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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ue L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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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爱检测仪的一百次失灵。

-----正文-----

那个穿着长风衣的顾客是第一百零一次来到店里了。这么多年,他还没找着真爱,真是可惜。上次他来时,我们店的真爱检测仪第一百次响了。那顾客,可怜的家伙,看他那波澜不惊的样子,看来他早就不再相信这玩意儿了。第一百次他同样带着一个男人,尽管我们都说,换成女孩儿或许会容易些,但顾客很固执,他总是坚持说,就该是男的,不会错的。我们对这非同寻常的取向采取了宽容的态度,毕竟都是钱嘛,对不对,做生意哪儿能和钱过不去呢?

但是,两个男戒一般不成对儿出售,这任务自然就落到了我头上。都十年了,我真不懂,顾客一直要求后来设计的戒指和他原先的那个配对。为什么不干脆做一对儿新的呢?我也不敢问,或许人家就是有怪癖,或许那最初的戒指最招他喜欢。可是,照我这尚且还没老年痴呆的记忆,十年前他也像现在这样儿,写些鲜有人读的书,画些自娱自乐的画儿,在咖啡屋里遇到他的读者就被认为是知己,领到我们这儿证明来了——嘿!总是真爱,我们店长拍着胸脯保证,真得比店里的钻石还真,然而没过几个月就分开了——那还是第一次。后来嘛,保质期越来越短,店长慌了,显得我们的钻石也有保质期似的。我为他设计第二个戒指的时候(那时带来的另一位也让我们的检测仪滴滴作响)还慨叹一番世事难料,等我设计第十二个的时候已经不再有多余的惊讶了,等我设计到第九十二个……我真觉得他早该结婚了,问他要不要按金婚戒指的式样给您设计呢?他对我自以为骄傲的图样们看都不看一眼,冷冷地回答说,像往常一样——和我最初的配一对。

但话又说回来了,这位顾客,怎么就偏偏执着于那枚戒指呢?我看着自己当年拙劣的设计,真没瞧出什么所以然来。对,我想到了一个词儿,鞭尸,他就像把我的黑历史反复在我眼前鞭尸,不仅让我痛苦得要死,还要把本就没什么设计可言的东西衍生出一百八十种含义来,再做出另一个加以配对。我已经用一百面不同的镜子照过这枚普通透顶的戒指了,前一百枚也都无一例外地被丢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了,对此我就算再痛心疾首也无可奈何。现在,看来我不得不做西西弗斯,推第一百零一次令人绝望的石块了。

这次顾客是一个人来的,否则他一走到门口,真爱检测仪就该嗡鸣启动,预备着滴滴滴响个没完。他怎么老是遇着真爱?我真纳闷儿,不像我,这辈子就一次也没有。每天见一对对恋人进进出出,但响声都是他们的,没我的份儿。而且说实话,我也不太相信检测仪那玩意儿。这不明摆着嘛?要是检测仪管用,我这位顾客还能足足分手一百次?

他缓步走近时,我注意到他手上还是最初的那枚戒指。哦,忘了说,那不是他“第一次”带人来买的,而是在那次之前,他还单身时为自己挑的。呃,再准确点说,算是我强买强卖的。那时我们这位顾客还不是情场失恋老手,情窦初开还未被下每逢真爱必分手的魔咒,那晚大概是被一群出版商狐朋狗友们灌醉了,摸摸索索就进了我们店里。我说您随便看看,他说好呀;我说您需要戒指还是手链儿,他说好呀……经过一番推拉后我恶向胆边生,我说您看这款怎么样?一口价,需要的话给您包起来?

不好……看。他捧着脸笑嘻嘻,眼里亮晶晶,指着角落里的一枚:我要这个。

我承认有一瞬间我一定是走神了,一咬舌头,报价少了几千块,一出口就不想卖了。可是干我们这行的,没有反悔的道理。那会儿我正要打烊,什么灯都关了,就靠街灯照进店里的一点儿亮。我说您要的话就赶紧吧,我还赶着回家呢。他递给我厚厚一沓钞票,我低头数了半天,竟是正好,抬头却见他早走远了,真是神事儿。

现在,我抬头他变成近在眼前了。我说,您今儿一个人啊,难得难得。

他说,别说了张伟,跟我走吧。

我说去哪儿?

他说谈恋爱结婚都可以。

这一开口,我面前柜台里的漂亮金刚石都得崩裂。我一定像耳背老头儿一样皱眉:什什什么?

别跟我说你从没怀疑过这里面有什么问题。他的架势像是要一口气说完,好像已经打好十几万字腹稿,但说出来的只有这些:每一次都是真爱,每一次又都不是……机器没有坏的话,只能是店里的缘故吧?我想来想去,我忘记控制变量了。机器没有失灵,是你让它失灵的。一直以来,我太在意机器的选择而压抑自己的感受……

他闭上嘴不再说了。店长大呼小叫:哎唷怎么今天检测仪忘了插电呢!

于是我适时地想起,最初的那晚吴青峰来到店里时,真爱检测仪,也没有通电。

然后,我听过无数遍的滴滴声,第一百零一次为我们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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