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泽无意识地挂断电话,背靠着墙,无声自嘲地狂笑了一阵,突然猛地把手机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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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云摆在明面上的人生经历已经被拼凑得差不多了,但林泽真正感兴趣的还是那部分被他刻意隐瞒的。
比如,他是什么时候接触到了暗杀贪官的非法民间组织,他为什么瞄准开枪的动作很熟练,他逃避通缉的十年里都在干什么……
越是探索,越觉得邵云神秘。
林泽在手机备忘录上将其中几个关键的节点写下来,他要挨个去探查真相。
顺着时间线,从第一个疑点开始。
——邵云为什么那么恨庄韦泰,甚至不惜被枪决的危险,也要杀掉庄韦泰的儿子以达到复仇目的。
就林泽所知的,他十多年前被怀疑谋杀庄庆邦,被传唤到京城公安局接受调查,那时他就看过庄庆邦和庄韦泰的关系网和档案履历。
庄韦泰在银海市担任过副市长,刚巧年前碰上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灾,银海市全境大旱,乡下村落的庄稼还没赶上秋季收获就枯死了,中央给派了物资和资金援助,这些东西经过庄韦泰的手被足足剥削了两成,导致很多村落城镇根本没拿到足够的物资,灾民也没领到应有的补助金,愈发严重的灾情和激进的民愤很快就酿成了大祸,这些被剥削的灾民公然在马路上拦车打劫物资。
事情闹大被人反馈到中央,上面立刻就派人着手调查是怎么回事。
庄韦泰是有心有胆敢贪污受贿,却没有与之匹配的脑子智力,他干的那些事压根就瞒不过调查组,从接受调查到撤职,也不过一个周,他本来是要蹲号子的,但是庄家出面保住了他,所以他赔完了那些脏钱才完好无损地回到京城,之后就被庄家本家软禁在京城,不许他再离开京城的范围,势必要将他牢牢看住在眼皮子底下,免得他又闹出什么事来。
但扶贫资金贪污这事,往大了说很大,它耽误了天朝全国迈入小康社会,往小了说也可以很小,临台村的人穷久穷惯了,拿不到扶贫资金也还是过着跟以前一样的生活,对村民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
只除了那场谁也没预料到的天灾。
邵云的母亲去世之后,他在临台村唯一的牵挂就只有那位被卖出去的姑姑,上中专还债的那些年,他不止会把省下来的钱拿去还债,还会再尽量省下一些钱寄给姑姑。
如果他的人生仅是这样,那么虽然太过凄惨,想过要报仇,却也不至于沦落到真的动手杀人报仇这一步。
至少在林泽处于邵云的时候,他眼中还有少许少年人的朝气,还会表达出炽热的爱意,而不是像后来,眼里满是阴霾阴郁。
但就算如此,邵云前十七年的人生,只在母亲和姑姑两位女性身上得到过善意,最后这两个女人的下场都很惨。
天灾那年,因为夫家没钱没粮,养不起那么大一家子人,补贴金和物资又迟迟没有发下来,所以姑姑的人渣丈夫索性一了百了,借着家暴的由头把她打死了,省下这一人份的口粮,才度过了旱灾。
这成了压垮邵云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杀不了庄韦泰,那就杀了庄庆邦,让庄韦泰也知道感受亲人的痛苦。
……但真相,真的仅仅是这样吗?
林泽在这个想法的后面标了一个问号,他仔细思考了一会儿,仍是对自己推导出的这个想法保持疑问。
而剩下的两个问题就简单得多。
邵云在侦讯室里坦白的口供,他认识了解国际雇佣兵团“裁判所”,并且还认出了那位狙击手的身份,再联系他持枪开枪的熟练动作,基本可以断定,他在雇佣兵的圈子混过,其中最大的一种可能便是他躲藏的这十年是借着雇佣兵身份的掩护,在境外躲过了天朝国内的通缉追捕。
至于邵云是如何加入雇佣兵圈子的,这背后或许还有那个非法民间组织的手笔,他们既然能搞来新式毒品,还把毒品运进监狱里,常刚洁能雇佣“裁判所”的狙击手佣兵帮助自己越狱也可能是经该组织的牵线,那么他们要把一个人引荐进雇佣兵圈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林泽一边想,一边在备忘录做记录,把疑点和暂时找不到头绪的问题都标记在一旁,他总觉得自己的猜想对了一大半,但缺乏某个关键的点,只有找到这个点才能将这些事情串联起来。
“到底是什么,我还忽略了什么……”他头痛得倒在屋子里唯一的床上。
