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版
首页

搜索 繁體

初雪

热门小说推荐

不知道我还能看几次初雪。

-----正文-----

又是一年初雪,雪花轻柔,落在小院的石凳上,眨眼间融化成一小滩水渍。屋檐下站立的人把视线收回,再次看向半空中的絮雪,他的眼眸中倒映着飞雪残影,思绪也随那雪渐渐飘远。

民国初年,南方乱,易逢春迫于大环境北上,暂在北城落脚,身为南方人,他对雪总有种莫名的情愫,而这种情愫在遇见那个人之后更如杂草般肆意生长。

那年他也是像今天一样,在这山中小院里观初雪,山中寂静,无鸟兽音迹。易逢春第一次见北方的雪,尽管他知道自己的咳病不应久沾风寒,但他还是在屋檐下站了良久,而那天也是他和乔冬的初见。

乔冬因工作原因来北城,但在山林里迷了路,正赶上下雪天,乔冬不得不找人家暂避风雪,顺着小路寻,寻到了易逢春的小院。

门开的那一刻,四目相对,两张年轻的脸上都有些错愕和惊喜,表明来意互通姓名后,人也被请进了屋里。易逢春看来人的手冻得通红,便把温热的手炉递给乔冬,推辞的结果是易逢春硬把手炉塞给了乔冬。

乔冬笑了,易逢春看着那人的笑眼盯着自己,莫名的有些不好意思,便转头看向窗外的落雪。乔冬又看了会易逢春,开口问道:“你不是本地人吧,第一次看见雪吗?”

易逢春闻声转回头对上乔冬的目光:“你怎么知道?”

乔冬摇头笑了笑:“北城这地方多雪,连年闹雪灾,本地人可不会像你这样看雪。”

易逢春问:“那万一我看雪是盼着雪停呢?”

乔冬双眼含笑,视线仍未离开易逢春的脸,他反问道:“那你盼着雪停吗?”

易逢春被那炙热的目光盯得不自在,耳朵好像有些发烫,恰巧院中竹枝上积雪滑落,易逢春偏过头看向声源处,不再言语,而这一偏头,更是让乔冬看见了他微微发红的耳廓。

雪下了很久,久到手炉都冷了,乔冬后来把手炉放进了衣兜,易逢春仍在观雪没有察觉,最后雪停离别时易逢春也没想起此事。

二人站在院门口,冷风有些寒骨,易逢春又是一阵咳,乔冬偏偏身子替他挡住风,抬手犹豫了一下又放下,最终只道:“注意身体,好好养病,不用送我了。”

易逢春看着眼前人,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道:“……你也多保重。”

有缘再见。

后半句被易逢春又咽了回去,那天乔冬走后,易逢春在门口站了很久,久到视线中的人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雪色深处。易逢春措不及防地被冷风呛到,边咳边转身回屋,突然想起了什么,但又一转念,自语道:“大概以后也不会再见了,留着给他做个纪念罢。”

易逢春在那次离别后天天盼着下雪,乔冬说的没错,北城多雪,易逢春接连看了好几场雪,但仍在盼着,直至开春再也不见雪。

易逢春深知自己盼的不是雪,毕竟北城的冬天太难熬了。

易逢春先天性的咳病越来越严重,身子一日比一日弱,开春以后他的日子稍微好过一点,身体好点的时候他会去城里的学堂教书,卧病在家时就写写字画来换钱。日升月又落,就这么数着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直至民国二年的初雪,易逢春的院门再次被敲响。

门开了,两人相视一笑,良久无言。直至乔冬开口提醒:“不让我进去吗?”易逢春才慌乱回神,把人让进来。

屋里的暖炉烧的热烘烘的,气氛有些微妙,乔冬从口袋里掏出手炉,示意道:“我来还你这个。”说罢拉过易逢春的手,把手炉塞给他。

易逢春的手有些凉,乔冬拉了一会觉得有些冒犯,但顿了顿还是没舍得放开,借着手炉的热度和掌心的温度,不动声响地给易逢春暖着手。

“手这么凉,当初走的时候怎么也没想着把手炉要回去。”

“萍水相逢,想着留给你做个纪念。”

“为什么要纪念,是不想让我忘记你吗?还是觉得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易逢春闻言,不知如何回答,匆匆低头,想要把手抽回来,但终究还是贪恋那点温度,只是低头不语,再没了别的动作。乔冬看着易逢春眼神躲闪的样子,轻叹一声,抬手抚上易逢春的脸,他的手很大,有些粗糙但很温暖。易逢春不由自主的蹭了蹭他的掌心,动作很轻微,但乔冬还是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亲昵和依赖。

易逢春觉得自己是个胆小鬼,他不敢奢求结果,能像现在这样和乔冬一起赏会初雪就已知足。

他看雪,乔冬看看雪的人。

“好看吗?”

