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年旧作，仅存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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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废墟，是被文明野兽啃噬后的残骸。

而获得丰美皮肉的人早就离开了这里，连垃圾堆都被拾荒者光顾过无数次。终于在某一日，最后的价值榨取者离开了这里。

但星球却还没完全死去。

女孩：“……”

她在垃圾堆中，捧出一颗头颅。

那是属于年轻男性的，拥有虚假美貌的头颅，狄俄尼索斯般卷曲额发下，一块老旧太阳能充电板昭示了他的身份。

他恢复运作足足花了一阵子，发出一些古怪的声响，随后似乎又忘记了怎么眨眼，合成出的蓝色瞳孔，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少女。

女孩：“你就是男人吗？好像跟我不太一样。”

她灰棕色的瞳孔并不明亮，正来回打量着面前这位异性。

头颅：“广义来讲是的，但我还不完整。”

女孩：“完整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头颅：“……”

他露出沉思的神情，算法没有运作出最优解，只好以沉默作答。

女孩：“别不说话呀，聊聊点什么？”

头颅：“我去过很多地方旅行，你想听吗？”

女孩：“听起来不错，其他地方也像这里吗？有很高的，由建筑骨骼和金属空壳，还有脏兮兮的玩偶组成的山？”

头颅：“……”

头颅：“是的，还有黑色的河流以及不发光的夜空，白天会有结块的云，深褐色带着点黑。”

他笑了笑，眼神投向天空，尽管那里什么都没有，却好像看见了漫天繁星。

女孩随着他的目光，第一次在望向天空时，脑海中产生一种轻盈的感觉，如同发梢骚着脸

庞，让她心痒。

女孩：“那听起来挺美的，很多、很多跟这里一样的地方，它们在哪？在这里的上面还是下面？”

头颅：“它们漂浮着，像云一样，有时候会相遇，碰撞出新的造物。”

女孩“我们这也叫做‘相遇’吧，我觉得我们之间，似乎也诞生了什么。”

女孩咬着下唇，若有所思地看着头颅，那男性的面庞是沉静的，带着柔软的光泽，是造物者赋予的永恒爱意。

头颅：“我的算法告诉我，我们的相遇，比两个世界碰撞还要难得。”

头颅：“这让我大概产生了 75.66%的快乐，10%的惊讶，11.34%的怀疑和 3%的恐惧。”

女孩从废墟上跳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头颅，指尖撵着颜色暗淡的袖口，她的脸颊有些泛红，目光灼灼。

经过的熏风略微吹起头颅卷曲的额发，让他那块本就格格不入的电池板暴露在日光下，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女孩：“我并不害怕你，你也不应该害怕我。”

头颅：“我并不是害怕你，我是害怕离别。”

头颅：“我经历过很多离别。”

女孩：“可我没有，你讲给我听吧。”

头颅：“但都不是属于我的离别，我站在那里，离别在我眼前发生，我跟谁都没有关系，像朵背景里的云。”

头颅：“唯独这一次离别，是我和一个人类，所以才会如此恐惧。”

女孩：“没关系，如果有很多个世界，就会有很多个我，不是吗？等你再去旅行的时候，我们就会再次相遇，产生更多的快乐、惊讶、怀疑和……恐惧。”

头颅似乎是想做出一个摇头的动作，但他忘记了自己并没有脖子以下的部分，合金颈椎发出一阵声响，最终只是挪动了一个小小的角度。

但这个略显滑稽的举动，成功逗乐了女孩，她绷紧的背部松懈下来，重新坐到头颅旁边。

头颅：“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去旅行了，我想大概有十几年。”

女孩：“那岂不是还有很多个我等着，想要跟你相遇？这让我开始有些内疚……”

头颅：“别担心。”

那经过无数次精密演算才合成出的男性声音，惟妙惟肖地模仿着人类的情感，带着令人不容质疑的真诚，又温柔如风般说进女孩心里。

头颅：“其他的世界，也会有很多个我。兴许长得不太一样，兴许比这个我还要完整些。

头颅：“而我，这颗不完整的头颅，或许只为了跟你相遇，才醒来。”

