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摇动树枝,为他们献上一曲悼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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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城市的绚烂霓虹,随着暮色降临,视野很快暗了下去。
白日里青翠的松柏到了夜晚便又显出另一番诡谲模样,如同轮廓扭曲的鬼魂,静默立在黑暗中,注视着那有温暖火焰燃着的墓碑前,并肩跪在一起的两人。
裴峙手中拿着点燃的线香,那香灰偶尔燃得长了,掉在手背上便溅起一阵令人心惊的痛。
但裴峙眉头都没皱,只是垂眼,怔怔地盯着那一堆正燃烧得猛烈的纸钱发呆。它们烧得正旺,火焰升腾翻滚,在已经变得昏暗无比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
蔺宋文也沉默着跪在一旁。
他并没有见过裴峙的奶奶,虽然对方还活着的时候偶尔和裴峙通电话的时候他会在旁边,死后的葬礼更几乎是他一手操办,但本质意义上来说他们之间仍旧是陌生人,甚至就算只论他和裴峙的关系他都没有立场和资格来祭拜对方。
算什么呢?
英俊的眉眼隐没在黑暗中,蔺宋文有些出神地想着自己和裴峙的关系。
他和裴峙没有恋爱,也必然做不成朋友,名字曾唯一并排写上去的是一份包养协议,而更好笑的是,没了那份合约,他们如今的关系甚至连陌生人都不如。
多可笑。
喉结上下滚动数下,蔺宋文抿紧了唇,喉间有些发窒。
他想,他和裴峙纠纠缠缠十年,到头来却竟然还是连祭奠对方家人都没有资格的关系。不,不仅是彼此的家人,就连他们自己的葬礼,未来也都没有资格名正言顺地出席了。
等到明天,等到从这里离开,他们从前的十年,无论光阴还是感情,都会被一笔勾销,然后从此直到彼此死亡,都不会再有任何联系。
他们会彻彻底底地走向各自世界的尽头。
这个事实明晰的那一刻,心脏仿佛在瞬间被人恶劣地紧紧握住,一股剧烈到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的痛苦蓦地生出,蔺宋文垂头,有些狼狈地微弓起了脊背。
裴峙没有注意他的异常。
他兀自发了很久的呆,然后终于回过神来。
他将手中的那几根线香插进面前地上摆放着的香炉中。看着那点火光,裴峙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口说道:“你知道我那时候为什么想要和你一起回这里吗?”
蔺宋文闻言,微微直起了身体。
他没说话,因为他确实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不相信裴文书所说的那些话,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蔺宋文确实一直觉得那不过是他自己在自欺欺人而已。
从来就没有什么真心,心血来潮一般的提议不过是裴峙为了逃跑,分散他的注意力而所做出的决定。
裴峙等了一会,没等到他的回答,心里便清楚了他想法。
他忍不住失笑,心里却也没什么责怪的意思。毕竟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自己,便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为什么会爱蔺宋文了。
哪怕是一直知道他对蔺宋文的感情的袁珂也不知道,那些隐秘的,裴峙从未提起过的感情。
“你或许会觉得那不过是我随口找的一个借口,但其实并不是,我当时是真的很希望能和你有一个好的结局。”
或许是想到了往事,他转头看着身边神色怔怔的人,目光有一瞬间的温柔。
“你应该知道,我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抚养我长大,一直陪着我的只有奶奶,所以奶奶去世的时候我几乎觉得自己好像也已经死掉了。”
“我接了电话,回到了家里,也见到了奶奶,可是我还是觉得自己像在做梦,做一个醒不过来的噩梦,身体和灵魂仿佛掉进了冰窟,我被包裹着无法呼吸,也无法动弹,隔着厚厚的冰面,我明明看见上面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看见冰面下即将溺死的我。”
他顿了一下,蔺宋文听见他说。
“直到你经过时突然停下脚步,凿开冰面,俯身握住了我的手。”
“那是除了奶奶以外,第一次有别的人让我感受到自己是被爱着的。”
因为他绝不曾想到后来竟然会这么痛苦。
裴峙在这之前并没想过要将这些东西告诉蔺宋文,但或许是因为这一次真的要结束了,又或许是因为他终于还是带蔺宋文来到了这里,所以他最终还是将这些话说了出来。
只是过去半年多,话语背后隐含的情意已经天差地别。
“所以我当时想和你一起来这里,不是为了趁机逃跑,而是为了告诉你这些东西。”
那也许是裴峙这辈子做过的除开当年答应和蔺宋文签下那份合约以外最勇敢的决定了。
只是有点可惜的是,裴峙想,他为数不多的几次勇敢好像都没有得到过应有的回报。
裴峙说完这些话后空气安静了很久。
蔺宋文神色空白地僵滞在原地许久,目光一瞬不转,始终怔怔地落在裴峙脸上。
他听过裴峙诉说对自己的恨,听过他宣泄痛苦,坦陈那些折磨得他痛不欲生的伤心难过,却还是第一次听裴峙说起他对自己的的爱。
若是听见这些话的人是半年前的蔺宋文,他或许会开心,惊讶,惊喜,继而得意地说我就知道你爱我,然后再宣布从此以后自己以后就是裴峙的男朋友了。可是不是,听见这些话的是现在的蔺宋文,是这个已经和裴峙之间走到了穷途末路的蔺宋文,这本应让人喜悦的话语落在他耳中,却比任何一句裴峙在哭泣中说出来的我恨你都还要刺耳,都还要让蔺宋文更难过,几乎如同硫酸灌进他的耳朵里,腐蚀皮肉骨血,在剧痛中流出脓血。
夜风掠过肩膀,将最后一丝烛火熄灭,一切便都被黑暗笼罩了。
恍惚间,蔺宋文痛得浑身发抖起来。
他忍耐了片刻,终于还是再无法忍受。男人一点点弯下腰,佝偻着身体,哽咽声被压抑在喉口,眼泪肆无忌惮地往下流,将他的面颊,下巴全部打湿。
片刻后,裴峙缓缓站了起来。
“起风了,回去吧。"
他说完便循着记忆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月亮落在树梢,皎洁光亮下,裴峙神色平静如常,仿佛从不曾听见身后的动静。
月光下,有人终于抛却过往,重新迈步向前,有人却低下了头颅,停留原地。
夜风摇动树枝,为他们献上一曲悼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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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以后
小裴往前走,而蔺四成了那个停留在原地的人
(不是be啊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