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竹答应了。
没有被吓到,没有被迫,他对上孙野的眼睛,在他的视线下点头。
“后天下午两点,我来找你。”临走前,孙野又提醒了一遍。他抬手去摸赵青竹的头,被后者不着声色避开,也不恼,反而粲然一笑,转而勾了下他的发尾,“好好期待一下。”
门再次被合上,在赵青竹的要求下,孙野在屋外给它重新上锁。
夕阳微垂,天色依旧明亮,空气却透着奇怪的湿润,频繁的鸟鸣吵的孙野有些头疼。他眯起眼,迎着鎏金的日光,放弃了来时的那条唯一的路,打算从抄条小路从林子里随便穿回去。
在赵青竹家的那会似乎下起了雨,土都变得湿软,积起几个小小的水洼。孙野刚走几步,没注意,就踩进一个被枯叶掩埋的坑里,湿漉漉的泥痕印上他的鞋面,渗进原本还算新的布料里,让那块变成难看的黄。“妈的”,孙野不耐烦的啧了声,开始后悔,蹙眉用力在石块上碾了几下,却没蹭掉,反而将皮质的边缘磨掉一点颜色,“艹!”孙野不蹭了,只能憋着股气继续疾步穿过这片密林。
黏湿的水汽凝成液滴从郁郁葱葱的叶片上掉下来,一大滴恰好落在孙野脸上,他不耐的抬手去抹,遥远一眼,看见了来人的脸。
从未见过的脸,是相似的脸,却远不如赵青竹的讨喜,就已经足够让孙野先前的不忿消失殆尽。孙野勾着唇,忽视掉地上的泥泞,刚想上前,“啪!”的一声,有什么砸进了他的颈窝,又被弹落到脚下的枯叶堆里。
“妈的,什么鬼东西!”孙野被突如其来的一砸痛的嗷嗷叫,一边用手轻轻揉着那块,一边用鞋尖踢开被浸湿的叶片堆,低头去看,什么也没有。
孙野不信邪,又找了会,还是什么都没有,半响,才从喉咙深处吐出几个字来,“艹....”
“什么鬼东西...!!”
他使劲搓着刚刚被砸到的那块,原先苍白的肌肤被擦到通红,似乎要渗出血来,也不肯停,继续搓着,直到好一会,才吐松一口气。
孙野抬眼,赵岑冰早就没了踪影,他愤愤的踢了一脚旁边的老树,看一眼即将垂下的夕阳,快步往回去的路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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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岑冰的手里拿着一个纸袋,纸袋里藏着淡淡的焦糖味,是给赵青竹带的糖雪球。
他的口袋里还有点糖炒栗子,是买糖山楂的时候一起买的,怕冷掉,就放进了口袋里捂着。
他的珠珠会有什么反应?一定会很开心的跳过来亲他一口,然后再打开袋子,一定会先剥开一个进他的嘴里,然后才开始吃。
一定是这样。
想着,赵岑冰的嘴角微不可查的弯起来,他又加快了脚步,直到看见熟悉的建筑,奇怪的嘭嘭响跳的更剧烈了点,变成了交响曲。
他的珠珠一定在家里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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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门口处传来声音,靠在椅子上有点困了的赵青竹立马回过神来。他小跑着去门口,“哥哥!”扑到赵岑冰怀里亲了他一下,对上赵岑冰看他的表情,才想起来什么,有些不好意思的抿嘴笑了,却也是没撒手。
我好看吗?
赵青竹没开口问,他哥也许会懂他,所以他只是有些羞涩的眨眨眼,等赵岑冰的反应。
“很可爱。”赵岑冰果然回应了他,反应一如既往,似乎还没有平时热烈,赵青竹抿起唇,还是开口问他,“你不喜欢吗?”
“喜欢。”赵岑冰回答他,又贴着浅浅的亲了一下他的侧脸,鼻尖上逐渐漾开脂粉的味道,“珠珠很漂亮。”
“哦。”赵青竹咬了下下唇,又贴上去主动亲了亲他哥,在赵岑冰的脸上啵啵啵留下几个红印,才消了气。
赵岑冰抱着他去椅子上坐下,让珠珠靠在自己怀里,然后从藏起来的身后拿出一个纸袋来。
“糖山楂。”赵岑冰将手里的纸袋递给赵青竹,看着赵青竹的眼里又重新浸染上笑意。赵青竹打开纸袋,小声的欢呼了一下,捻起一颗。
“啊。”赵岑冰在赵青竹的示意下张开嘴巴,第一颗果然落进在他的嘴里。
“好甜。”赵青竹又放了一颗在自己嘴里,腮帮子被挤的鼓鼓的,开心的眯起眼睛。
赵岑冰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珠珠的脑袋,贴上他的额间再亲一下,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炒栗子来,捧到赵青竹的面前。
“栗子!”