晾晒杀菌过的被褥已经取回来,重新铺在了这张单人床上,这张床的尺寸不大,因为邵父很少留宿家中,邵母一个身材矮小的女人睡这张床正好,邵云可以打地铺,等邵父回家也是喝得烂醉或者暴怒的状态,他不会介意床睡得舒不舒服,反正邵云母子俩都不被允许留在屋内,只能另外再找地方过夜,故而这张明显睡不下成年男性的小床还一直留在这里。
现在床上铺着的正是邵云睡的那套小尺寸被褥,不足以铺满床垫,但铺着也勉强可以用来歇息。
林泽仰躺着,抬腕压住自己的眼睛,视线陷入一片黑暗,这更便于他回忆。
和邵云在一起的每一天,在他的记忆中都留下了很重的笔墨,最开始是因为他很喜欢邵云这样体格的狗崽,他曾经把邵云视为自己最喜欢的一件玩物,可是后来这种情感随着时间慢慢变质了,他欣赏邵云身上那种野草精神,也喜欢邵云时不时在他面前表露出来的少年朝气。
在林二少过去二十二年的人生是很无趣的,跟着朋友们玩男人玩女人,在俱乐部里养听话的小狗,吃喝玩乐嫖样样不少,但是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过久了相当无味。
突然闯进他视线里的邵云却像一柄利刃,撕裂了枯燥乏味的糜烂生活,让一缕光照进了他的世界,从此他就再也无法忽视这只在视线里乱窜的狗崽子。
所以他是那么爱邵云,从过去到现在,他都爱着邵云。
回忆片段在他的脑海中掠过。
“你认错人了。”
“有什么想说的就跟哥哥说。”
“我娘说的,吃媳妇软饭的不算男人。”
种种亲密往事和激烈性爱被他划开,最终画面定格在他与邵云在京城共同住的那套公寓里。
他被林成文打来的电话吵醒,并随口回了一句:“庄韦泰又惹出什么麻烦了?不会又把人家大学生给强了吧?”
一道灵光瞬间闪过。
冥冥之中,他感觉自己抓住了那个关键点。
“庄小三,你跟我详细说说,你大伯庄韦泰当初强了大学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林泽一通电话直接打给了庄晓阳,他满心纠结,竟不知道自己想得到哪种答案。
庄晓阳正趴在美人胸上睡得香,忽然被一通电话吵醒,见是林泽打来的,这种来电稀客一年都指不定给自己打一回电话,他还以为是着急出了什么大事,接通一听,林泽语气是挺着急的,但问的事又着实不是什么大事。
他脑袋蒙蒙,还是如实说:“就他在银海市当副市长的时候,他手下有个机灵的,往他床上送了个女大学生,他这种上了年纪的老头吧,就喜欢女大学生的清纯,做到一半那女大学生的药效过了,清醒过来还反抗很激烈,他还是把人给强了,事后拿钱把这事压下去了。”
“但是这事儿还没完,那个女大学生也不是什么善茬,她实际就是在三本学校混的,学历是给自己镀金的,清纯是故意装的,这女的白天是清纯女大学生,晚上就在酒吧夜店钓凯子陪睡,她还有个赌鬼姘头,那姘头好像是银海市本地人哪个村出来的,不仅要女的卖身赚钱养他,还要这女的找庄韦泰要钱。”
“她用庄韦泰的钱养姘头的事情,在床上说漏嘴了,叫庄韦泰知道了,庄韦泰当然就气啊,怒气上头起来了,一下没控制住,就把女大学生给掐死了。”
“反正这事也没多光彩,还闹出人命了,我爷爷是不肯让大伯进去的,不然丢庄家的脸面,他就给庄韦泰出了个注意,把这锅推到那女的姘头身上,再花钱买通公安局长,意思意思查几天案子,把那姘头抓到拘留所里提审做个面子,再使点手段让姘头死在拘留所里,然后扣个‘畏罪自杀’的名头,就这样草草定案了。”
“本来还要做常规尸检的,但尸检的事情也被公安局长按下去了,没等尸检报告出来,那姘头的尸体就已经送到火葬场烧成了一盒骨灰,都死无对证了,就算后来还有人提出疑点,所以的证据都销毁了,这个案子也就算这么结了,终究是也没翻出什么浪来,谁知道庄韦泰没过一年就因为贪污被撤职了,我这大伯投胎来就是找庄家讨债的。”
“听说那姘头跟原配还有个孩子,那天就是他孩子来领的骨灰盒,可怜见的,才初中就没了爹娘,虽说他爹也不是什么好货,真是人各有造化了。”
那厢庄晓阳还在感叹惆怅,却没注意到电话另一头已经没声了。
林泽无意识地挂断电话,背靠着墙,无声自嘲地狂笑了一阵,突然猛地把手机摔出去。
手机落在地上砸出巨大的声响,彻底散架报废。
他抬手捂住右脸,眸色有些赤红,“草他妈的,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这狗崽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了!
50.这一纸文书是对两个人的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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