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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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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为何哭泣,不吃饭,心里烦愁呢?有我不比一具腐烂的尸体还好吗?

-----正文-----

芙洛科摘下挂在门上的那张暂停营业的木牌,在它背后找到钥匙,拧开门锁。屋内暖炉里的小火因为跟随而入的风微微跳动,芙洛科关上门,后堂的厨师听到动静,赶到前厅。

“小芙?我还正在想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发现是老板的朋友,她松了口气,摸索柜台拿出一封信:“老板差人送来的,她说如果你回来,就把这个给你看。”

昏暗的光线下,她看不清芙洛科脸上的伤痕,这让芙洛科少了些许窘迫,他随口搪塞了对方两句,拿过信件。信件的内容冗长繁多,除了对芙洛科不顾后果行动的担忧和指责,还有关于埃德加的事。

显然梵妮没有预料到她那个不起眼的表弟会出手,她一度误以为对方是萨雷斯的人,甚至因此和埃德加有些冲突。埃德加虽然受了伤,但并不严重,他帮忙找到了萨雷斯的马车,以及萨雷斯的尸体。

她还写了一些关于怪物的事,怪物在除去萨雷斯的士兵后便不知所踪,她询问是否是当时芙洛科遇到了麻烦,并希望芙洛科尽快给她回信,确保他真的没什么事。

“看来她只是担心我,”芙洛科松了口气,“要麻烦你帮我回一封信了,告诉她,我没有受伤,不过是有些计划外的事。”

他折叠信件,扔进火炉。幸运的是,整件事没有完全脱轨的情况,梵妮得到了她想要的,或许再见面,他就得装出一副上流人的样子,叫她一声“梵妮·萨雷斯公爵”。他也完成了埃德加母亲最后的遗愿,责任给他戴上的镣铐只剩下了他的怪物丈夫。

“你呢?要休息一会吗?”

“我确实——”他踏上木制阶梯,木头形变发出轻微的响动,“确实需要。”

他必须仔细考虑如何再次面对他的怪物丈夫,怪物心中藏有隐秘的忧虑,却不愿意诉说。他想起那晚不寻常的失明,以及怪物丈夫羞愧的模样,第一次觉得有些酸涩的不安。

他在房间里做了简单的清理,换好衣服,拉开窗户,没有多加注意,就像往常一样从旅馆二楼跃下。

松软的雪地溅起一片白花,芙洛科跪在地面,撑起身体,腹中绞痛提醒他,他的身体尚未恢复健康。他把寒冷的空气含在口中,闭眼喘息几次,听到长靴踩在雪地上的声音。

“你还——好吗?”

走在他面前的男人问到。

“小艺术家?”

出于命运的指示,他再次遇到了那个要在酒馆花一百卡金买下他的画家,他伸出手,对方上前,扶他起身。

“你会在这里散步?”

“我,”画家的声音紧绷,他有多久没和人讲过话了?他羞涩地抽离自己的手,“走这里会经过酒馆。”

“你想见我?”芙洛科轻笑,他故意用言语撩逗这个年轻人,“难不成你更喜欢有丈夫的人?”

画家呛了一口,整张脸迅速飞上鲜红,落在身上的雪花更像是山火崩出的火星,烫得他不自觉地颤抖。

“我只是,”他为自己辩解,“我只是很想见你,我想为你画一张——”

“裸体画像?”

芙洛科接上画家磕磕绊绊的话语,看他因为自己的话羞涩难堪,笑声从喉间倾泻而出。

“我并没有,和那些人一样的心思,我只是想——也不是那种——我只是——”

年轻人的语序混乱,芙洛科担心这样下去他会咬到自己的舌头:“如果只是画像,那我倒是愿意赚些小钱。”

“或者,”他明白这个年轻人没有什么龌蹉的想法,也不愿意太过为难对方,“你也可以请我喝一杯……热牛奶就好。”

年轻人的脸终于缓慢地恢复了它原来的颜色,他双手绞紧,向前几步,又回过头来邀请芙洛科。

“我家就在那里不远。”他说,“请——跟我来。”

