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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13 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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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太过寂寞 烟丝至少可等待别人来点火*

-----正文-----

一阵子以来,燕子飞似乎尤其忙碌,我们见面的频率不算高,偶尔见到的几次,他看起来都有些疲惫。但即使这样也能看出他心情不错,我便不作过问,只是盘算着找个机会带他兜兜风放松一下。

母亲打电话时,我正在去狗窝的路上。海江市的天气已经很冷,室外说话时会呼出一团白雾,母亲问我今年过年什么时候回家,于是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啊,要过年了。

去年我没回家。去年过年的时候……我似乎闷头在写论文。那时我和燕子飞还在冷战,我以为他是杀人犯,他以为我是瘾君子,回忆起来似乎已经像是前生的事了,竟然也不过是一年前而已。那时候燕子飞是怎么过年的呢?他的父母……

我摇摇头驱赶掉乱七八糟的念头,和母亲说,今年应该会早点回去,多陪陪他们。

对了,妈。我想了想又说,我可能会带个朋友一起回去。

“过年要是没安排,就来我家吧。”我摸黑从床头柜摸出支烟,火机打了几下才把烟点起来。

燕子飞不干不净的抱怨声戛然而止,过一会,问:“你已经找到室友了?租到房子了?不回去和你家人一起过年吗?”

我舔了舔有点干燥的嘴唇,笑了一下:“我还没从宿舍搬出去……你应该没去过游阳市吧?可以趁这机会玩一玩,看看风景。”

那边传来点窸窸簌簌的声音。

“……好啊,我大概也能休两周假。”燕子飞说。一瞬间,如释重负的感觉让我直想骂自己没出息。

“嘿。”燕子飞用手指钩住我撑在床上的那只手。他的手总是比我的要烫。我回头看向他,他深黑的眼睛微微弯着,不知是不是被我指间明灭的烟头映照得,即使在黑暗中也亮晶晶的。

游阳市与海江市距离不算太远,我便自己驾车回去。燕子飞还想向我炫一下他的车技,我让他老老实实坐着,别把我车刮了。

新春前夕,交通堵塞得令人发指。好不容易出了市区路况才好一些。撇去这个不谈,天气倒是很适合出游,是冬日里难得的大晴天;虽然外面还是凉飕飕的,但关上车窗,太阳的热度反倒把玻璃烘得暖暖的。

刚上车时燕子飞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斗嘴,后来渐渐没了声音,我朝副驾看去,原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半张脸埋在黑色毛衣领子里,露出来的一部分鼻子和脸颊泛红,似乎睡得很香。我忍不住微笑起来。

越接近游阳,山就越多起来了。南方城市的山在深冬也还是绿的,只是比夏季略显灰暗一些。接近傍晚的时候,燕子飞迷迷瞪瞪醒了,便和我换了班。大概是睡得还不太清醒,他开的很慢,我也不催,看着窗外景色和他聊天,说的都是些以前已经车轱辘过几轮的废话。

开到某个郊区时,路边出现了十几座巨大的石像,认识的不认识的神与仙与佛,坐着莲花、舞着剑戟,却不坐在香烟缭绕的金殿上,而是横七竖八排列在一片尘土飞扬的空地;脚边是杂乱无章的野草,身后是颓唐燃烧的红霞。

看看那些半成的神像,看看那些拙劣的画像,人一厢情愿做的拙物怎么会有神的意志?

多扫兴,这句话如此不合时宜地蓦地浮现在我脑中。

“燕子,”我说。

“嗯?”燕子飞微微偏头,示意我继续。

……可是当你放眼望去、当你向上看,你又怎能说服自己,世上不存在一个更高的意志,怎能相信没有所谓“神灵”的存在?

我看向燕子飞。没等到我的回话,他露出点困惑的神情,斜瞟了我一眼。眉压眼、下垂眼,像狗。

“没什么。想抽支烟。”我边说边打开车窗,冷空气进来的瞬间燕子飞打了个激灵。

“操,你要抽你自己找个地方下去抽行不行?”他破口大骂。我笑着挥挥手,把灰白的烟雾赶到窗外。

尼古丁过肺的感觉很好,填充了突如其来的空虚。车载电台流淌出安静的钢琴声,然后有一个男声开始唱。

刚刚要去便利店里 为着香烟无人点火

凑巧你正走出路上摇摇荡荡

明明喊过不借得太多 也想借点火

就算不说一句都很清楚 双方都经过太多

……

不需要太认识我

不渴望 你不要令我多几多渴望

你只要为我点一点火 然后让我倦了

倦了就如烟照样浮过 飘过

根本最好就是忘我

别再笨 别再傻

半支烟胜过残破的天国

可以令你差不多有快乐

我可以令你差不多伤疤会脱落

我可以为你点一点火 然后伴我乱了

乱了就如丝 最好烧过 烧过

根本只要烟圈在面前转过就会忘我

不讲什么好结果 不想什么沮丧

烟圈悄悄坠落

烟灰至少将心事证明燃烧过*

这辆破车是想干嘛?我还不需要一辆车来提醒我……我忍不住无声地笑笑,半眯着眼睛,把最后一口烟吐到窗外。

到家时候已经晚上了,燕子飞磨磨蹭蹭停了车就是不下来,我扫了他一眼,不禁失笑:

“你不会怂了吧?”

