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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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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正文-----

其实故事不知该从何讲起,人的一生从头到尾太漫长,唯有一些细节所能尽叙:未可尽的人事和不愿听的天命。他自小被弃在行山脚下,全凭他人施舍长大,吃百家饭,当好心剑士的学童,生如野草长如蒲苇,一条命横竖看都不值钱。一批批剑士上山又下山,剑柄刻不一样的字,他照着一个一个念,于是便在吐字出口中步步抽条。花草折茎还复起,他一直在数,数到第十个除夕夜,仁慈的师傅终于领他过门。拜过师后,掌门的手搭在他的背后,你叫什么名字?

李月程。他垂头敛容。三个都是他为自己选的字,印在他不认识的三位剑士的剑柄上。同年拜入门的人本就不多,来来去去,只有何岳和他留了下来,往后都是八九岁的孩子,迟一年方能进门。何岳和他不同,有父母,有归处,不过在举头望明月的远方。青峰乃名门正派,他正是慕青峰门的名而来,上山只为习武行侠,走匡扶正义的大道,和他也不同,不是为了讨几日安稳饭、寻一处安稳地。至于往前看,只有一位大师姐,姓赵名湄,他初见面时问她,是不是画眉鸟的眉,师姐柔柔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是“所谓伊人,在水之湄”的湄。大师姐只比他大一岁,但何岳比他大两岁,比大师姐还大一岁,之所以要叫她大师姐,是因为她拜入师门最早。第一次聊起年龄,三个人坐在草坪上,何岳笑得眼睛都眯上了,脸一下靠得很近:月程,那你是我师弟呀?滚蛋!李月程的眉毛斜斜地竖了起来。我上山比你早,你该叫我师兄!

但我们拜师的时候一样,不能这么算。我年龄比你大,要这么算才对。

我上山的时候你都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你看,你现在还得和我一起喊师姐!

你……

我……

两人不依不挠,每回都要闹成两小儿辩日。师姐分开双手,打太极似将他们分开,眉如纤云、圆如满月的面盘上浮起一副微笑:看来你们休息够了,快去练剑。师傅新教的招式,刃悬针,练好没有?他自知失礼,乖乖地低下头让师姐敲脑袋,抱起剑小步跑到桩旁,不忘瞪何岳一眼。何岳似乎没看见他,或者根本不在意他的眼刀,他缠在大师姐身边问,师姐师姐,师傅说此招无解,是真的吗?师姐侧头想了想:假若双方均用同样招数,或许仍有解法。

大师姐根骨不好,内力虚乏,但胜在勤劳,夜夜不知疲倦地到后山练剑,又颇擅权衡利弊,师傅点评她是破招的奇才,因此大家有问题都要去问她。他握起剑,盯住剑尖发呆,所谓刃悬针,立锋展刃,势如暴雨万根针。师傅说,你们唯有淋过一场雨,一场下在注定的命里的雨,才有可能使好刃悬针。他听不懂师傅的话中究竟何意,师姐好像也不明白,连师姐也不明白的事,他想,自己不必要着急弄懂。出于身份与责任心,大师姐对所有人都很好,而有些偏袒地对他好,大概因为他与她都是同病相怜的孤儿。师傅新年派下来的饴糖,她会分给师弟妹,额外手叠一个红色风车递给他。他没有家人,遑论一个姐姐,便对这些礼物和情谊加倍地珍惜。少时怀思常随风动,他与何岳住同一间房,何岳偶尔在深夜默默挑灯写寄不回家的信,他看见纸上有洇开的墨点,不自然地察觉到内心几丝心烦,暗骂何岳笨得可以,墨水不能蘸太多的道理也不顾,再继续下去,快要在书桌的木头上印下擦不掉的黑花了。每到这时候,他就翻身下床,揪起何岳衣领,嚷着同他比武论剑。何岳不得已答应他,结果打起来都顾不上情面,双双违反不得私下斗殴的禁令,被师傅罚马步顶缸。

他这时会想:我也是曾有过一段好日子的。师姐未变成讣告上黑白二字的“赵湄”,旁人问起时他但且不会叫何岳“师兄”,更不会讲:我的师兄,由我来肃清。他把剑打横放在桌上,剑鞘纯黑,剑柄不刻字,何岳问过他的剑叫什么名字,他告诉他,剑不必有名字,它只是他的东西,一个死器。

倘若何岳现在问起,他会说,它叫无名。何岳的确理应在死前知道它的姓名。他拿出怀中的悬赏令,眼前是头戴斗笠的男人,画得不像他,李月程展平纸面,指腹压平凸起的皱纹。不像,尤其是眼睛。何岳的眼睛,不会是这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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