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竞宇听着房间门外隐隐约约的动静,刚才还焦躁到难以承受的情绪竟不知不觉平复了下来,看着桌上的试卷,笔尖停在了空中。
四年了。
他好像什么都没变,又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高大结实的身材,脱下长外套后是修身的黑色高领毛衣,本以为他到了年纪肯定发福了才对,可却比记忆力里的模样还要惹眼。
明明不笑的时候看着凶,却意外的很常露出笑容,唇角上勾时还能看见浅浅的酒窝,给人一种亲切感,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反差。
变化了哪里说不准,但唯一能确定没变的,就是他那双眼睛里看过来时毫无保留的温柔,光是对视上,心跳便会不由自主的加快。
原来有的感情,真的无法随着距离和时间淡却,反而会在重逢的那一刻变成汹涌的潮水席卷而来。
厨房里的连丞把饭菜都端上桌后,走到拐角处的房门前轻轻敲了敲,“出来吃饭吧。”
张竞宇应了一声,起身先去浴室换掉了里面被冷汗浸湿的衣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只觉得陌生,灵魂好像在更远的地方,对视野里的一切没有真实感。
连丞看他慢吞吞磨了十分钟才从房间里出来,把盛满米饭的碗放在他面前。
张竞宇看着堆得老高的米饭,说道,“吃不了这么多。”
连丞看着他,默了会儿道,“多的给我。”
听完,张竞宇拿过一旁干净的碗,用勺子舀了三分一过来,把还剩大半的另一碗递过去。
连丞静静看着,没说话。
整顿饭吃的相当安静。
张竞宇吃完刚起身,就被他叫住了。
“过来帮我洗碗。”连丞说着拿起碗筷先进了厨房。
张竞宇只好把桌上剩下的盘子收拾着端起来。
连丞挽起袖子洗着碗,见他进来了,“虽然你高三了,但也不能整天闷着复习,以后就多来帮我做家务吧。”
以后?
张竞宇还以为听错了,有些不确定道,“你不是只住几天吗。”
“谁和你说我就回来几天。”连丞嘴角带着笑意。
张竞宇一时语塞,确实没人说过,但也更没有人说过他今年过年会回来。
连丞想到了什么,说道,“林恒说你志愿想报A大?”
张竞宇视线不经意扫过他右手虎口上发暗的印记,低下头,“嗯。”
连丞默了会儿,笑道,“挺好的,就是离得远。没事,到时我去看你。”
“打电话就行了。”张竞宇没看他,耳边是碗盘之间交叠发出的摩擦声,有些尖锐刺耳,让人烦躁。
“电话怎么够。”
张竞宇呼吸一滞,不禁盯着他的侧脸看。
连丞转过头见他擦个盘子袖子都湿了,擦干净手给他挽袖子,“行了,你去复习吧,家务还得练练。”
张竞宇见他看到自己左手的黑色护腕动作顿了一下,连忙抽回手,“我回房了。”说罢离开了厨房。
连丞看着那比记忆里消瘦许多的身影,心情有些复杂。
……
然而除夕比想象中过得还要平淡,连丞本以为自己突然回来对他而言肯定是个不小的惊喜,结果当事人不仅反应平静,还整天窝在房间里说要复习。
“所以这位大爷,你把我叫出来就是让我在这听你一个劲的叹气吗?”韩沅霖敲了敲桌子,无语道。
连丞嘶了一声,“你说他是不是故意躲着我?我记得以前咱们高三的时候也不用天天盯着书看。”
韩沅霖眯起眼睛,“拜托,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天天玩也能考上C大的。”
连丞语塞,耸耸肩试图自我说服道,“行吧,可能时代不同了,现在的小孩学习压力比我们那会儿大多了。”
韩沅霖哼了一声,“你就别自欺欺人了,竞宇都18了,哪还爱和你这种大叔一块玩儿,人家就是觉得和你没话题聊了,躲着你也正常。”
连丞反驳,“怎么就成大叔了?我可是有在积极健身的。”
“谁说这个了?别人29恋爱都谈几回了,你呢?我都懒得说你。”韩沅霖拿起咖啡喝着。
“话题跳过。”连丞脸色难堪,自知说不过他,又想起这阵子张竞宇冷淡的反应,叹了口气感伤道,“他小时候明明挺粘我的。”
“恭喜你,你不着家的这四年刚好是一个青春期少年情感最复杂敏感最叛逆的阶段,现在想和他回到过去的关系,怕是难了。”韩沅霖实话说道。
“这有什么难的,毕竟是我养大的。”连丞漫不经心道,心里难免有点打击。
“他不是打算报A大么?”
连丞手一顿。
韩沅霖调侃道,“你猜他成绩那么好,为什么放着C大不去,偏偏报了离这最远连飞机都得飞好几个小时的A大?”