“好看。”

“我问的是雪。”

“我说的也是雪。但……雪没有你好看。”

这句话好像给胆小鬼带来了一点点勇气,但只有一点点,他还是不敢直视乔冬的眼睛,只是小心翼翼地用手盖住乔冬的眼睛,微微踮起脚,送给乔冬一个一触即分的吻,就如一个教徒面对自己的信仰一般虔诚。

乔冬的眼睫微微颤动,划过易逢春的掌心,掌心触觉尚未消散,易逢春就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中,他颤抖着回抱住乔冬,与此同时,他竟有些想要落泪的冲动。

易逢春来了北城后咳病愈发严重,已经时日不多,他本以为自己在这世上没什么牵挂,可以慢慢等着那一天的到来,但是现在,他竟有些舍不得了。

“不知道我还能看几次初雪。”

而乔冬工作性质特殊,近年来各军阀派系纷争不断,而乔冬身为其中的一份子,日夜奔走,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到来。

“不知道我还能陪你看几次初雪。”

……

“咔嚓——”

不远处一棵树上枯枝被雪压断,易逢春被这声音打断了回忆,慢慢收回了思绪,但思念无声,随雪花轻落。

今天是立冬,也是民国三年的第一场雪。上次乔冬走后的那个冬天,易逢春已经开始咳血,所以今年能不能熬到开春仍是个未知数。

北城的冬天实在太冷了,易逢春的病越来越严重,他只在门口站了一会,就又咳起来,于是被迫进屋。他坐到桌前,提笔落笔,停顿又放下。几次提笔,几次放笔,纸上只留几个墨点,却不见一个文字,千言万语如乱麻缠心,使他无从下笔。

总该写点什么吧,写点什么留给他……

就这么纠结地想着、盼着,屋外的雪越下越大,而屋里的暖炉烧的热烘烘的,竟使易逢春生出几分困意,还没有理清乱麻,就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其实随着易逢春的病越来越严重,他也越来越嗜睡,因为睡着了就不会再咳了,有时候他也怕自己一觉睡下去就长眠不起了。

浅眠易多梦,易逢春梦见了枪决。刑场上的天灰蒙蒙的,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感,服刑者虽然跪着,但腰板笔直。易逢春就站在围观的人群中,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正在四周一片寂静之时,突然一声令下,刺耳的枪响打破了凝固的空气,围观的人群尖叫出声,子弹穿透骨肉的声音在易逢春耳边炸开。

他感到恐慌,他想要逃离,他动不了,他试图挣扎……最后惊醒,醒在一个“冰人”怀里。

冰得易逢春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发现外面天色渐暗,他正被人打横抱着,而正抱着他的人衣服上还带着冷气,想必是刚进屋。

易逢春在乔冬怀里稍微动了动,把头靠在乔冬的肩膀上,嘟囔道:“好凉……”

乔冬走到床边,扯过被子把人安置好,温热的手轻轻擦去易逢春刚刚惊出来的冷汗,最后攥住易逢春的手问道:“做噩梦了?”

乔冬身上还带着外面的雪气,泛着寒意,但不知为什么那双手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热的。易逢春回握住乔冬,点点头,但等乔冬问他具体梦到什么,易逢春却摇了摇头,因为易逢春清楚地记得他最后在梦里看见被处决的人是乔冬。

乔冬还想再问,但被易逢春堵住了唇,易逢春的吻如雪落地,点到为止,不带任何欲望和‍‎‎‌‌色‌‌‍‎情‌‌‍‎‎,仅仅是一个单纯的吻。而这次乔冬一反往常的克制,在易逢春想要分开时,伸手扣住他的后脑,深深地含住了他的唇,一年未见的思念尽数呈现在这个吻中。

乔冬的吻带着不容拒绝的热烈,易逢春颤抖的眼睫被乔冬尽收眼中,瑟缩着的舌也被引导着回应,两人唇舌相交,温柔缠绵。这一刻,窗外的雪依然无声无息地飘着,屋内的暖炉时而传出微弱的火焰声,静谧间二人听见了彼此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一吻毕,易逢春的唇看上去更红润些,他小口喘着气,脸上也微微发烫,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小风暴。易逢春慌乱低头,视线不知道落在何处,但紧抓着乔冬手的手心已然湿润。而乔冬只是静静地摩挲着他的手,视线落在袖口的血迹上,心疼地蹙了眉。

“乔冬……”

“逢春……”

一阵静默后,突然两人同时开口,乔冬让他先说。易逢春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今晚能不能……留下来。”

乔冬有些惊讶,看着易逢春小心翼翼地期待答案的样子,想了想最后问道:“你想我走吗?”