“谁怂了?”他条件反射地反驳道,顿了顿又说,“我是有点紧张……呃、我是不是应该买点伴手礼之类的过来?叔叔阿姨——”

“又不是上门提亲的。”我嗤笑道,“他们比我好相处多了,不会吃了你的。而且,我以前过年经常叫朋友一起来玩,比你还没礼貌的家伙多的是。快下来。”

燕子飞这才不情不愿下车,手插外套口袋里,走出几步,突然又问:

“那个漂亮小子也来过吗?”

“什么?”

“你不是说你经常叫朋友一起来玩么?”燕子飞左右张望着,把毛衣领子拉到鼻尖,我真担心他这样说话会不会吃一嘴毛,然后才慢腾腾地意识到他大概是在说黄乔,不由得觉得好笑。

“黄乔年纪比你大,叫什么小子。”

“切。”燕子飞翻个白眼。

我们便慢吞吞地往小区走。已经开始有人放烟花和鞭炮了,劈里啪啦好不热闹。

一路到家门前,我停下,转身看向燕子飞,挑眉坏笑:“开门前需不需要最后给你十秒缓解一下紧——啊!”

话都没来得及说完,身后的门就打开了,一双有力的手臂抓小猫似的把我扯进一个暖呼呼的怀抱里。我半是感动半是恼羞成怒道:“妈!”

“亏你还认得我是你妈!”母亲中气十足道,又在我后脑勺扇了一巴掌,直让我眼冒金星。还不待我挣扎着向她介绍燕子飞,她就将我一把甩开,给了燕子飞一个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熊抱:“你就是小飞吧!长得真俊,一看就是好孩子。”

燕子飞僵硬得像个石头人似的,眼珠子无措地滴溜溜转,最后向我投来求助的眼神。我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真难得小卓愿意带朋友来家里。哎,我们家小卓和老卓都是,笨手笨脚搞不好人际关系,让他多交点朋友还嫌我唠叨,估计给你添不少麻烦吧……”

燕子飞朝我一挑眉。我也没想到谎话这么快就被戳破,厚着脸皮朝他笑了一下,然后说:“妈,快点让人进来吧,别在门口吹冷风。”

母亲瞪我一眼:“平常怎么没见你这么体贴。”然后又用力抱了抱燕子飞,才把他拉进屋来,仍然絮絮叨叨的,“老卓在厨房做饭呢,也不知道合不合小飞你胃口。你要多吃一点,我都能摸到你骨头了……”

燕子飞乖巧地一一应下了。我看向他,他眼圈有点发红,我便又转开了视线。

整个晚饭期间母亲除了给燕子飞夹菜就是在说我的黑历史,连父亲都与她一唱一和捧起哏来,可恨的是燕子飞听得也很起劲,一顿饭吃得我尊严尽失。说到兴起时母亲甚至直接筷子一放,从房间里扒拉出一本相册来,那速度和神情怎么看都是蓄谋已久。我干巴巴地跟着一起笑,好不容易把一桌饭菜吃见底了,立马站起来道:

“我要出去散步。”

“那你顺便把垃圾带下去。对了,回来的时候从店里买两卷胶带。”

母亲不甚在意道,仍拽着燕子飞看那相册。燕子飞饶有兴味,甚至还指着一张照片问:“这是什么?”

“小、飞,”我忍不住有点咬牙切齿,“你要不要也下楼走走?”

“外面多冷啊,冻感冒了怎么办?”母亲瞪我。

谁才是你儿子?

“没事,本来我也想散散步消食。”燕子飞站起来,冲我爸妈笑,说,“叔叔手艺太好了,一不小心就吃多了。”

“哎,老卓别的不说,做饭确实是有两下子。”母亲喜上眉梢,比她自己被夸了还自豪,又问,“小飞你那身衣服会不会太单薄了?我给你拿件厚点的外套吧?”

“不用了不用了,我这样穿就够了。”

“你给他穿多了他还嫌热呢。”我忍不住翻白眼,拽着燕子飞就往外走。到门口的时候,背后又传来一声:

“不许抽烟啊你们两个!”

到了楼下,燕子飞忽然笑起来,说:“阿姨性格还真开朗。”

我睨他一眼:“你以为我这阳光开朗的厚脸皮是从哪继承来的?”

“屁,你要是有你爸妈一半讨人喜欢……”燕子飞哼道,接着就像是陷入沉思一般,不说话了。我丢了垃圾,叼起支烟,也不点燃,抬头看天上稀稀落落绽开的几朵烟火。但毕竟小区里高楼林立,视野不好,我便问燕子飞:

“喂,要不要找个视野好点的地方看烟花?”