他们没有走几步,年轻人带着芙洛科拐进一条小巷,推开镶在墙上不起眼的门。几卷亚麻布匹随着他的动作倒在地上,他弯腰扶起布匹,靠在墙上,又抱起一摞厚重的书,把它们放到墙角。

“实在……抱歉,我没有整理这里的习惯。”

他清出一条到室内的路,内心忐忑不安,芙洛科随手捡起地上年轻人来不及收起的草稿,放在桌上。

“看来你很不喜欢收拾屋子。”

“我很抱歉,”年轻人结结巴巴,第一次见面时的巧舌如簧仿佛是一个幻觉,“因为这里一般不会有其他人。”

“真荣幸,看来我是第一个。”芙洛科听从年轻人的指示摆好姿势,又眨了眨眼,“需要我脱衣服吗?”

年轻人再度红了脸,这次却不是出于羞涩,而是一种类似乞丐找到了宝藏的激动。

“不,你又不是男妓。”他的声音终于洪亮柔和了些,在画架前坐定,想起什么来,抬头询问芙洛科,“如果你介意可能会沾到使你丈夫不适的味道,我可以离你远一点。”

“没必要这么小心,”芙洛科注意到旁边散落着各种样式的画稿,有些低落,“反正我和他吵了一架。”

他不知道年轻人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话,即使烛火的亮光不能代替白天柔和的阳光,年轻人的眼睛也微微发亮,笔尖在草稿上的声音代替了他的回答。

“原来是这样,我很遗憾,可是我也很感激他。”如果怪物听到年轻人的评价,一定会向芙洛科控诉,“如果他没有和你吵架,我或许不会再见到你。”

“你这样说,让我感觉好了很多。”

芙洛科瞥向地上的画稿,纸上画着的人姿势各异,胸前的银铃点明了画家描绘的对象。

“我找了很多身形与你相仿的男妓,但是,”年轻人注意到了芙洛科的视线,“他们身上有太多和你不一样的东西。”

“你太柔软,不像是波鲁人。”年轻人没有给芙洛科留下回答的时机,“风神会给每个地区的人留下不同的印记。”

“你让我想起我的母亲。”

“你和她一样,”笔尖在纸上虚晃,年轻人似乎不太满意这根线所展现的效果,“你给我的感觉,和她一样。”

“我从卡忒多搬到波鲁,是因为我不喜欢我将要继承的东西,不管是庄园,仆人,还是财富。我的父亲不喜欢我,他觉得我懦弱,过分沉迷下等人才需要的爱好。”

“他觉得我该坐在画架对面,展现自己最威严的一面,而不是做一个被他这样的人命令的工匠。”

“他让我学习古语,不是为了让我作诗,而是为了让我能在与人交谈时彰显家学渊源;他准许我学习乐理,不过是为了让我成为坐在椅子上,高谈阔论,随意点评别人的老爷。”

“我的母亲,”年轻人手里的笔尖在纸上摩擦,“只有她会因为我画出稚嫩的画喜悦,哪怕只是简单的一根线条,她的夸奖也会让我觉得,我将会在这之上画出人人赞扬的杰作。”

“那天,你在那里的眼神,你说那句话的眼神,和我的母亲很像。”

“我的荣幸?”芙洛科眨眼,他故作天真,假意听不出年轻人话语中的暗示。

“可惜我已经记不太清楚她长什么样了,我没法再用别人的五官拼凑出她的脸,甚至、甚至忘记了她的颜色,我记不清楚她的金发到底是像阳光还是皎月,也记不清楚她的眼睛看起来像天空还是湖泊,她喜欢的衣服到底是深绿色还是青绿色,下午她为我读书的时候,衣服的布料到底是丝绸还是羊绒?她有没有披着那条她最爱的披肩,又或者——”

年轻人失笑。

“我真的恨我的父亲,他独占我的母亲,就像一只恶龙守着他的财宝。而我,是蜷缩在他脚下乞食的野犬。我不知道你是否像我一样痛恨自己的父亲,但是……”他重重地叹气,“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和你说这些,我总觉得你会理解我。可能,可能我只是想向我的母亲忏悔,是我——给他下了毒。”

