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三点钟马洛比要将稿子送去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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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三点钟马洛比要将稿子送去出版社。

他盯着发霉的墙角，上面蜿蜒地爬着许多裂缝，连它也染上了喜悦的色彩。

他在头脑里把写的诗都回想一遍，他认为，当代诗人都写得很无聊。那是无聊的败笔，这是第一流的杰作。詹姆斯会钦佩他的才华和作品的。

詹姆斯……詹姆斯……毫不留情抛下他转头奔向贵族小姐的詹姆斯。

詹姆斯说了什么来着？“我得离开你了。”不，这不真实。“我爱上她了。”不，这是谎话。他紧紧盯着那裂缝。这多荒谬，这是不可能的。一个人是不可能把自己的真实思想表达出来的。因此，他把目光转到了天花板上的裂缝，并不相同的裂缝，对詹姆斯说：“玫瑰快开了，我们该去普罗万走走。”出于某种需要，他们每年都去总要到那儿走一遭。好像在巴黎城内逐渐腐烂的思想，会随着玫瑰花开绽放新的生命。并给他们的躯体带来某种松弛感。

他听见一声嘶哑的怒吼，紧接着是滔滔不绝的谩骂抱怨，像洒落在地又顷刻破裂的玻璃珠。“我受够了你那该死的浪漫主义和神经质！我受够了这见不得光的日子！女人！女人！给我的一粒珍珠都是格外施恩！我对她们的长裙屈尊俯就！我对她们的宝石戒指屈尊俯就！她们问我收入和住所，天晓得！我受够了贫穷！拉丁文诗拯救不了我！”

他们才二十一岁，为什么就已经开始争论不休。马洛比为之叹息。真正的分歧，他盯着蔓延到窗角的裂缝想到，已经够多的了，实在太多了。在那一瞬间，他想到人生的贫富悬殊，贵贱不同，区别何其显著，在他的血管中，不是奔流着那带有神话色彩的意大利名门望族的高贵血液吗？过了一秒钟，他就从那种紧绷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好像为了补偿他刚才那种不必要的情感损耗，他走向另外一个极端，他感到冷漠、有趣，甚至有点幸灾乐祸。

他转头看向詹姆斯离开的背影，可怜的詹姆斯，尚且不知道自己正奔向何处。

窗外车声辚辚，三声夜莺在空中鸣啼，扫帚触及地板的“沙沙”声，衣裙发出的窸窣声，房东催收房租的叫骂声。

“你真是个废物！”

他从沉思中猝然惊醒，他哆嗦，他颤抖。他匆匆忙忙地站了起来，撞到了桌角，桌上的稿纸散落一地。他对自己的才华的骄傲，对即将获得成功的辉煌，对所有的虚荣心，像电闪雷鸣一般磅礴的气势在顷刻间烟消云散。他凝视着母亲的幻影，“你真是个废物——”他冲出了门外，冲出了死亡的幽谷，在香榭丽大街狂奔。他看见了母亲的幻影。他哆嗦，他颤抖。

他想，如果他成为一名伟大的诗人，她会多么高兴。“你真是个废物——”为什么他不能成为一名画家呢？“废物——”满地都是灰色，不，满地都是红色，那是父亲的血。伤痕累累的母亲站在边上。

“马洛比，我的好孩子，为什么不救妈妈。”

他已经被粉碎了，被摧毁了。

他想起了暗无天日的房间和滑腻的手。

他停下了脚步。

他想起了出租屋地板上拉丁文诗稿，不知道会不会盖住墙角的裂缝。

他抬起头，喘着粗气，借助街边那些榆树的枝桠来稳定他的心神。他不知不觉地赞许那些榆树的庄严肃穆。一阵风吹过，把它们的树枝向上托起。

他摸出怀表，两点四十五分。记忆在阳光下开始融化，他感到安宁。

他想起了一首诗。

“在这世界上我们只有一日的逗留，

我们得到的也只用不幸和犯愁，

留下了不解之谜和满怀遗憾，

然后，勉强踏上那黑暗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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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世界上我们只有一日的逗留，

我们得到的也只用不幸和犯愁，

留下了不解之谜和满怀遗憾，

然后，勉强踏上那黑暗的征途。”

————《鲁拜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