连丞轻咳一声,故作镇定道,“我尊重他的选择。”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吧。”韩沅霖憋住笑意,“人家估计早烦你了,就想躲得远远的。”
连丞睨了他一眼。
从咖啡厅出来后,韩沅霖就先回去了,连丞开着车,想起今天张竞宇去图书馆学习,这个时间应该也差不多要回家了,便打算顺路过去接他。
路上接到了一个电话。
王铠:“连哥,您不打算回公司那边了吗?”
连丞愣了下,说道,“公司的事我目前交给邱松负责了,之后都会在Y市。”
王铠听了语气有些着急,“为什么?Y市这边没有什么事需要您特地出面处理了吧。”
连丞将车停稳在图书馆门口,一边给张竞宇发信息一边说道,“就是没什么事我才回来。”
王铠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是因为张竞宇吗?”见他不语默认了,不解道,“连哥,他就是债务人留下的一个狗杂种而已,您把他养大就算了,干嘛现在还要花那么多心思在他身上?”
连丞眉头一皱,“‘狗杂种’?你在他面前也这么叫他?”
王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嘴快了,忙解释道,“没有!连哥您知道的,我说话容易不过脑子。”
连丞声音冷下来,“那就过了脑子再说话,连这也要我教吗。”
王铠慌了,直冒冷汗,“连哥,我真没有这么叫过他!”
“行了,我还有事。”连丞说罢挂了电话,看着从刚才就一直未读的信息,陷入沉思。
打开了手机里的一个文档,里面是王铠这四年来每天向自己报告张竞宇日常的记录。
上学、放学、待在房间里学习。
基本上都是这些简单的信息,偶尔还会附上几张照片。
反复看了几遍内容,心底冒出一个不安的猜测,连丞拉回有些不受控的思绪,只希望是自己多虑了。
这时手机上方弹出一条信息。
张竞宇:「好,我先去还书再出来。」
连丞靠在车座上叹了口气,望着前面不远处人来人往的斑马线,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只见张竞宇从图书馆完全相反的方向急匆匆地穿过人群,跑进了图书馆,大约过了两分钟后,又缓缓从图书馆里出来,手里拿着手机。
叮——
一条来自张竞宇的新信息。
张竞宇:「我出来了。」
连丞沉默了许久,按了按喇叭。
张竞宇闻声看去,脸上闪过一丝不安,心想着这辆车是刚到的?还是一直就停在那……
车门打开,关上。
气氛安静得可怕。
张竞宇见他盯着自己一言不发,莫名觉得心慌,只得努力保持着平静的神色,“怎么了?”
连丞看了他一会儿,提醒道,“安全带。”
张竞宇这才将安全带系上。
“图书馆人多吗。”连丞发动车子,突然问道。
“多。”张竞宇应道。
“那还书呢,也要排队?”连丞将车子驶离了图书馆,又问道。
“嗯。”张竞宇转头看向窗外。
连丞微微一笑,眼睛里却满是寒意,抓紧了方向盘。
看来这四年里,说谎的人还真不止王铠一个。
不安的猜测应验了。
……
新学期开学的这天早晨,张竞宇从房间出来时,只看到连丞一个人在做早餐。
“林恒哥呢?”张竞宇问道。
“我让他们先回公司了。”连丞拉开椅子坐下,“过来吃早饭吧,吃完送你上学。”
“不需要,我都是搭公交去。”张竞宇说完才意识到不对劲,抬眼一看,连丞的笑容里果然变了味,皮笑肉不笑的。
“我记得好像吩咐过让林恒每天送你上下学。”连丞微笑道。
张竞宇差点被噎到,“是我自己硬要的。”
连丞摆摆手,“先吃吧。”
吃完早饭,张竞宇走到门口换鞋,起身背上书包就要出门,结果被人一把拎住了衣服后领拉了回来。
“去哪?”连丞问道。
“学校。”张竞宇应道。
“Y市下雪多久了,你之前就这么每天长袖加件毛衣直接出门?”连丞笑得让人发寒。
张竞宇拽过衣架上的外套穿上,“我忘了。”
车上,气氛一如既往的安静。
“你成人礼我没赶上,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连丞开口道。
张竞宇看向他,许久没说话。
“还没想到的话就先留着,等想到了随时找我兑现。”连丞停下车等红绿灯,转头见他脖子光溜溜的,从后车座上拿过一条毛巾给他围上,“别仗着年轻就穿的少,虽说A市不会下雪,但Y市可不一样,得做好保暖。”
张竞宇看着他略微粗糙而宽厚的手掌替自己整理着围巾,不禁愣神。
连丞被他盯得莫名有些难为情,捏了下他的脸,“跟你说话呢,好歹给个回应,我以前是这么教你的?”
张竞宇拍掉他的手,别扭地转头看向窗外,耳根却已微微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