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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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挂着一缕缕细长潦草的云，一眼望去，宛如一群针鱼在全速游动。

是叫钩卷云吧？预示着将要下雨。那个巨大炮台一般的崭新红外望远镜，在一周前被研究所马不停蹄地安装调试完，却由于最近频繁的降雨，迟迟等不到初试身手的机会。真扫兴，尤逸心想。

“你在听我说话吗？”

尤逸回过神。戴着半框眼镜的青年有些不满，又问了一遍：“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这时，他们由热闹的街道步入小区。尤逸进门后右转，青年加速两步跟上，跟他并肩同行。

“医生。”尤逸答道。

青年睁大眼睛，一脸惊奇。

“不像吗？”

青年摇摇头，说：“只是印象里医生都挺正经的，没想到也会……”后面的“‎‍一‎‎‍‌‌夜‍‌情‎‎‍‌‍”三个字被他咽下去。

尤逸笑了下，没说话。

“医生应该很忙吧？”

“平时是挺忙的，但我刚被停职了。”

“为什么？”

“昨天做手术的时候，不小心把病人的肠子打了个结。”

听起来应该是挺严重的事故，尤逸的语气却轻飘飘的，让青年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会被开除吗？”

“暂时没有。但是事不过三，再有下一次就会被开除了吧。”

“什么叫‘事不过三’？你还出过其他事故啊？”

“有一次病人的左腿要截肢，我不小心切成右腿了。”

青年哑然片刻，说：“你在逗我吧？”

“抱歉，开个玩笑。”尤逸笑着说，“我有一个熟人真的是医生，可惜没办法介绍给你，他已婚。”

青年叹了口气。算了，‎‍一‎‎‍‌‌夜‍‌情‎‎‍‌‍而已，以后有机会再了解吧。到目前为止，他对尤逸掌握的信息仅限于名字，还是是十分钟前才知道的——如今看来真实性还有待考证。

两个月前，他在近旁的街道开张了一家甜品店。尤逸大概每周光顾两次。这是个不算年轻，但长相和身材都十分出挑的客人，不久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一周前的某个深夜，店里顾客寥寥。给尤逸打包好甜点后，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便笺，上面写着自己手机号和几句话，和小票一起塞进包装袋中。

“如果对口味有任何不满，可以联系我免费更换。”他站在柜台后面，对尤逸面露微笑，“是店里推出的新活动。”

尤逸只平淡地扫了他一眼，提起袋子就走了。之后他仍照常来店里，但从没提起过那张便笺。

搭讪的第一步就受挫了。青年在放弃和继续试探间摇摆，没想到会反过来被邀请。

今天尤逸也去了他的店，结账时，他随口说了一句“好多啊，吃得完吗”，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应。

“那你要帮我一起吃吗？”

尤逸比他高一些，微微低头看着他，眼睛和唇角都挂着一丝戏谑的笑意，既像认真邀请，又像在开玩笑。青年望着他，考虑了两秒，便决定在闭店前四个小时关上大门，前往这个除了名字以外一无所知的男人的家。

青年走在尤逸身边，朝前方一栋标着“11”的楼栋走去。他抬头看着一列宽阔、白色的弧形阳台，猜测尤逸的家会是哪一个。忽然间，第三层的阳台上，一个奇怪的男人进入他的视野。

“那是谁？”青年疑惑地问尤逸。男人身穿白色T恤，朝他们挥动两条胳膊，像在热情打招呼。

尤逸也抬头望去。被他注意到后，男人挥动手臂的幅度似乎更大了。接着，他转身跑进屋内。

“是你认识的人吗？”

“不认识。”尤逸面色不变，继续往前走。

那个男人的长相看不清晰，但给人的感觉很年轻。青年一边跟上，一边心里犯嘀咕，但尤逸都说不认识了，总不可能是他的……

“爸爸！”

刚走到楼下，大门被推开，一道白色的身影直冲着尤逸奔来。青年只觉一阵风飘过，身旁的尤逸被人抱了个满怀。

一张脸从尤逸的怀中扬起，果然是个年轻男孩，细看之下跟尤逸竟有两分相似。

青年还没从震惊中平复过来，又听见男孩哽咽着说：“你终于回来了，我和妈妈一直在等你。”

