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那场绑架对顾一燃用的电刑,终于也击穿了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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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休息了一晚,郑北就忙得脚不沾地。邻省的跨境案件结了,但这个报告那个报告,这个会那个会,这个表彰那个表彰,一个都少不了。这些事用不上顾一燃,而他最近在警校那边事情也多,基本不出外勤了,有好一阵两人白天都碰不上面。
有时郑北回家晚,楼下就看见自己那扇窗上有灯。进屋,顾一燃往往已经躺在他的床上睡熟,偶尔也斜靠着床头,看书。见到郑北,顾一燃就放下涂涂点点的笔,再放下书,最后摘眼镜。这一套流程结束,刚好够郑北走到床前和他接吻。
也有顾一燃下班更晚的日子。郑北去对方屋里等他,等睡着了,也能感觉到顾一燃在背后抱他。不过顾一燃那张床很窄,睡两个大男人有点挤,更多还是在郑北那张双人床上共枕眠。倒是也商量过要不要换,顾一燃说,床都是前房主留下的,还挺新,又不是不能睡,换了多浪费。郑北也就没再提,顾一燃愿意来他屋里睡觉更好。按他原先的想法,两人都没必要一人一间,反正日子都是一块过的,但是顾一燃喜欢,那行吧,反正日子也是一块过的。
那年头还不流行个人空间这个概念。过日子也不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上爸妈那儿啃鸡架包饺子是过日子,去郑南晓光家看VCD是过日子,几个人缠着老舅要猪肉白菜炖粉条也是过日子。人和空间拼在一起才是日子,家是个宣宣腾腾、热热闹闹的词。他们在热气蒸腾的饭桌底下勾手,夹起对方碗里掉到桌上的肉吃掉,吃完轮流去帮忙洗碗。和爸妈唠嗑,和妹妹妹夫研究深圳来的电子产品,走的时候听邻居说几句谁家小孩考大学了,谁家亲戚下岗摆摊了,谁家女儿赚大钱了。最后才是回到自己的小家,他们那栋楼没住满,楼下尤为安静,有时候他们也在滋滋的路灯底下依偎一会儿,再上楼。
如果这就是生活的全部,如果过日子就是毕生追求,郑北已然拥有一切。
但他是警察,顾一燃也是。以上平和的安稳成为普通人的毕生追求,才是他们求索的意义。
这几年手机变多了,也变小了。郑北生日,顾一燃送了他一台诺基亚,托晓光爸妈弄来的时髦货,彩色屏的。郑北无师自通了已婚男人做派,出外勤老老实实发短信报备。大大小小的危险也经历了几遭,但郑北这几年命大,挂彩也就擦破点皮。他不迷信,但也偶尔会想,这份好运里是不是有顾一燃的功劳。说来奇怪,郑北自己不怕死,但却不时为顾一燃的安危揪心。按理来说这两年顾老师的工作环境比他安全得多,总不能怀疑人家蹲了这么多年实验室还会犯操作失误给自己毒死,做培训教课带徒弟,也都在局里或者警校。顾一燃比他还工作狂,业余爱好少得可怜,除了去晓光郑南家看电影听歌,就只有团建的时候和大家一起爬山。郑北思来想去,还是七年前秦义绑架顾一燃那次给他吓狠了,当时忙着救人没反应过来,后面又有一大堆火烧屁股的案情要处理,差不多一年后这劲儿才返上来。
九八年冬天,对,刚好是结案后的第一个冬天。顾一燃的手续办完,正式留在了哈岚,暂时还睡在郑家某人的卧室。他俩已经亲过嘴,拉过手,还没研究下一步怎么办。小顾老师好面子,不可能在爸妈隔壁跟郑北脱光了亲热。郑北这人公德心奇高,也不可能在电影院厕所之类的地方跟顾一燃钻隔间。好不容易等到一个礼拜天,爸妈上铁岭访友,他俩窝在郑北床上腻歪,很难没点擦枪走火的意思。顾一燃那时候还不好意思主动提这档子事,郑北追着他的眼睛看来看去,有意要逗他:你咋这表情?上手摘了他的眼镜,亲两口,又去解他裤子。顾一燃把下巴搁他肩膀上,就在他耳边喘,呼吸喷在郑北耳朵上,他从天灵盖麻到后脊梁,摸哪儿是哪儿吧,一切动作随本能。顾一燃也没经过这遭,但显然比他自控力强一点,这种时候还能记得说话,郑北,郑北,你不要隔着衣服弄……脏了不好洗。
说着就开始七手八脚脱衣服。袜子和外裤两下就蹬掉,又开始脱上半身。两个人都穿着新毛衣,一件妈亲手织的,一件妈指导爸织的,好的那件在顾一燃身上。两人脑子都让荷尔蒙摇匀了,脱半天脱不明白,四条胳膊缠在一起,顾一燃的脸蒙在厚厚的毛线后面。霎那间“噼啪”两声,极小的火花闪过。两个人都叫出声,哎哟哎哟,静电!
也不知怎么地,那一下静电之后,不管顾一燃怎么拉拽那件毛衣,都会噼里啪啦电两下,倒是给他电清醒了,推开郑北,一边被电得抽气一边把毛衣从头顶扯了下来。怎么抽气声还没停?
然后就看见郑北脸色白得像死人,整个人蜷在床头,抓着毛衣的一角无法动弹,像在空气中溺水。
顾一燃一看就知道是过呼吸,也惊着了,跳下床就去找袋子,喊着没事儿没事儿你别怕有我呢,风一样冲回房间,塞了一个纸袋给郑北,一点一点教他重新呼吸。来,慢慢地,呼气,我在这儿,我没事,郑北,慢慢吸进来,吐出去。我抱着你,我们都没事儿,都好好的啊郑北,你信我。
郑北的眼泪漫溢出来。一开始是生理性的,缓了十分钟,呼吸渐渐平复,开始真的哭。后怕,后悔,还有些不知道是什么的酸涩,都从心口流到眼睛,流到鼻腔,流到嘴巴。他开始抽泣,头埋进顾一燃的大腿,闻到顾一燃身上熟悉的气味,哭得更凶,好像要用自己的涕泪浸染顾一燃,确认他没有像纸人一样水解断裂,才知道自己也还活着。一年前那场绑架对顾一燃用的电刑,终于也击穿了郑北。
顾一燃什么也没问。他抱着郑北,像拍一个孩童一样拍他,不似母亲,倒更像一个……兄长?不对。家人?也算。郑北没精力想那么多,他只知道顾一燃确实在这里,在轻轻擦掉他脑门的冷汗,亲吻他发冷的耳朵。顾一燃的手很暖,伸进他的领子,从后颈开始,一节一节安抚下去。这回没起静电。顾一燃用粤语说了一句什么,又用东北话说了一句什么,他都没听清。接着顾一燃凑到他耳边,这回说的是普通话。郑北,你记住,我爱你。
爱人。对,顾一燃是他的爱人。如果银角大王叫他顾一燃的爱人,他会答应,然后他们两个就会被吸进紫金瓶里,一起化成水。
那天他们最终没继续做,只是相拥着入睡,挤在那张郑北睡了很多年、现在沾染了顾一燃气味的单人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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