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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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阳光很慢地藏进了云层之后，正是正午的时候，屋子里却阴沉沉的。

裴乘束莫名感到不舒服。孩子们已经来了，快到下课的时候，却下了雨。裴乘束让他们多留一会儿，不要冒雨出去，怕生病。

有个小孩在门边的角落里蹲着，不说话。

孩子们有点多，裴乘束一时顾不过来，他去拿了些零食出来，又思索着要不要给小孩们做顿饭。毕竟这雨不小，乌云也很浓厚，一时半会估计不会停雨。

裴乘束确认了孩子们是有点饿了，于是去厨房里忙活了。在这之前，他让裴应音稍微看着点儿孩子们：“稍微看着点儿，我怕他们急着回家所以出去冒险。”

裴应音点头。

小孩在客厅的大沙发上坐成一排，他站在角落，外套一如既往的有帽子、下摆很长。

旁边有个小孩对他很是好奇，悄摸摸看了他很久。他意识到这个视线以后，心里就一直紧绷着。他是很不习惯被别人关注的，因为生而特别的躯体，裴应音只能在裴乘束和姐姐他们身边才能感到轻松自在。

他在这视线下一点点低下了头，于是他也没有看到有个小孩轻轻推开了门，然后一言不发地跑出去了。

直到有个小孩忽然“啊”了一声，问：“李家老三呢？”

裴应音意识到出事了，他咚的一声站起来，冲到门边。

院子外面是泥巴路，他视力好，一下子就看见被雨浇透了的泥地上留下的脚印，不用怀疑，那个孩子一定是出去了。

裴应音不作他想，跟着跑出去了。

他其实已经忘了自己在做什么了，只是源自内心的不安让他迫切地想跑出这个房子。

他跑了一段路，鞋上沾了不少泥，让他走起来变得艰难了。

裴应音停下来。他感到头上有雨水落下，渐渐把他浇透。摸了摸头顶，发现帽子掉下来了。

他重新把帽子戴上，勉强冷静下来。

他其实不应该跑出来的……他应该告诉裴乘束，然后让裴乘束去联系家长，看看孩子有没有平安到家，如果没有到家，再让全村人一起帮着找……

可裴应音好像忽然脑子一根筋了，他决定自己一路找过去，自己去做这件事。

他走到半路上，看到路边的地方缺了一块，心里一紧。跑过去看，一棵树倒了，连着地皮，一起滑下去了。

他果然在底下找到了小孩的身影，单薄的身影藏在树荫下，却还是躲不过大雨。

水已经涨起来了，渐渐有奔涌的趋势，再过不久，别说小孩了，一个成年人也能够轻易冲走。

小孩爬不上来，但裴应音可以。他当机立断也滑下去，出现在小孩身边。

小孩看到他，眼睛瞪大了，也不说话，裴应音以为他是太害怕了，没有说话，把他抱起来。

没想到小孩开始剧烈挣扎，慌乱中，裴应音的耳朵上挨了一巴掌。意识到自己的耳朵暴露出来了，他心下一凉。

小孩开始大喊起来：“怪物！怪物！放开我！”

裴应音的肩上也被打了一拳，并不是很疼，但是他心里的疼却要让心脏炸开了。

愣了一会儿，他想起来现在的情况并不允许他去想更多。

他索性脱下了外套，把小孩儿包起来。

裴应音的声音压得很低：“你先别动。我现在要带你上去。你听好了，我们现在得上去。你不是要回家吗？再动的话，我们谁也回不去了。”

小孩渐渐安静了，裴应音一只手搂着小孩，在四处寻找稍微好攀爬一些的地方。

他很快找到了目标，只有一只手能够借力，他几乎是匍匐着的，身前的衣服已经全裹上了泥，没有衣服遮挡的手腕、手掌也全部一塌糊涂。

好几次，裴应音都差点滑下来。只是他还记得自己怀里还抱着个孩子，硬生生靠着一股狠劲，艰难地爬上去了。

上去之后，他找了块安全的地方把小孩放下，用力过猛的那只手已经不住地打颤，但他不敢停下，直接转身，向着小路跑去，很快就不见了。

裴应音是从小路跑回去的，万幸周围没有没有人声，他安然无恙地回去了。

他从后院翻进去，躲进一间放杂物的房间。

很久，很久，他的心跳才平稳下来，才使他能够思考。

裴应音的左手碰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是把斧头。看清的一瞬间，他似乎想到了要拿起它……可是当他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好像他的体温一下子冷却了。

他惴惴不安，直到寂静里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裴应音侧着耳朵听了很久，才确信这是裴乘束发出的声音。他主动站出来，到裴乘束眼前，裴乘束也停下脚步，看着他。

