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竹靠在椅子上，眼睛盯着屋外的竹子很久，直到深深浅浅的树影在他的眼睛里挤的酸胀，才拍醒自己，去开了门。

迎面对上的就是孙野不耐的脸，赵青竹余光扫过孙野捶门到发红的手，眉宇间闪过细微不可查的烦躁，直截了当的问他，“你怎么来了？”

孙野半挑起眉，脸上的不耐被另一种惊讶代替，又有些戏谑，“来找你，怎么，不欢迎我？”

赵青竹没说话，忽视孙野的表情，还是侧身让他进了屋子。

“为什么每次我敲那么久的门你才开？”孙野喋喋不休，“你是不是一点都不欢迎我。”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的问，青竹没有回应，走到厨房拿了深不透光的两个茶杯出来，“喝茶吗？”

“喝。”孙野终于闭上了嘴巴，坐在椅子上看着赵青竹的背影。

还是和上次一样的茶叶。赵青竹原以为偷偷处理掉以后就可以不用喝了，结果赵岑冰又买了回来，甚至每晚都熬好让他喝完一碗。他在孙野的杯子里多添了些，热水浸没，氤氲苦气就欣欣然泄开，流出浅棕翻绿的液体，映入杯底就成了杯壁的颜色，丝毫看不出其他。

“还是这个茶？”孙野丝毫没掩饰自己嫌弃的表情，却还是接过微烫的瓷杯，蹙眉喝了一口，撇撇嘴。他刚要放下，就发现青竹直勾勾看他的眼睛，满含期待，就屏息将剩下的一饮而尽。

“你上次说，很好喝。”赵青竹突然开口，低头小口的抿了一下杯沿，仅仅将唇瓣沾湿，潋滟水光浸上被咬红的唇瓣，声音细小，“所以我以为你很喜欢。”

孙野脸上的笑容凝滞。他看向赵青竹的脸，目光微动，才恍然开口，语气被苦的发哑，“我一直以为你之前是故意告诉我错的名字。”

“什么？”

“你之前让我继续来找你，不是因为你记得我么？”

赵青竹没说话，始终低着头，只听着孙野继续说，“我一直以为你还记得我，那天下午，我们对视过。”

“哪天？”赵青竹放下茶杯，皱起眉，很认真的看向孙野，“我没办法记起很久之前的事了。”

“至少现在，我只能记得最近几年的事情。”

“现在？”孙野捕捉到赵青竹话里的重点，侧脸盯向他漂亮的脸，脑海里就浮现出当年藏在一旁偷视的下午。

人影重叠，觊觎幻想透过时间近在眼前。

他笑了笑，“我以为你是想和当初骗走你父母一样将你哥骗走，才会接近我。”

......

孙野第一次喜欢上的东西，是一只断了一边耳朵的狸花猫。

这只小狸花，上一秒还因为抢半根鱼骨和其他猫抓成一团，下一秒就因为看见孙野，很乖很乖的舔舔毛，将自己打理干净，朝他软软的喵喵叫。

五岁的孙野一下子就喜欢上它，他觉得有趣，又认为这只猫很像自己，至少在某一方面很像，就直接养下了它。

孙野的世界是一片虚空，这只猫在里面占了一枚小小的黑点，又在某一刻毫无征兆的坠落。

孙野发现这只猫和其他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又发现这只猫甚至没有其他猫的狡黠，连当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把戏都因为养尊处优的日子消失后，就亲手掐死了它。

孙野有些遗憾，他很少有感兴趣的东西，至少在失去的这一刻有点不舍。他将被扭断脖子的猫丢在门前的树荫下，铺上枯叶，认真虔诚的深埋进泥土，头也不回的离开。

第二天就下了雨，很大的雨，将污秽深深挖出，将地面都洗的干净。孙野在门前的泥水里看见了一只断了喙的雀，兴高采烈的将它带回了家。

孙野之后又养了很多东西，有毒的蛇，瞎眼的兔，还有断了腿的狗。这些有缺陷的，往往比其他的要好玩的多，却又容易让人腻味，最后无一例外的被丢在林子里。

直到这天，孙野在这个狭隘的村子里乱逛，看见了正在和两人对峙的赵青竹。

赵青竹长得很漂亮，至少在孙野远远看见他的第一秒，就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嘭嘭心跳。

