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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

19层屋顶的风有点大，吹得我眼睛发涩。太阳在坠落，把苍穹染成血红。燃烧着的绚烂云彩，泛红的水泥屋顶，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前迈去，发丝在干燥的空气中飞扬。人死后会去哪里呢？马上就会知道了吧。这样想着，我终于露出了笑容。

二

睁开眼，刺眼的光线让我一阵目眩。视野逐渐清晰，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女孩站在我的面前，一双圆圆的杏仁眼像小鹿一样清澈灵动，仿佛能倒映出我的身影。

环顾四周，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看不到尽头，我光着脚丫，踩在松软潮湿的泥土上。

我掐了自己一下，很疼。

“我死了吧？”我问道。

她点了点头。

“那这里？”

“穿过这片麦田，就是冥界。”然后她微微一笑，“不过你现在不用去那边。”

“什……什么意思？”

“是死神大人搞的一个抽奖活动，你就是那个幸运儿哦！”她头一歪，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什么玩意儿？抽奖？写小说也不带这么扯的吧？

“你……你说清楚点。”我手心开始出汗，微微发凉。

“就一天，你会回到一天之前，重新经历一次，然后再一次选择要不要自杀。”

我攥紧拳头，气得发抖，“喂，怎么可以这样？你们征得我本人的同意了吗？你们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现在要我再回去，再经历一次，哈？哪有这种离谱的事情！就因为你们死神大人心血来潮？好不容易死了，也不让我得到解脱？”

她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受伤的神情在她眼里一闪而过，眼眶也发了红。我自知说话太重了，刚想开口，便听她说，“这次，你只是一个透明人，别人看不到你。再说，我也会和你一起去……”她似乎有些委屈，声音越来越小。

我无力地叹了口气，“你叫什么名字？”

“嗯？我，我，小葵……”

“那就回去吧，小葵。”

三

又回来了……这个狭小的地方，我的房间，也是我最后的栖息地。桌上只有几本书，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小束干枯的满天星。而此时，一天前的「我」正坐在书桌前发呆，双眼茫然无神。「我」抬起手，敲下几个字，又删掉，最后颓然地趴在了桌上。

编辑刚刚给「我」发了消息。

“说实话吧，这个题材受众太窄了，赚钱有限。你很有潜力，我觉得你完全可以尝试写一些现在比较流行的类型。而且现在比较流行爽文甜文，写起来难度不大，效益又好。好好考虑一下吧。”

写小说的初心只是因为热爱，但也要先能赚钱养活自己才有资格说“热爱”吧。「我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可是不写自己喜欢的东西，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点开自己的专栏，收藏量还是只有寥寥几千，评论区不赞许的声音也一天也不会缺席。“作者是缺爱吗。。这情节也太dark了吧。。。弃坑了。。”“生活已经够苦了居然还要在小说里被虐。。。”

小葵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你是个作家吧，我看过你的书。”

“你看过？”我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你们也能看到？”

“有……有时可以。”她盯着「我」的背影，含含糊糊地说道。

“我哪里算得上作家呢，只是个写网络小说的混子而已，而且也没什么人看。”

“不，不是这样的！你的读者不都说你的文字明明充满绝望，却能让人看到一线希望；你的故事明明充满黑暗，却能让人得到治愈。他们不还称你为‘摆渡人’吗？”

“摆渡人？”我觉得有点好笑，鼻子却一酸。“没看到我都这样了吗，还怎么摆渡别人呢？我摆渡别人，谁来摆渡我呢？”

四

伴随“咚咚”的敲门声，中气十足的喝声传来，“小X，快来吃饭！”这个声音是我妈。

“知道了，一会儿就来。”「我」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又在写小说呢？都说了多少次了，这东西又赚不到饭吃！别人都早结婚买房了，就你还整天捣鼓这些有的没的东西。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一点人生规划都没有呢？你妈我还等着享福呢！”

“现在这样又没什么不好的，你每天和姐妹打打麻将不也很舒服吗。”

“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上进心都没有呢？别人都九九六拼命赚钱，就你天天宅在家里。”

赚钱吗？赚钱这件事好像永无止境。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远方的苟且。生活是个黑洞，用钱永远也填不满的黑洞。不过或许也只是因为我的无能罢了，也或许，更多的是愚蠢——明明没什么能力，却还不肯妥协。

我妈接着说，“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吃不起苦。我们当年饭都吃不饱，不照样干活？你们生活得这么舒适，也不知道有什么想不开的，还抑郁症，怎么这么矫情。”