裴应音一会儿低头，一会儿又抬头，瞄了眼裴乘束的脸色，见他不像生气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到底会想些什么，干脆就不猜测了，垂头丧气地等着裴乘束的审判。

然而裴乘束什么也没说。

还是裴应音先憋不住，问：“你怎么不骂我？”

裴乘束没有马上回答，顿了几秒后，才语气淡淡地反问：“为什么要骂你？”

“因为我在别人面前……”裴应音马上说，说到一半却停下。“你还……没听说过吗？”

裴乘束看着他，目光里只有疑惑。

裴应音解释了自己刚刚的行为，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他声音断断续续的，是为了压住哽咽，然而都失败了，颤音暴露了他情绪的不稳定。

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的时候，裴乘束伸手接住了它。温热的掌心擦过裴应音的脸，裴乘束一如往常的态度，安抚着他：“好了，好了，不要伤心了。”

裴应音没忍住，把自己整个人都塞进裴乘束怀里。他仿佛抓住救命稻草，哭着问裴乘束自己要怎么办。

他的耳朵被别人看见了，那个人还喊他怪物。

“不会有事的。”裴乘束说。他像对小孩一样，半搂着裴应音去了客厅。让裴应音在沙发上坐好以后，他去锁上了院子的大门，把其他门窗也都关上了。之后他又打了个电话，说了几句话后，他把电话挂了。

裴应音这时候双眼是无神的，也许在遵循本能地看着裴乘束。

裴乘束去抱着裴应音，不时揉着裴应音的耳朵，偶尔又拍拍裴应音的背。

裴应音感到好受一些了，忽然想起来什么，犹豫着问：“那个孩子……还好吗？”

他太害怕了，把小孩一个人丢在原地，明明自己此时非常惊惧不安，却又没办法不担心小孩遇到危险。

裴乘束摇摇头，说孩子已经被家人找到了。

他们没再继续说下去，裴应音不想再说自己对被当做怪物这件事的恐惧，裴乘束也不会继续提起。他倒是想安慰裴应音，可是一时竟然也不知道能够说什么。他只能用实际行动来安慰他：他把裴应音抱得更紧了。

过了很久，外面也依然只有点点滴滴的雨声，没有任何人类的呼喊。

雨渐渐小了，逐渐到风吹也停息。

裴应音害怕着的那件事好像也被雨水冲去了，竟然轻轻巧巧地被揭过，连一点儿痕迹都无了。

——

裴乘束找人来接自己和裴乘束。裴应音的不一般已经被其他人看见了，虽然到目前为止还什么都没有发生，但裴乘束不会允许潜在的危险伤害裴应音。

车子开到裴乘束家门口，打开门一看，驾驶座上的不是姐姐又是谁呢？她先是温温柔柔地打了个招呼，然后面色一转，笑嘻嘻地半是调侃着说：“哟，我们裴老师不是说要好好在村子里为孩子们的教育做贡献吗？”

裴乘束语塞，姐姐明明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这时候却还要特地点出来，肯定是不怀好意了。

他怕裴应音内疚，特意不说。

姐姐也不是非要听裴乘束说个肉麻的答案出来，说完自己的话后就坐回驾驶座了。她食指关节一敲车窗，催促两人快上车。

她是请假出来的，时间很赶。

——

姐姐直接把车开到了实验室。她乐得带着前实验体回去检查身体，顺便采集点实验数据，顺带着也带着自己的亲弟弟了解了解这儿，虽然没太大用，裴乘束向来都志不在此。

姐姐知道裴应音是小狗心思，离不开“主人”，但没想到裴乘束怎么也被裴应音传染了，跟裴应音，两个人一起，黏黏糊糊的。

姐姐眯起眼睛看着他们……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可能。

她把裴应音单独带走，去做体检。裴乘束几乎没犹豫就要跟上去，被姐姐制止了。姐姐说这涉及到机密，闲人避让，裴乘束只好退步。

姐姐一路上特意走得很慢，一直跟裴应音聊着天，话题都离不开裴乘束，裴应音以为这是姐姐在检验自己有没有好好照顾裴乘束，每一个问题都答得很认真。

姐姐问到裴乘束睡觉时爱不爱乱动，裴应音条件反射地说：“他不怎么动的，晚上是怎么睡的，第二天基本上也是什么样的。”

姐姐知道这没跑了，他俩一起睡的，而且听起来似乎是每天都一起睡的。

她扶额，知道这事八九不离十了。猜测得到了证实，然而能怎么办呢？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能希望弟弟过得开心。

姐姐决定，自己不会再在这件事上投入任何一点点关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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