没有任何瑕疵的赵青竹，就可以让孙野心动。

一下，两下，孙野欣赏着从胸腔传来的震颤，直到看见两人被拽着坠下，刚想出声，就看见了绝不会忘记的一幕。

被陌生男人拉上去的小女生，在那一刻睁开了眼睛，好远，却恰好对上了孙野的视线。

“嘘。”他看见女生对他做着口型，然后闭上眼睛，昏倒在原地。

孙野蹲在原地，扶着快要破腔而出的心跳，直到双腿麻木，才回了家。

孙野却没能问到那个女生的名字，也没有机会再看见她。

回去不久，孙野就被那对很久没见过的父母接走，以在他看来莫名其妙的名义接走，直到六年后才回来。

当年的惊鸿一瞥从未被丢弃在时间的河里，至少对于孙野这种生性凉薄容易腻味的人来说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期待让幻想变甜变软，变成孙野就算不喜欢也要得到的执念。

他想了很多，他找了很多理由，终于在那个雨天，将自己淋湿，去到那个找了很久很久才找到的房子，敲敲门，做出最和善的样子，对记忆里的这个人说。

“你好，我是刚好路过的孙野，可以进来避个雨吗？”

孙野从回忆中脱离，他看见赵青竹正陷在思绪里，笑了下，似乎是满意于自己执着后的成果，“你真的失忆了。”

他说，笃定语气带着不解，“可你当时还是好好的。”

赵青竹没理他，视线盯着自己面前的茶水，已经微凉，味道就是之前喝的苦药，“我不记得了。”

赵青竹又说，在孙野回答之前，“记不记得重要吗？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孙野张嘴说不出话，赵青竹却突然发难步步紧逼不肯放过，要将经久忍耐后的一切发泄出来，“记不记得有什么关系呢？和你有关系吗？就算不记得能怎么样呢？这些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这么厚脸皮一直过来，明明我看起来也不是很欢迎你吧？却非要讨人嫌的做一些让我反感的事，我招你惹你了？”

赵青竹紧紧盯着孙野的脸，突然笑起来，很笃定的说，“你喜欢我。”

你也好可悲。即使我过去真的见过你，即使我过去真的和你很熟，可是我现在一点都记不清，连你的一点点都不会明白，可你还是说喜欢我，你也好可悲。

赵青竹的脑海里出现赵岑冰的脸。他的回忆已经不在。他就只能看见赵岑冰的脸。

也许很久之前能记得一切，也许他真的在那里见过孙野，可是这些都不重要。

赵青竹想起自己在睁开眼的时候，下意识的喊赵岑冰的名字，将闭眼时一切的打算，想法都尽诸抛却脑后，直到察觉赵岑冰似乎也有一样的想法，才将计就计的放下心。

听不见敲门声，却能完整清楚的听见赵岑冰的名字，这一点却不会被心知肚明的两个人察觉，因为这也是赵岑冰的愿望。

赵青竹的记忆从醒来后就开始衰退，他依稀清楚一开始只是装作失忆，后面就真的忘了。被迫还是主动，赵青竹已经全然不清。他捧着手里完全冷掉的热茶，张嘴，将剩下的尽数喝掉。

赵青竹没再说话，只有孙野在听见那句“你喜欢我”后讷讷半响说了句“抱歉。”

强硬的方式似乎没办法再继续，孙野藏在镜片下的眼睛微闪，想起之前快要放弃的方法，用轻弱温软的语调低声道，“我没想过你哥会这么对你。”

“可我真的很喜欢你。”

“对不起。”孙野再次重复，“我只是想试探你还记不记得之前，真的对不起，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你。”

“作为赔礼，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一定让你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