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一下练笔
-----正文-----
一.
1919年的严冬里,又一场雪降临俄罗斯。
大雪压折枯枝、冻结湖面,自上而下望去整片大地白茫茫一片。但再大的雪也淹没不了火车轨道,往往是新雪刚覆上去就被穿梭而过的火车碾压干净。维里亚村里的道路同样如此,积雪将将成型,就被人们齐心协力挥着铁锨铲去、迈着脚步踏平。
黎明时分,叶戈尔走出家门,仰头望着
灰蒙蒙的天空长呼出一口白气,寒冷随着呼吸在他的肺叶上忽明忽暗。
他推开藩篱门,穿过泥泞的街道,绕过采石场,踏过火车的轨道,在身后的雪地里留下一长串深深的脚印,踩着雪走进了铁匠的打铁铺子里。
铺子的四壁被熏得乌黑,叶戈尔进来时扶了一把墙,粗糙的手掌蹭下一手煤灰。
铁匠德米特里正站在火炉边,用钳子翻动着一块烧得通红的铁块。明亮的煤火将这结实汉子手臂和额角的汗珠在黑暗中映得闪闪发光,火焰在他眼中跳动着。
他看到叶戈尔走进来,忙招呼道:“是你呀,我还以为——快过来吧,戈拉,你站在那多冷呢。你是来取你的镰刀的吗?这不急,我已经修好了,马上就拿给你。先过来坐下暖暖身子。”老铁匠朝风箱后面喊道,“娜斯佳,去给这孩子倒碗热汤来。”
叶戈尔这才注意到风箱后面还坐着一个女人,正拉着拉杆给炉子鼓风。她的脸隐在阴影处,这让叶戈尔无法看清她的容貌,只能看到她的身体被火光勾勒出的鲜明轮廓。她穿得很单薄,在用力地来回拉动拉杆时,粗麻衣服下显露出手臂连着肩颈的肌肉绷紧的弧度,像起伏的山脉。
同时阿娜斯塔西娅·叶弗格拉菲奇也在观察叶戈尔。这是个稚气未消的少年人,面容青涩,身形消瘦,但胸膛已经可见经历劳动锻炼出来的健壮廓形。
听到德米特里的话,阿娜斯塔西娅站起身,拍了拍手,拎起被熏黑的烧水壶倒了碗热水递到他面前,她没有说话,只是略微一点头向叶戈尔示意问好。
德米特里在旁边介绍道:“这位是我的侄女阿娜斯塔西娅,她可是我的得力助手!你应该没见过她,她跟着爸爸去外面的时候你还是个走不稳路的小毛头呢。她前不久才回到村子里来,在发电厂做工,也在铺子里给我打打下手。”
叶戈尔双手接下热水,“多谢......”他有些拘谨地应着德米特里的话,“哦,原来是这样......确实是面生。怎么正赶在这当口上回来了呢?真是不讨巧,最近的维里亚可不算太平。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现在哪里算得上安稳呢。”
叶戈尔说着,显然是回想起不久前的工人罢工,以及随后德国兵举起枪械逼迫工人们复工的情景。这年轻人的眉头不自觉地拧起,彰显着他的畏惧和不平。
阿娜斯塔西娅把这些都看在眼里。
德米特里和她都没有回答叶戈尔的问题。阿娜斯塔西娅转身从堆放在一起的铁器里翻出一把镰刀,她把它递给叶戈尔,“这是你的镰刀吗?”