「我」的眼泪一下就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抑郁症不是矫情！说了多少次了，它是一种病！你能控制住自己不要感冒吗？”

“哎！随你吧！真是白养你这么多年。你到时候自己吃吧，我出去玩了。”

我知道她还是没有听进去，这样的对话，我们之间重复了无数遍，但没有用，一点用也没有。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人也是一样，对未曾经历过的永远无法真正理解。

“你快走吧，反正我也不想看到你。“「我」无心吃饭，瘫倒在床，闭上眼，泪水就安静地流淌而下。

我看了「我」一眼，走出房门。桌上的饭菜冒着热气，我妈一边穿鞋，一边嘟囔着，“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什么时候才能理解我的苦心哟。”

我的心一阵绞痛。我不知道说出那样的话，我该不该后悔，因为语言不能改变什么。但我现在真的后悔了。

我目送着她走出门。我知道她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一辆失控的小汽车将她撞飞，一个生命就这样终结了。这真的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就好像“砰”一声甩上门，旁边的窗框还在微微抖动，而你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

背后，小葵小心翼翼地问我，“你……你为什么自杀呢？”

“活不下去了呗。”我耸耸肩，“有一本我很喜欢的小说里是怎么说来着，‘自杀没有理由，只是今天没飞起来罢了’。”

“可是……算了，我大概无法理解吧。”

“不怪你，我自己也无法理解我自己。”

五

刷新，再刷新，可无论怎么刷新，屏幕上显示的都是“该作品已被锁定”。「我」握紧鼠标，脑海一片空白……

随后，短信提示音响起，「我」抓起手机，却看到编辑的消息。“你的小说被举报了。我们正在联系，不过希望不大，你做好心理准备。不要太难过了，小说没了还可以再写的嘛。”

「我」大概浏览了一下事件始末，感觉从头到脚被泼了一盆凉水。血腥暴力？政治敏感？看到杀手就是血腥暴力？看到间谍就是政治敏感？他们，根本就没有仔细读过，有什么资格对我的小说指手画脚？

我的小说和读者，是我所拥有的一切。但这和别人终究没有什么关系，于是他们可以毫不留情地摧毁它。

然后是那通该死的电话，“请问XX女士是您的亲人吗？她出了车祸，我们努力抢救了，不过还是……请节哀。”「我」像个木偶僵在原地，手机从手中滑落。

「我」本该去见她最后一面，不过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了，反正马上就能在属于死者的世界见到了吧？

这该死的一切，差不多好结束了。「我」打开微博，飞快地输入“我们另一个世界见。”然后迈着沉重的脚步，踉踉跄跄地走出房间，向屋顶走去。

我看了小葵一眼，“结束了吧，现在去冥界了吧。”

“你还是执意要选择死吗？你妈妈也……希望你能活下去啊。”

眼中的景物蒙上氤氲的水汽，“反正在这个世界里，一个社会废柴的存在也没什么必要吧？”

小葵却拉住了我的手。“起码……你不看看你微博下面的留言吗？”

“算了吧，反正马上就要死了。”

她却不肯松手，紧紧抿着嘴唇，定定地看着我的脸。

我拍了拍她的手，在电脑前坐下。虽然才发出去一会儿，评论却一条一条蹦出来。

“什么意思？开新篇吗？到时候一定要告诉我们啊！”

“大大加油，最喜欢你的小说了！”

“大大不要想不开啊，我们会一直支持你的！你可是我们的‘摆渡人’，你的小说一直是我们的力量源泉啊。”

……

我的存在，真的有意义？

现在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吧，可以留到以后，再慢慢验证。

我冲到楼顶，「我」正张开双臂，拥抱燃烧着的天空。

我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抓住了「我」的手。

一瞬间，天旋地转，小葵的身影逐渐变得虚幻，我依稀看见她的嘴唇动了动，好像在说“谢谢你。”

真奇怪，明明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六

“你这样做值得吗？你的灵魂会灰飞烟灭啊！”

金色的麦田中，小葵的身影正逐渐变虚幻。她的旁边是一身黑袍，手持镰刀的死神。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选择了活，不是吗？起码我换来的这次机会，并没有白费。”

“到底是什么让你愿意为她出卖灵魂呢？”

“我从出生就躺在病床上。她的小说，给了我努力活下去的勇气。她是我的摆渡人。”

小葵顿了顿，然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所以，我也想做一次，她的摆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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