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医生是个不能分心的职业,门诊的班一上一天,每个病号都不能有闪失,有的大老远赶来,也有人攒了几次钱才敢来看病的,不能出错,夏槐序工作十几年,不敢说没出过错,年轻刚毕业才上手的那两年不可能不出错,但他从来没因为任何事耽误过工作,影响对病人的判断。
现在也没有,一天跳台做十几台主刀手术,每次都做得很漂亮,外面观摩学习的医生坐满了,夏槐序浑然不觉,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照常出了手术室换下衣服,准备下班。
手术室外徐部长和徐青野的几个朋友在外面等,夏槐序在后面出来,跟徐青野随口聊了几句,麻药劲儿还没过,徐青野没觉得疼,还挺有精神,问他什么时候回北京,想请他一起吃个饭。
很有礼貌的一个年轻人,夏槐序对他印象还不错。
“中旬就走,可能没有时间一起吃饭,太忙了,心意我领了。”夏槐序摘下口罩,拍了拍他的肩。
出去后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夏槐序直接回了办公室,把病例写完都晚上了,又一天的工作结束,他出差马上一周,国庆假期都已经结束了。
路银塘昨天回学校上班,跟他说了一声,然后两人就没再聊天,夏槐序太忙没时间看手机,路银塘那里学生新学期的新鲜劲儿过去,现在没多么忙了,但没怎么跟夏槐序说话,不过夏槐序给他发的消息他都会回,不冷着人。
回了酒店夏槐序洗完澡出来给路银塘打了电话过去,这个点儿他大概还在学校坐班,很快就接了,一开始没说话,夏槐序听见了关门声,大概是从办公室出去了,然后才说话。
“才下班。”路银塘低声问了句。
他那边周围有风声,北京最近天气不好,一场雨酝酿了好几天,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
“嗯,刚回来。”夏槐序走到沙发上坐下,喝了口水,“今天很忙。”
路银塘嗯了声,“很累吧,你早休息,还有一周呢。”
“还好,下周天就回去了。”夏槐序的声音有些哑,他轻轻按着太阳穴,问他:“路老师来接我吗?”
路银塘没犹豫就答应了,“接,到时候你把车次发我。”
“好。”夏槐序笑了笑,“你最近怎么样,好点儿了吗?”
“好多了,”路银塘顿了顿,“不用担心我,没事儿。”
夏槐序嗯了一声,略过这个话题没再继续说,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路银塘那边放学了,他要去班里看着,电话就挂了,路银塘快步跑回班里,看着学生迅速收拾好东西回宿舍,值日生打扫卫生,学校有规定的回寝时间,整个过程都很匆忙,不出十分钟班级学生就走光了。
路银塘关了灯,回办公室打下班卡,拿上电瓶车的钥匙回去了。
日子一天天过,虽然夏槐序还没回来,但好像一切都已经恢复到了正轨,只是路银塘知道并没有。
他最近还是没回夏槐序那里住,夏槐序也没提,两个人就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都闭口不提这件事情,但路银塘知道,夏槐序不提只是在等自己出差回来,和他面对面聊一聊,夏槐序不可能让这次的矛盾就这么装作若无其事地压下去再也不提,等待以后的又一次爆发,他一定会解决。
路银塘一想到夏槐序回来后要找他谈话就忍不住心慌意乱,焦虑得不行,他不知道面对这么亲密的爱人他在焦虑什么,可能是怕尴尬,也可能是怕两人谈崩了,最害怕的还是自己到时候又忍不住退一步,然后夏槐序会跟他算了。
做什么事都要有个界限,再亲密的关系也不能太过分,但路银塘觉得自己一次比一次过分,他不知道夏槐序能忍多久,像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
到家很晚,路银塘没吃饭,洗完澡直接躺下了,肯定是睡不着的,他盯着天花板发了一夜呆,也没吃药,故意折磨自己似的,脑子里想了一整晚,早上天刚亮,他从桌子上拿过手机,在犹豫了好几天后终于决定打个电话。