叶戈尔手忙脚乱地一只手端稳水,另一只手去接过阿娜斯塔西娅手上的镰刀,“是的,是这把,谢谢你。”
德米特里不认可地叫住阿娜斯塔西娅,“让他暖和一会儿再走吧,娜斯佳,这孩子住的离这可不近。”
阿娜斯塔西娅并不看叶戈尔,只是说:“薇拉快到了。”
叶戈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阿娜斯塔西娅或许是在隐晦地下逐客令,他们明显是有更重要的客人和更重要的事。他有些窘迫地说:“啊,没事的德米特里大叔,我只是来拿我的镰刀,拿到了就走。”
德米特里叫住他离去的步伐。他认真地对阿娜斯塔西娅说:“娜斯佳,叶戈尔是个铁路工人,他是个正直善良的好孩子,参加过不久前的工人罢工运动。”他又和蔼地对叶戈尔说:“喝完这碗水吧,孩子。”
叶戈尔从这对话中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但他并没有做声。
阿娜斯塔西娅又看向叶戈尔。叶戈尔这才发现这是今早阿娜斯塔西娅第一次认真地和他对视。
打铁铺子的女人身上似乎有着和钢铁如出一辙的坚硬特质,当她的眼睛直视着叶戈尔时,叶戈尔感到像是有道锐利的剑锋正划过他的面颊。
正当叶戈尔忍不住要在这视线下低头时,身后传来吱呀一声——铺子的门被打开了。
三个人一起向门口望去。
薇拉·弗拉基米尔走进来,合上门把漫天的风雪挡在门外,她解开帽子下的绳结,摘下掩去大半个面孔的帽子,面带笑意地说:“嚯,今天倒是难得的热闹。这位小朋友是谁?娜斯佳,亲爱的,给我介绍一下吧。”她又微微躬身向老铁匠问好:“早上好,德米特里大叔。”
阿娜斯塔西娅接过她手上的帽子和大衣,拍下上面的雪粒,“这是叶戈尔,过来拿他送来修理的镰刀。”她顿了一下,“是一位铁路工人。”
德米特里发出爽朗的笑声,“你也早上好,薇罗奇卡小姐。”
虽然德米特里做出了挽留,但叶戈尔还是几口喝完水就拿上镰刀和三人告辞。门开合之间又是一阵寒风灌入,但所幸炉火烧得正旺,并不觉得寒冷。
薇拉拿起德米特里放在一边的沉重大锤,她把长柄锤子立在地上,杵着它随意站着。这女人的脸上似乎永远带着轻快、从容不迫的笑意,她问道:“最近你们都还好吗?娜斯佳,亲爱的,也帮我倒一碗水吧。我最近可真是被德国佬纠缠得不轻,但愿他们追心爱的姑娘时也能有这份热忱。”
阿娜斯塔西娅全无心思去应她的玩笑话,她皱起眉,“你不能再留在这了,薇拉。他们追得太紧,你迟早会被捉到的。你必须尽快动身离开维里亚。”
薇拉还是笑着:“今夜,今夜我就启程,去镇子上给你捎糖果。”
阿娜斯塔西娅沉默地看着她,脸上的肌肉绷得很紧。
于是薇拉敛下笑容不再说话,她放下锤子自顾自拎起水壶倒水,连喝了两大碗滚烫的热水才停下。
阿娜斯塔西娅见此正要再给她烧一壶,被薇拉拽住袖口制止了。薇拉轻轻摩挲着她袖口处的布料,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她对阿娜斯塔西娅说:“亲爱的,你知道我在维里亚还有未尽的使命。我们刚组织过一次工人运动——尽管失败了,还让我背上了‘煽动叛乱’的威名哈哈。不过这才是开头呢,亲爱的,一遇见挫折就退缩那还称得上斗争吗?我能感受到这里有许多沉睡着的革命意志正等待唤醒。我宁死也不愿辜负组织交给我的使命和托付给我的信任。在成功之前我绝不退缩。”
阿娜斯塔西娅的嘴唇颤抖了一下,她沉默许久,最后只是声音低哑地说:“我与你同在。”
德米特里把铁块从炉子里钳出放在铁砧上,打破有些沉重的气氛:“好了孩子们,明天总是要继续的。现在,薇罗奇卡,来帮我锤这块铁吧。”
薇拉于是又走过去拿起锤子,她的双手高高举过头顶,使劲往下锤去,铿锵响声间火星四射,照亮了她湛蓝的眼睛。
二.
