个笑太熟悉了,一下就让韩孤星想起十年前拽着他衣角的稚嫩孩童,同时也让他回忆起曾在乱军中紧抱着他的清瘦少年。
慢慢的,稚童清澈的双眼同少年的眼睛重合,两个身影又同时叠在火海中的小皇帝身上,韩孤星眨了下眼,终于在那一刻他真真正正的看明白,眼前这人就是他记忆中那个一直依赖他的徒弟。
“师父,这一次你来的太晚了,”乌黑的血顺着唇角留下,小皇帝扯出一抹笑,“朕服毒了,如果我还有投胎的机会,我希望下辈子做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但我更希望从此魂飞魄散,人间太苦,我不想再来一趟了。”
“走!”韩孤星几步上前,抓住白寒的手。
白寒挣开韩孤星的手,“王朝覆灭,朕这个皇帝是该跟着陪葬的,朕知道自己错了,对朝廷对百姓,朕都错了,”就在他的手要完全挣开时,白寒却眷恋地握着韩孤星的小指,白寒抿着唇,泪珠一颗一颗地往外沁,“谢谢你,白寒很幸福。”
谢谢你两次相救,谢谢你的不离不弃,谢谢你让我在龙椅之外知道有人全心全意只爱着这个叫白寒的孩子,人间太苦,可如果还能遇到你的话,我愿受十八层地狱轮回之苦,再来世上一次。
手松开了,火仍在燃烧,终于一切都化为了灰烬,绣有金龙的帝王朝服,镶着十二宝珠的冠冕,一切的一切都像一场梦般消失了。
又一次来到枪阁,这一次守楼的老人只是微微颔首叹了口气,“不过才二十九岁,正值大好年华,心怎么就死了?”
韩孤星扭头看着紧闭的木窗,“不能闯过,我就去出家。”
“若是能闯过呐?”老人问道,“开宗立派,成为一代大师,人人敬仰?可又有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韩孤星看向老人身后的墙壁,那里陈列着枪阁数百年来无数顶尖高手的枪谱,“但我要把自己的枪法留在这里,因为多年后,我的徒弟回来,我需教他怎么使枪。”
“他什么时候来?”
“不知道,可能十年,也可能许多个十年。”
“为何他非要练枪?”
韩孤星笑了,“因为他到时一定是位好皇帝,要是他陷入乱军包围,我希望能再带他杀出去一次。”
丧钟悠悠长鸣,皇帝葬于火海一事也传到了河西。
儿时玩伴离去,夏普有些难过,同时为了博取那些效忠皇室的家族们的好感,夏普很是悲痛的办了场丧事,着白衣要为小皇帝守孝三年。
但郭灵就一定,他一点都不喜欢小皇帝,而且他爹的死也跟小皇帝有关,就是看夏普哭成那样,他不好意思笑,不然早就乐了。
深夜,郭灵确认夏普已经睡着了,自己偷偷掀被偷溜了出去。
然而这些年,夏普早就养成了抱着郭灵入睡的习惯,摸到人不在身边,于梦中惊醒,自己也披了外衣跟着出去。
刚到院中,就听到一阵欢快的噼啪声,抬头一看,院子里,郭灵正提着一条爆竹在放。
“可算送走了,父亲,你也算大仇得报了,就别为难顾羽他了,”郭灵自语道。
突然夏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郭灵,你在做什么?”
“庆祝,”郭灵一个顺口,又觉得不对,立刻掩饰道,“不是,我驱邪。”
“给我爬回来!”
“是!”郭灵立刻转身朝廊上走来。
“把爆竹给我灭了!”
“好……”郭灵刚把手里爆竹丢掉,就听到远处轰隆几声响。
漆黑的夜空中,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天上炸开,格外喜庆绚丽。
“郭灵?”夏普刚开口
郭灵一下就站直了,“这跟我没关系!我最多就敢半夜点个爆竹而已。”
第二日,铁方哭丧着脸,抹着一把泪地跟夏普哭诉道,“昨晚堆放烟花的仓库意外走水,真的是太意外了。”
夏普瞥他一眼,指着一旁的灵棚,“去,跟你家将军跪一块去。”
沙石堡老兵们虽然多年不听皇命,但还是效忠朝廷的,不少将士听到皇帝驾崩的消息,哭着来都督府吊唁。
但在烧纸时,有人发现郭灵虽然也在跟着哭,但那嘴角抽搐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是在笑。
夏普此时走过来,手背在身后,狠狠掐了把郭灵的腰间肉,面上解释道,“听说过喜极而泣吧,郭将军他这是痛极而笑,这是难过到极致了才会有的表现。”
这时从门外走进一个中年人。
夏普手上力气猛然加大,小声提醒道,“肃州刺史,著名的保守党,你给我哭大声点。”
郭灵的眼泪一下就飙了出来。
“演的不错,今年粮食丰收,肃州愿意借粮万担,看来是深受感动。”晚上时,夏普盘腿在床,手里拨着算盘。
郭灵在旁痛苦地揉着腰,控诉道,“你拿我赚钱?”
“不然呢,”夏普眼睛都没抬一下,“每次出兵粮饷都靠我募集的人没资格告状。”
“行,”郭灵咬着牙,“既然要守丧,那我去隔壁厢房睡,我们可得清心寡欲。”
刚一抬腿,郭灵的腰带就被夏普在身后勾住了。
“你去厢房,我就用玉柱自己解决,就怕用久了,以后就都不需要你了。”
“靠!”郭灵一撩衣将夏普压在床上,“我他妈不是让你把那些东西都扔了吗?”
“郭灵,你再跟我学那些兵痞子说脏话?”
“你他妈把那些玩意都扔了,我他妈就不说了。”
“你还说……唔…”
郭灵紧搂着夏普,咬着他的唇,松开时他双手上下安抚着夏普的脊背,“别难过了,以后有我陪着你。”
夏普手拽紧郭灵的衣裳,“不想哭明日别哭了,我去搪塞他们。”
“筹粮很困难,要是留几滴泪能让你少费点心,我很乐意,就是下回别掐这么狠了,都紫了。”
“郭灵,”夏普低喊了一句。
“嗯,”郭灵回道,“以后再不爆粗口了,我保证。”
“郭灵,”夏普仍是在喊。
郭灵这才发觉夏普的不对劲,他握住夏普双手,格外冰凉,“怎么了?”
“我能不能自私一点,走在你前面?”
“好,不过给心口来一刀的时间,料你在奈何桥上也跑不了多远。”
“奇怪,”老人摇了摇头,“年轻人,你这次说话怎么顺畅许多?”
“难得说心里话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