女孩琢磨了一会，然后摸了摸鼻尖。

她留意到天开始变黑了，两个人从下午一直聊到了晚上。

可女孩觉得，他们之间似乎还有很多能说的话，像一团海绵堵在她胸口，争先恐后地想要出来。

女孩：“那……”

头颅：“你……”

头颅再一次微笑，以眼神示意女孩，让她先讲。

女孩：“那如果有很多个我，又该如何区分呢？如果靠所有物的话，我有一只独眼的玩偶，可我现在觉得，它其实没那么独一无二。”

头颅：“是名字。”

头颅：“一个字节，一个读音，凡是能从嘴里念出来的，都能成为名字。”

头颅：“一旦有了自己的名字，就算跟世界有了联系。”

女孩：“‘我’，这个算是名字吗？”

头颅：“这……恐怕不太行。“

女孩憋着嘴，垂下目光和头颅对视。

头颅：“当然如果你喜欢，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女孩：“算了，不如请你帮我想一个名字，这样我们都能记住它。”

头颅：“……”

他在记录区块里，飞快地检索古往今来那些女人的名字，它们带着优雅的颤音和隽永的含义，每个听上去都那么美好。

可他又觉得哪一个都不是那么合适，有什么词汇，能哪来形容世界上唯一的人呢？

运算实在是太费电了，头颅听见自己的系统正在预警。

他的线路太老旧，似乎随时都在崩溃的边缘。

头颅：“Rose，R-O-S-E.”

女孩：“R-O-S-E……”

头颅：“这个词，通常用来指代玫瑰花。”

头颅：“我读过一本书，一个星球上独一无二的东西，就是玫瑰花。”

女孩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音节，而后抬起头望向早已布满夜色的天空。平滑的天空中没有星星像是被整齐切断的大理石横截面，盖在世界之上。

被虫蛀过的半个月亮，勉力发出一点冷光，但仍无济于事。

头颅也若有所思，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他才将目光从夜空中收回。

头颅：“谢谢。”

女孩：“为什么要谢谢我？”

头颅：“这是个人隐私。“

头颅：“一个我暂时还不想被你知道的小秘密。“

女孩：“得了吧，这世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秘密是没必要存在的。“

女孩站起身，足尖踏在凹凸不平的废墟之上，飞也似地绕着头颅转了一圈。

头颅湛蓝色的人造虹膜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她的动作，眼神追随着女孩的身影移动。

当视线不能及时，他也能感到女孩衣摆扬起的风，涌进皮肤的接收器里。

头颅难以察觉地笑了笑，神造像般的面容泛起一丝俏皮神色。

头颅：“要是你知道了我所有的秘密，你跟我不就没差别了吗？”

头颅：“然后第二天……你就会忘了我，因为我实在是太无聊了。”

女孩点了点头，显然是认同了他的观点。

午夜的天有些凉了，她紧依偎着头颅，抱膝坐了下来。

夜风吹过，她有些困了，只好半睁着眼去看天，看残破的月亮。

头颅：“去睡吧。”

女孩：“我一直睡在旧冰箱里，可那放不下你。”

头颅：“我哪也不去，就在这，等着你。”

头颅：“等你起来看日出。“

女孩：“那晚安……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头颅：“明天，明天我会告诉你，我的名字。”

头颅：“晚安，亲爱的 Rose.”

当结块的乌云还没散开，天刚蒙蒙亮的清晨时分，女孩拎着她的独眼玩偶，爬上废墟顶端。

她看到头颅闭着眼，唇珠与睫毛上挂着清亮的露珠，像刚恸哭过的孩子。

女孩：“早安。”

头颅并没有回答她。

女孩将头颅捧在手里，高高举起，与太阳平齐，他额上的太阳能板泛着奇异的微光。她举呀举呀，直到手臂都酸痛了，头颅还是不说话。

太阳已经完全升了起来，光穿过乌云，落在他们身上。

远看去，仿佛一尊莎乐美的铜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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