阿娜斯塔西娅横穿过火车轨道向发电厂走去。几个铁路工人远远地望见她,他们的目光隔着风雪对上,微微点了下头,沉默地交换了一句问好。
阿娜斯塔西娅走在雪路上,和威风凛凛的警卫队、嬉笑打闹的孩童擦肩而过。雪擦过她的脸颊,她目不斜视,只往前方走去。
她来到发电厂,如罢工前的日子里一样,穿上工服走到岗位上。工厂里照旧尘土飞扬,阴暗昏沉。
但阿娜斯塔西娅仍然察觉到,空气中潜伏着罢工运动前不曾有过的暗流。
这暗流流淌在工人们对上的视线间传递的愤怒中,流淌在聚拢于工厂上方的低迷气氛中。
这暗流像正从地底源源不断涌出的石油,只要一点火星就能燃起熊熊大火。
工友伊格纳特站在阿娜斯塔西娅旁边的工位上用锉刀磨着手上的老茧,他看见阿娜斯塔西娅穿戴整齐的工服,冷笑一声,“你倒是有好心情工作,阿娜斯塔西娅。也对,反正维里亚也不是你的家,这块土地属于谁对你来说或许并不重要,想来你为德国佬工作也没有什么负罪心。”
阿娜斯塔西娅没回应他,低头检查着手上的工具。反倒是这淳朴的青年先为自己的言语感到不安,他放下锉刀转向她,“我心情不好,阿娜斯塔西娅,刚刚的话都不是真心的,请见谅。”
阿娜斯塔西娅抬头看着他,认真、严肃地说:“我首先是俄罗斯的孩子,伊格纳特。”
伊格纳特无法逃避她的眼睛,阿娜斯塔西娅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并永远是苏维埃的子民。”
伊格纳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这次他可与把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害怕被谁听到那样,“晚上的工人聚会你会来吗,阿娜斯塔西娅。”
阿娜斯塔西娅点了下头。
发电厂今天的下工时间早上不少,阿娜斯塔西娅走出工厂时天还没有黑透,灰霾的天空正从尽头渗出阴沉的黑暗。
这是一个寒冷的夜晚。
工人聚会的地点通常在某个酒馆,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把地方定在了工友多布罗米尔的家里,严格来说,是阁楼里。
阿娜斯塔西娅从多布罗米尔的妻子叶莲娜手上接过烛火,掀开木板走上阁楼。
此时狭小的空间里已经聚了不少人,他们或坐或立,正中间桌子上的蜡烛燃着微弱的烛光,由内而外层递着模糊照亮他们的面容。
看到阿娜斯塔西娅进来,有人站起身向她问好,阿娜斯塔西娅一一回应着他们,走到桌边的烛光里去。
叶莲娜在阿娜斯塔西娅走进去后合上阁楼门。
她重新走到窗前坐下,紧紧盯着窗外的风吹草动。凛冽寒风从残破的窗户透进来,像一把把细小的刀子割着她粗糙龟裂的脸。她的眼睛也是刀。
在某一个瞬间,她在风声中嗅到了不一样的动静,她盯着道路尽头被树木遮掩的拐角处,沉声唤着儿子:“伊万——”
伊万早已在旁边等候多时,听见母亲的声音一下站起身来。
从树干后蓦地在黑暗中刺出一抹扎眼的红——是警备队的帽子,叶莲娜心一沉:“快!”
伊万就像被按下扳机后脱膛而出子弹一样,飞奔到阁楼下敲响木板门,再飞奔去打开后门。
风雪灌进来了。
叶莲娜身后传来一阵嘈杂,阁楼楼梯的踩踏声、脚步声、风刮动木门的吱呀声,唯独没有说话声。她没有回头,一直盯着窗外。
两个士兵背着枪支走近了。他们硬挺的衣领、野蛮的胡髭渐渐在风雪中明晰。
在他们推开门之前,叶莲娜听见后门合上的声音,不由得肩膀一松长舒一口气。
她刚站起身,就听见一个士兵说:“果然在这——阿娜斯塔西娅,跟我们走!有人举报你散发煽动工人参加共匪的传单,他看到你往这走了,可让我们好找!你这婊子!”