赵青竹又欢呼了一下,抬脸贴上赵岑冰的唇角亲一口,眼巴巴的等着对方给他剥开。
赵岑冰将手里的板栗倒在桌上,拿起一颗,两指朝里用力破开个口子,又顺着开口朝两边一掰,完整饱满的果肉就掉了出来。
赵岑冰没有犹豫的将栗子肉递到珠珠的嘴边,后者张开嘴巴,金黄色的果肉就掉进来,嚼嚼嚼,甜甜的味道就逐渐溢开。
“好吃哦。”赵青竹拿起第二颗栗子,剥开,放进了他哥的嘴巴里。
赵岑冰只吃了几粒就不吃了,开始给他的珠珠剥。剥一个喂一个到珠珠的嘴里,然后捏捏珠珠像仓鼠一样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实在忍不住了就低头亲一下,然后继续喂给他。
“晚上想吃什么?”赵青竹刚才吃板栗吃了个半饱,歪头想了想,“要吃面。”
“想吃什么?”赵岑冰又问了一遍,重音突出在那个想字上,微热的掌心贴着赵青竹的肚皮轻轻揉着,“能吃下面条吗?”
赵青竹很诚实的摇摇头,“想吃粥。”
“那就喝粥。”赵岑冰亲亲珠珠的头发,又贴着他的肩窝靠了会,才去做饭。
赵青竹靠着椅背,视线随着他哥而移动,又垂下眉,想的也是他哥。
夜晚,赵青竹有些紧张的平躺在床上,四肢都僵硬的,也不敢探头去看赵岑冰的身影,紧紧闭着眼睛,没一会又睁开,最后还是放弃,顺从着等待赵岑冰。
赵岑冰来了,掀开被子的一角,珠珠有些紧张的眨眨眼,连呼吸似乎都有了片刻的停滞。
赵岑冰像往常那样将他抱在怀里,去握他的手,摸到一片怪异的凉,“很冷吗?”
赵青竹不说话,抖了下身体,又微微摇头。赵岑冰又用小腿去蹭珠珠的脚心,还是冰,就靠的更紧了点。
他将珠珠整个搂在怀里,轻轻拍拍他的背,又在他的额间吻一下,将他的脚贴在自己腿上捂着,又虚虚握住他冰凉的手,“睡吧。”
“好哦。”赵青竹抿着唇,纠结下还是贴上去亲了口赵岑冰的脸,脸颊贴着对方的蹭蹭,却还是没闭眼。
全身都被裹着,身上传来的是赵岑冰的温度,是能切实感受到的温度。
他悄悄往赵岑冰跟前又蹭近点,才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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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青竹今晚又做了梦。
他梦见了两个小孩蹲在地上,不约而同的探着脑袋。
“哥哥,这是什么?”
“是麻雀。”赵岑冰的手里捧着一只受伤的灰色小鸟,细棍似的右腿有些跛,瘫倒在赵岑冰的掌心,还抬着脑袋左看右看,发出“喳喳啾”的声音,用喙去啄赵岑冰的手。
赵青竹很小心,很谨慎的伸出一根手指,慢吞吞的凑上去,小鸟闻着动作转过头来,珠珠就对上了那双小黑豆的眼睛,吓一跳,又赶快把手缩回去。
“不怕。”赵岑冰难得主动哄他,“它不会啄你。”
赵青竹抬头去看赵岑冰的脸,抿着唇,鼓起勇气,又伸出手指,凑上去,轻轻地点了一下它的脑袋。
“好软。”赵青竹忍不住又点了一下,手指陷在软噗噗的毛毛里,“这是你抓到的吗?”
“不是,是妈妈看见的。”赵岑冰说,“你在家呆着会无聊,这个能陪你。”
“哦哦。”赵青竹很开心,嘴角翘着,忍不住用手碰了下小鸟的喙,差点被啄到,他还是很开心,红晕染了上来,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泛着光。
“叫他什么呢?”赵青竹问赵岑冰,没得到回答,就继续说,“叫咚咚好吗?”
“为什么?”
“因为他会叽叽叫却不会咚咚叫。”赵青竹想了个理由。
“好。”赵岑冰说,抬起拇指贴着麻雀的脸颊蹭了下,喊它,“咚咚。”
“嘿嘿。”赵青竹看着他哥的举动,捂起嘴巴偷偷笑了。
......