易逢春是聪明的,知道乔冬这么问是自然是有犹豫,自己不能为了私心耽误乔冬的事。违心的话本到了嘴边,四目相对时,谎言不攻自破。

“我不想你走,我想你。”

……

此夜无风,山中寂寥,雪仍在不知疲倦地下着,虽无声但骤疾,不知将会掩盖谁的归路,埋葬谁的生骨。

温暖的床褥间传来几声呻吟和暧昧喘息,在这静夜中易逢春将自己发出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面上泛着的潮红不知是出于‌‎‍情‌‌‎欲‎‌还是羞耻了。

易逢春环着乔冬的脖子,手指不自觉的抓在乔冬背上,每被触到敏感点,易逢春手上力度就大几分,一来二去,乔冬便发现了规律。最后易逢春被顶的实在受不了,喘息中夹杂着破碎的话语:“慢……慢点。”

乔冬闻言停下动作,看着易逢春湿润的眼睛,只觉得心魂都要被勾走了,又低头含住那红艳欲滴的唇瓣,接了一个长长的吻,末了唇的落点从嘴角移到耳朵,他附在易逢春耳边吐息道:“逢春,这可是你说的。”

易逢春还没从耳畔传来的温热感中反应过来,突然惊呼出声。‌‎‍‎‍抽‌‎‎插‌‍‍的动作虽慢了下了,但乔冬侵入的太深,一直顶着那一点慢慢地磨,像一场漫长的极刑,却带来灭顶的快感。

他仰头急急地喘着气,像搁浅濒死的鱼儿渴望着水。乔冬看着易逢春露出的白皙脖颈,突然想到天鹅仰颈的样子,最后他像标记猎物一样,在上面留下了属于自己的烙印。

易逢春在乔冬的缓慢但强硬攻势下条件反射地缩紧了‎‌‍‎‍后‎‎穴‍‌‎‌,于是更清晰地感知到留在自己体内的东西的尺寸。乔冬也被这突如其来收紧的力道影响,差点忍不住缴械。

易逢春紧紧地搂着乔冬的脖颈,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嗅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味,感受着对方身躯的温度。二人喘息声交织,肌肤也紧密相贴,室内充满了情事的热潮。

天地浩大,社会动乱,对于普通人来说,苟活一天就是赚到,所以易逢春在此刻也生出了此生无憾的念头。思及此,易逢春视线毫无征兆的模糊了,像是被蒙在了雾里,眼眸中既含情又含泪。

乔冬摸了摸他的脸,轻声问他在想什么。他慢慢地闭上眼,雾气凝聚在一起,化作泪珠溢出眼眶,划过眼角。

“我,爱,你。”

……

天光大亮,风雪消停,窗外的山林银装素裹,他的身旁空无一人。易逢春伸手摸了摸身侧的空缺处,冷的,想必人已经走了很久了,他出神想:连句话也不留给我吗?

他清楚的记得昨天晚上他说完那句话以后,一股暖流涌进了身体,巨大的冲击使他的神魂直上云霄,好像失去了几秒意识。恍惚中易逢春听到乔冬回应了什么,但还没理解过来,就感觉到滚烫湿润的泪落在他的脸上,渗进皮肤,在心上灼烧出骇人的疤。

易逢春苦笑了一下,慢吞吞地收回手,准备起床更衣,抬手的时候腕间的一抹红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的左手手腕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系上了一根红绳。

关于系红绳的讲究,历来说法不一,有的人说可以辟邪,有的人说可以求姻缘,有的人说可以保佑平安,但究竟作用如何,其实还是人们赋予它的意义。如果你一生少灾少病,幸运美满,自是不可能会戴红绳的,所以红绳归根到底都是人们在走投无路或绝望迷茫之际的所能抓住的最简单的救命稻草罢了。

众生芸芸,苦命人多,苟活一生,红绳没有系在手上的,多半也存于心间。

易逢春站在门口,摩挲着手腕处的红绳,视线随着雪地上那串规律的脚印由近到远,延伸至远方。易逢春看着雪地上的痕迹,仿佛看见了乔冬是如何一步一步踏上归途的,但遗憾的是他的视野有限,看不到更远处的脚印,就像他看不到末路结局一样。

未知的,始终不可预晓。

但初雪会见证一切,它会见证易逢春永远有了自己的冬,它也会见证乔冬最终逢来了他的春。

……

后世人们只知晓民国四年,袁世凯复辟帝制失败,无人记得民国四年冬,北城未落一片雪花,自然也没有初雪。

不,还是有的,它下在了立春而已。整整三天三夜,天地都像是披上了白色孝衣。

它说:“我在悼念结局。”

-----

最近更新小说

最重要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