“这听起来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芙洛科包容地接受了年轻人对罪行的供述,他是一个对工作负责的人,并未因为年轻人的话语改变自己的姿势,“我也不怎么喜欢我的父亲,幸运的是,我的母亲不需要一个父亲争夺她的权力。”

“真是让人羡慕。”笔尖在纸面上的声音让人安定,“自从父亲去世,母亲便整日以泪洗面。她身体不好,总是咳嗽,我带着医生去看她,医生也看不出什么问题,只是说——我母亲可能是因为太过悲伤。”

“我劝她不要再因此痛苦,可她还是那样,提到父亲的死去就哭,于是我问她,她为什么总是这样愁容满面,难道生者还不足以引起她的一点怜悯吗?”

“她说:‘孩子,我并非因为你在世才不爱你,我爱你,失去你只会让我更痛心。只是没有人可以取代你的父亲在我心中的地位,哪怕所有人都告诉我,忘记他才是最好的,我也无法做到这一点。’”

“这才是真相,即使我继承了父亲的姓氏,爵位,财富,在母亲眼里,我依旧无法真正取代父亲。”

“我理解,她眼里没有你是一件很伤人的事。”芙洛科轻轻叹气,不远处的烛火跳动,扰乱了整个房间的光线。

年轻人沉默地盯着芙洛科,烛火摇曳,撞到蜡泪,发出啪的脆响,他毫无预兆地笑了起来。

“是啊,你藏着和我一样的秘密。”

他将草稿放在腿上,看得出来,他很满意这张小稿:“你可以活动一下了。”

芙洛科垂下手臂,手指随意捞起地上的一张画纸,可惜他对艺术并不精通,他只是把这张纸放在眼前,努力从线条中看出点什么。

“你并不担心,”年轻人说,“我以为你和你的丈夫吵架后,会抱怨什么。”

“抱怨?”芙洛科从眼前拿开画纸,“我没什么可抱怨的,在我怀上了我的孩子之后。”

年轻人显然没有料到芙洛科会说这样的话,手指搭在画纸上微微蜷曲:“你是一个男人。”

“正因为如此,我才高兴。”

芙洛科的手掌放在腹上,保暖的衣服遮挡了那里不自然的凸起。年轻人顿住,接着说道:“我该上一层颜色,蜡烛烧得太短会影响我的感觉。”

“真是严格。”芙洛科吹动画纸,“这会用很长时间吗?”

“只是草图,不会占用你太长时间。”年轻人回答他,“但接下来会花我很长时间——你喜欢蓝色吗?”

他依旧没有给芙洛科回答的时间:“别的颜色太无趣,只有蓝色才能衬你——你的眼睛。”

自说自话是像他这样年轻人的通病,芙洛科谅解了对方突发的沉默,颜料混合的味道随着年轻人的动作在空气中蔓延。

芙洛科的眼皮慢慢沉重下来,睡神在他耳旁轻轻歌唱,画笔从架上跌落,芙洛科被惊醒,他睁开眼,看到年轻人跪坐在自己面前。

“你画完了吗?”芙洛科打了个哈欠,轻轻拍打年轻人的肩背,“如果你起好了草图,就该兑现承诺,请我喝一杯了。”

年轻人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枕在芙洛科的大腿上。

“有什么问题吗,小艺术家?”

“没什么。”他盯着芙洛科的腹部,手掌按在上方,“我要是你的孩子就好了,能诞生在你的腹中,怎么想都会是一件让人羡慕的事。”

“你会嫉妒它吗?”

他没有回答,将口鼻埋在芙洛科衣上,芙洛科的手指在年轻人头顶,顺着发丝向下,手肘轻轻靠在年轻人肩膀上。

“您为何哭泣,不吃饭,心里烦愁呢?有我不比一具腐烂的尸体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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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带星号的句子原句为:“哈拿啊,你为何哭泣,不吃饭,心里愁闷呢?有我不比十个儿子还好吗?”《撒母耳记上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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