“你有老婆孩子？”青年难以置信地问。

尤逸没理他。男孩的手臂像章鱼的吸盘一样坚实，他拽了几下，没拽开。

“松手。”尤逸不耐烦地说。

男孩听话地松开胳膊，转而握住他的手。

“妈妈没等到你，她刚刚走了……她从昨晚开始就很虚弱，咳了好多血，但是我到处都找不到你。”男孩抬起一只手，擦去眼泪，“爸爸，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青年看着尤逸，既震惊又鄙夷。不仅抛下孩子和病重的老婆，还堂而皇之地带‍‎‌炮‌‎友‎‍‌‌‎回家，是故意想气死老婆吗？想到自己差点上楼看见尸体，他打了个寒颤。

“叔叔，你是爸爸的朋友吗？”男孩似乎才注意到还有外人在场。

青年连忙摆手，“不是，我只是……路过而已。”

尤逸从头到尾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让他怒气更甚。他咬牙切齿地瞪了这个人渣一眼，转身就走。

青年脚步匆忙，像个逃兵，男孩望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

“演得开心吗？”尤逸甩开他的手。

男孩冲他狡黠一笑，和刚刚泪眼婆娑的样子判若两人。

“你看到他最后的表情了吗？好像要把你吃了一样。”男孩扑哧一笑，走到楼门前，刷了下卡，门开了。

“你又把门禁卡偷走了？”

“小偷会在主人面前使用赃物吗？”男孩捏着门禁卡，在尤逸眼前晃了晃，走到电梯前，“不会。所以我不是小偷，只是帮你保管。”

“没人请你保管。”

“放在盆栽下面太不安全了。”男孩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要提高防盗意识。”

“贼喊捉贼。”尤逸讽道。

男孩正要还嘴，电梯门开了，一个戴着黑色碎花帽子的老太太走了出来，是和尤逸同一层的邻居。

“哎，万粼，又来找你大伯玩儿了？”老太太笑眯眯地问。

被叫做万粼的男孩打招呼：“陈奶奶。”

“放暑假了吗？”

“昨天刚放假。”

“下学期该上高二……不对，是高三来着吧？我这记性不太行了。”

“马上要高三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陈奶奶感叹，“我还记得你以前像个小豆丁似的，现在都这么高了。”

跟老人道别后，万粼和尤逸走进电梯，上到三楼。

万粼先一步走出电梯，尤逸看着他的背影，不咸不淡地说：“把门禁卡放回去。”

万粼这回没再狡辩，提起门口窗台上的一个多肉盆栽，把门禁卡放回底下。尤逸按密码开门，他跟在后面，轻快地自言自语：“到家咯。”

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尤逸懒得多说什么，换鞋进门后，把手里的袋子扔到茶几上，先去洗澡了。

万粼在袋子里翻了几下，撇撇嘴，“你晚上又吃这些？”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我爸说……”

后半句话被浴室门挡在外面。尤逸脱下衣服，站在花洒下，在弥漫的水雾中闭上眼睛，那颗模糊的红色斑点浮现在他眼前。两年前被摄星仪拍摄到时，他们险些错过这个不起眼的小玩意。经过无数次的周期观测和轨道计算，终于在今天，国际天文学联合会承认它为新的矮行星。

按照流程，他们接下来该为这颗在人类诞生数十亿年前就存在的古老天体取一个名字。但这些都与尤逸无关了，对他来说最有趣的，是第一次发现它的存在时的兴奋，那是一只蜜蜂在广阔无垠的花田中徜徉，被熏得迷醉的感觉。今天在研究所收到通知时，他又记起了这种感觉。

本来他的好心情应该持续一整天。和一个不感兴趣、但长相俊秀的男人共度一晚即使不算锦上添花，也是不错的消遣，直到吵吵嚷嚷的不速之客闯入，把本该美好的一天强行画上了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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