叶莲娜猛地转过头,脸唰的一下变得煞白。阿娜斯塔西娅就站在被合上的木门前,脸上仍然是一片沉静。看进阿娜斯塔西娅眼睛的一瞬间叶莲娜明悟了她没有离开的原因:她要拿自己当靶子为工人们争取离开的时间。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士兵转向她呵斥道:“你!你为什么留这婊子在家里?”
叶莲娜暗暗咬了一下后牙,稳下心神,低眉顺目地回道:“她来给我送修好的剪刀,大人。她在打铁铺帮工。”她又惶恐地看向阿娜斯塔西娅,“我绝对不知道她干的那些龌龊事......我只是一个妇女,哪搞得清这些事呢,大人,你知道,不久前米价又涨了,我烦心还来不及,哪来的精力去......”
另一个士兵不耐地打断她的话,“得了得了。和这种蠢驴纠缠什么?赶紧把这女匪带回去交差,这鬼天气还得当差,还不是因为这婊子!”
叶莲娜站在原地,看着阿娜斯塔西娅被他们带走了。
伊万想扶着僵立的母亲坐下,却被她一下挣开。她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伊万的肩头,手指几乎陷进男孩的皮肉里。她眼里闪着悲恸愤恨的光,“你去......伊万,你去德米特里的铺子里,告诉他......告诉她们,阿娜斯塔西娅被带走了。你只是个孩子,不会有人在意到你的,去吧,好孩子,现在就去!”
三.
薇拉脱下那顶遮住她大半脸的帽子扔在一边,脸上不见往日的笑意。她仰头看向夜空,冰冷的雪落在她的眼睛里。
不远处的火车已经装载好煤块、士兵和犯人,整装待发。
这已是阿娜斯塔西娅被逮捕的第三天。隔着囚房,薇拉得不到她的消息、看不到她的情况。这三天几乎把这坚毅女兵的笑容磨灭殆尽。
直到今天心急如焚的他们才得到消息,今晚德国兵将会乘火车押解一批资料,以及犯人阿娜斯塔西娅到上级组织里去——而这是她唯一解救阿娜斯塔西娅的机会。
司机、副司机今晚主动向军官请缨要求工作。
司机叶甫根尼亦步亦趋跟在士兵身后殷切道:“您知道的,大人,像是之前的罢工,我一向是不支持的,像我这种小人物,只管听你们这些大人物的吩咐就是了,那些叛乱啊、罢工啊,要我说简直是反了天了!所幸大人还愿意给我们一个赎罪的机会......”
在他们身后,薇拉悄然闪身上了火车。
副司机多纳特给叶甫根尼传了一个眼神,叶甫根尼轻轻点了下头。
薇拉躲上车后不久,听见火车汽笛呜的一声响起——火车启程了。
她摸索着向前走去,突然听见前面的车厢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而薇拉此时所处的车厢里空旷无人,避无可避。她心下一沉,摸到身侧的手枪拿出,松开保险,掌心握紧枪托,手指抵住扳机,把枪口对上车厢门瞄紧,瞄准器后的眼神镇静而坚定。
门把往下拧动了,薇拉扣在扳机上的手指渐渐收紧。
门开了——薇拉怔愣一下,手指放松了下来,却还没放下枪口。
而叶戈尔站在门口,手还按在门把上,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个在铁匠铺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人正用枪口对准他。
这个年轻的司炉工人对这列火车上暗潮汹涌的一切都一无所知,他只是个被德国佬用枪抵着头逼上火车的倒霉蛋。
他震惊地在原地呆住,电光石火间大脑里闪过上车时瞥见的、被德国士兵围在中间押上火车的女人侧影。他渐渐回过神来,良久后低声道:“她在最后面的车厢里。”他侧过身给薇拉让出路来,“有三个德国佬。”
薇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放下枪认真谢道:“谢谢你,小同志。”