燕子飞点点头,于是我们便开始往附近的山走。

走了半个小时,他察觉到不对劲了:“你不会大晚上的想爬山吧?”

“没有,就稍微往上爬一点点。”我看了眼手表,“绝对能在新年之前走到。”

——倒也没那么远。又过了一阵,我们就已经坐在盘山公路边。这地方虽然不是很高,但也已经可以俯瞰这一小块城市,天空更是一览无余。这会儿的烟花已经明显变多了,此起彼伏。上次认真看烟花已经是不知道多久之前的事了,这时仔细看来,竟然都是些我从没见过的繁复华丽款式。

“我小学时候唯一一张拿了优的美术作业,就是在这里拍的烟花照片。”我说,“你可以不信任我的审美眼光,但要信任我小学美术老师的眼光。”

“我看到那张照片了。”燕子飞低低地笑,“旁边还有一张你额头印了小红花的照片,是你们美术老师给你的吗?”

我险些一头栽倒。

“不许再看那本相册了。”我严肃道,“还有我妈和你讲的事情,有一半都是她自己脑补出来的。我就从来都不记得那样的事。”

“也就是说,还有一半是真的了?”燕子飞忍不住笑出声了。

我从没听过他这样的笑声,一时简直有些愣了。算了,受点屈辱也算值了,大不了以后再向他讨回来。

待燕子飞终于笑够、顺过气来、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话来后,他用力搓了搓脸,郑重其事道:“叔叔阿姨都是好人。”

“是啊。”我说,指了指远处那个摩天轮的影子——这东西竟然过了二十年还立在那里,可见游阳市政府有多不作为,“看见那个摩天轮了吗?”

燕子飞微微眯起眼看去:“嗯。那是个游乐园?看起来好像荒废很久了,怎么还不拆掉?”

我有点惊讶于他的视力:“那是城西乐园。二十年前,有人在一个互动游戏里,趁家长与孩子分开的时候放了火,所有大人都死了,留下的十五个小孩都变成了孤儿。”

“……我有听说过。”

“我的亲生父母就是在那起事件中去世的。”我从未和别人说过这些,以至于这些词汇在嘴里几乎有些陌生,“我其实不记得了,毕竟那时我也就两三岁。我们先是被孤儿院抚养,过了不久,我就被现在的父母收养了。”

燕子飞没有露出惊讶或同情的神色,只是低声道:“所以相册里没有你五岁之前的照片……”

我看着灯火通明的城市,山下鞭炮的声音远远传来,笑了:“就像你说的,他们是很好的人,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就是把他们当我的父母看待。

“当年那起案件早就结案了,犯人供认不讳,最后法院判定他是有精神病。但是,可能是我偏执吧,我总觉得那起案件还有别的隐情。从小别人问我长大后想做什么,我都说我想做法医。说到追查罪犯一般都会想到刑警之类的吧?但我想,有些线索是藏在死人身上的,如果查不出来这些,就很难找到真正的真相。”

想了想,我又补充道:“……不过,更主要的原因大概是我本身就对法医学更感兴趣。我的亲生父母已经死了,但是如果抓不到罪犯、查不明真相的话,像我现在的父母这样的好人可能也处在危险之中。”

燕子飞专注地看着我。我忍不住低下头,自嘲地笑了一声:

“至少,最初我是这么想的。但是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想法就不见了。我总说是因为我长大了变现实了,不信超级英雄那套了,但我大概只是变冷漠了吧。”

“……我不知道你觉得你自己是什么时候变了想法,”燕子飞迟疑了一下,有点笨拙地握住我的手,即使在山上吹了这么久冷风,他的手心还是很烫,“但是,即使现在,你也还在读法医,不是吗?”

“那只是因为我喜欢而已。”

“那就够了。”他柔和地说。

我摇摇头:“刚才吃饭的时候,爸妈那么开心……但我去年过年时都没有回来,一心都在做我的课题,想发好文章。”

“哈,我也不知道我哪来的脸皮说我读这专业是为了保护像他们那样的人。你就当我刚才是说胡话吧。我只是想说……”我越说越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最后一咬牙,道:

“谢谢你,讨他们开心。”

燕子飞没说话,只是靠了过来,温柔地亲吻我的嘴角。

然后他后退一点,微微歪头看着我,盛大的烟花在他身后绽放,但最后我只能看见他那双黑色的眼睛,像是春燕南归时的水流。我心头一动,说:“我的名字是卓——”

他又吻了上来,不同于过去的所有吻,吻得温柔而又干净。吻与吻的间隙里,我听见他用叹息一般的笑声道:“……我是真的好喜欢你。”

“做你自己就好,卓木。”

在唇齿间、胸腔前、双臂中、指尖上滚烫的热度之中,我睁开眼看见夜幕上绚烂的烟火,简直要把黑夜也点亮。不知为何又想起傍晚时车上听的那首歌,心脏失重似的抽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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