今天的赵岑冰依旧要去工作。他弄好一切后,像往常那样坐在桌前和珠珠吃着早饭。
“哥哥。”赵青竹的嘴里还塞着半个蛋白,他嚼嚼嚼的咽下去,继续说,“我以前养过小鸟吗?”
“养过,怎么了?”赵岑冰抬眼看向他的脸,“想养小鸟吗?”
赵青竹摇摇头,“不是哦,就是梦见了。”
“四岁的时候你养了一只小鸟,叫咚咚。”赵岑冰夹走珠珠碗里被挤到角落的蛋黄,“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个?”
“不知道。”赵青竹说,“可能是最近周围好多小鸟叫,隔着玻璃也能听见,就梦到了。”
“后来呢?后来他怎么样了?”赵青竹很好奇。
“死了,刚回家没多久就没了。”赵岑冰没有隐瞒,他看着赵青竹有些难过的眼睛,安慰道,“这种鸟就是不容易活。”
“是因为我没有好好照顾它吗?”
“不是,是因为它不肯吃东西,不愿意待在笼子里。”
“为什么?”赵青竹不解,“待在笼子里不好吗?”
赵岑冰没再回答,抬手摸摸珠珠的头发,“可能它就是很犟的一只鸟。”
“好吧。”赵青竹似乎还是不解,却不问了。
“最近有经常做梦吗?”赵岑冰问他,“能睡好觉吗?”
赵青竹点点头,又摇了摇,“一点点,偶尔会想起一点点以前的东西。”
赵岑冰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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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前,赵岑冰特意去了趟药店。
“还是之前的。”赵岑冰付了钱,从对方手里接过一包中药。
“最近又失眠了吗?这药还是要少吃,容易忘事。”老人再次叮嘱。
赵岑冰点头,随即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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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珠,喝点这个。”临睡前,赵岑冰端了碗深褐色的液体过来,赵青竹一眼就看出是以前经常喝的那个。
“怎么又要喝呀。”赵青竹有些不满的噘嘴,“都好久不喝啦!”
“乖,喝了好睡觉。”赵岑冰又从口袋拿出一块糖,剥开,放进珠珠的嘴巴里,后者才哼哼唧唧的咕嘟几下喝了药。
深夜,赵岑冰看着自己怀里,一如既往乖乖熟睡的脸,低头亲了一口。
和之前一样,被亲了也没有反应,睡得像只小猪。
赵岑冰也想起了之前赵青竹养的那只小鸟。
第二天就死了,孤零零的倒在专门给它腾出来的铁丝笼里,张着嘴巴,凸着两只眼睛,旁边还摆着满满的米粒和水。
赵岑冰倒是没什么反应,赵青竹却哭的很伤心,一把鼻涕一把泪,抓着他的衣袖就问他小鸟怎么死了。
“因为它不肯吃饭,”赵青竹哭的实在可怜,赵岑冰被他抓的挣不开,“这种鸟不愿意待在笼子里,太拘束了,它想要自由。”
“哦。”很奇怪,赵岑冰以为赵青竹还会追问几句,他却只是呆愣了一下,很乖的松开手,抹抹哭肿了的眼睛。
赵岑冰没有问,也听见了赵青竹小声的自言自语,“我懂你呢。”
“我也不想天天待在笼子里面哦。”
.....
现在的珠珠实在是好乖,想着,赵岑冰低头又亲亲他的脸。
乖的小孩应该有奖励,如果赵青竹开口的话,他也许可以再带他出一趟门。
......
“过几天我有时间,再带你出去玩好不好?”赵岑冰自己主动开口问他。
“好哦。”看见意料之中的笑脸,赵岑冰很满意,“就明天?我找点时间出来。”
“啊。”
“怎么了?”
赵青竹让脸上差点藏下去的惊讶重新露出来,摇头,“好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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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今天几点出门呢?”
“一点好不好?”赵岑冰回答,边给珠珠带上之前买的绒帽,“可以在外面呆久一点,戴着这个,可能有点冷。”
“好哦。”赵青竹摸摸帽子两边坠着的米色毛线球,给自己系了个蝴蝶结,将两只耳朵都藏起来,头发之前也特意扎成两缕,柔顺的垂下来。
“好看吗?”珠珠抬头问哥哥。
“好看哦。”赵岑冰学着他的语气回答,用手指刮一下他的鼻尖。
赵青竹再次跟在赵岑冰的身后,离开了这间屋子。
屋外有鸟鸣阵阵,赵青竹仰头,看见了往南飞的雁,也看见了数不清的雀,像在开小会,叽叽喳喳,又在一片响声下,全部飞走。
“走吧。”赵青竹上前抓住赵岑冰的手,紧紧抓住。因为这是他所唯一能够抓住的,不会消失,不会死掉,唯一能属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