薇拉和他擦肩走过。她身侧的车窗外,风卷着雪正呼啸着刮过。
老叶甫根尼把头探出车窗外,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风雪灌进他的胸腔,此刻他的大脑前无仅有的清明着。
多纳特添好煤把炉门关上,不住地看向钟表。
司机室被沉默笼罩。
先是叶戈尔走进司机室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沉默。
老叶甫根尼呼出一口浊气,看向多纳特开口:“多纳特,和我一起去后面看看。”他看着叶戈尔,犹豫了一下,嘱咐道:“小伙子,你在这看好炉火。”
叶戈尔回视他,“我会的,大叔。你们如果有麻烦尽管叫我。”他又说了一遍:“......我随时都可以帮忙。”
叶甫根尼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和多纳特一起往后走去了。
他们没走几步,车尾传来一声枪响。两人脸色骤变,疾步向后跑去。
千钧一发之际薇拉侧身躲开子弹,一脚踢上德国兵的手腕打掉他手上的枪,阿娜斯塔西娅紧接着伸腿把那把枪踹到远处,另一个矮胖的德国兵见状拽过绑住她手腕的绳结,摁着她的头往车壁上狠狠一撞,鲜血一下就流了出来。
薇拉喘着气躲开两个德国兵的拳脚,一手往死里夹住最后一把步枪,那个矮胖兵正要扑上去和她缠斗,阿娜斯塔西娅咬着牙一轴腰抬起双腿夹住他的脖子往后一拖,他嚎叫着倒在地上。
薇拉趁剩下两人慌神的一瞬间,抬起枪对着一人果断开枪!一声枪响后德国兵错愕地睁大双眼向后倒去,鲜血溅上薇拉的脸。她的肩膀被后坐力震得一颤,容不得她缓冲,很快就调转枪口对准剩下一个士兵,但按下扳机后竟然毫无反应——哑火了——薇拉怒骂一声,转过枪身直接向着他砸去。
但他已经回过神来,双手接住枪身,差点被震断掌骨,他抬脚就往薇拉的腰腹踹去,薇拉不能松开枪,咬牙硬接下了这一脚,一阵剧痛传来,喉咙里涌出血腥味。
两人在狭小的车厢里缠斗,就在两人手中的枪再次响起枪声的那一刻,薇拉的后背狠狠撞上了后门,风雪猛地从背后刮过薇拉的脸灌进来。
阿娜斯塔西娅鲜血直流,头昏脑涨,只剩一股本能的意志控制着她死死绞紧士兵的脖子。德国人脸色涨紫,双手抓着她的裤脚,脖子里发出嘶嘶的叫声。终于他的声音和挣扎都渐渐微弱直至消失。阿娜斯塔西娅的肌肉已经僵硬了,最后是一阵刺骨的寒风吹醒了她的头脑。她睁开被血块糊住的双眼,从满目鲜红的世界中看见薇拉双手紧紧缠住那德国兵往车外倒去——
“不!”
两个司机刚推开门,就见阿娜斯塔西娅踉跄着往敞开的车门扑去,他们疾步上前拉住了阿娜斯塔西娅。
她扑在门前竭力向前望去。
薇拉倒在雪地里,对她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她似乎张开了嘴。
但风声呼啸、火车轰隆,阿娜斯塔西娅听不见她最后一句话。
火车很快就在黑夜里驶远了。
薇拉翻过身把自己陷入柔软的雪地里。身旁的那个倒霉蛋没了动静,估计是在摔下来的时候扭断了脖子。
她笑了一声,鲜血从她的喉咙里流出、从她的胸口涌出。
大雪一直下。
雪纷纷扬扬,一直落进她湛蓝如贝加尔湖的眼睛里,融化成湖水连绵不绝地溢出。
远处隐隐传来火车的鸣笛声。薇拉知道不久后的黎明时,下一列火车就要穿越过风雪,行经已被大雪埋葬的她。车轮与铁轨碰撞间火花飞溅,车头的亮灯刺穿黑暗一直驶向远方。
亲爱的,今夜我就要启程。无论身在何方,我永远与你们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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