三院的心理科室和消化内科在一层楼,中间楼梯上去一左一右各占一边,和消化内科一对比显得有些冷清,但号也是排满了的。
今天是乔心远受伤休假后第一天出门诊,他来得很早,分诊台的护士才刚来,看见他特别惊讶,“乔医生来好早啊,你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好了。”乔心远扯出一个笑,系着白大褂的扣子步履匆匆地进了诊室。
心理科和心理咨询是分开的,乔心远一直都是负责诊断开药的医生,心理咨询在他们诊室的对面,都在同一边走廊,到了八点门诊开始叫号,乔心远敲开对面的门,里面医生刚到,看见是他就笑了。
“今儿我这没零食啊,你翻也没有。”
“我不吃零食。”乔心远笑嘻嘻地过去,把一杯咖啡放桌上,“林主任,等会我朋友来你这做个心理咨询,您多上点心,他情况挺不好的。”
林主任直接把咖啡打开喝了一口,没跟他客气,“行啊,这有什么的,带他过来就行。”
乔心远道了谢赶紧回自己诊室,让护士放号,连着叫了三个后,第四个进来的才是路银塘,给他带了奶茶,乔心远接过去放进自己的大保温杯里,把口罩摘了喝了一口,很严肃地看着他老师。
“别噎着了。”路银塘坐他对面笑。
乔心远把珍珠咽下去,又戴上口罩,是位正经的医生了,他看着路银塘,“我有很多想问的问题,但又问不出来。”
路银塘往后靠了靠,叹了口气,“问吧,你是医生,我不是你老师。”
乔心远在电脑上查了一下过往病史,路银塘是五年前才开始来三院的,之前一直在私立医院,他来复查的次数很少,也没按照时间来,每次都不做咨询,开一样的药就走。
“最近感觉怎么样?”乔心远盯着屏幕,不让自己去看路银塘,怕分心,照常询问,在电脑上打字,“抑郁情绪很严重吗?”
“没有,最近比较焦虑。”路银塘回答得挺快,也很诚实。
“是有发生什么事情吗,还是没有原因的?”
“嗯,”路银塘犹豫了一下,“最近感情方面出了些问题,一直没有解决,所以很焦虑。”
乔心远还是没忍住,扭头看着路银塘,眉毛皱起来,连眼窝都皱出来了,“他不是出差了吗?”
路银塘点点头,“是啊,出差前就闹矛盾了。”
乔心远眉毛皱得更紧了,“他……”
“不是他的问题。”路银塘知道他想说什么,直接打断了。
乔心远作为路银塘的学生,他没见过路银塘示弱,所以他有些有些难以接受,半天都没说出话,做完检测后乔心远把药开好,然后带他去了对面诊室,心理咨询不能有第三个人在场,乔心远很快就出去了。
咨询持续了很长时间,乔心远下了班在走廊坐了十分钟路银塘才出来,看见他没觉得意外,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走吧,我请你吃饭。”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也算不上太难看,乔心远跟他一起下了楼,犹豫了一路还是什么都没问,只是在路银塘把他送回医院门口分开的时候,他又回去问了路银塘一句话。
“你们会分手吗?”乔心远问得小心翼翼,一副可怜样儿,“你们俩很般配,我不想让你们分开。”
一个是跟亲哥没两样儿的人,另一个是他老师,两个都是很好的人,没有比他们俩更适合对方的了。
路银塘看着乔心远认真的样子笑了笑,抬手捏了下他的脸,说:“我主动来这里找你就证明我不想分手啊。”
因为不想跟夏槐序分开,不想再因为自己的状况让夏槐序伤心,所以他才不再回避,想要解决问题,解决自己的问题,也解决横在他和夏槐序中间的问题。
“别跟他说,知道吗。”路银塘看着乔心远说。
“知道。”乔心远点点头,关上车门走了。
路银塘把车停在路边,坐在里面发了很久呆,原本想结束后下午回趟家的,昨天徐女士打电话问夏槐序回来没,叫他们回去吃饭,他糊弄过去了,现在看来也回不去了,很累,从心里一直源源不断冒出来的疲惫。
其实这一上午他并没有说多少话,高中那件事他还是没说出口,没有告诉林主任,只含糊的说有这么一件事,林主任没有非要他说,但他说的话让路银塘一直在想。
“你其实自己清楚,真正的问题一直出在你和你自己身上,只是你男朋友给了你面对的勇气,你的这份勇气可嘉,但没有用对地方。”
林主任没有跟他说什么叫用对地方,该用到什么地方,他知道路银塘明白。
路银塘一直是个很有数的人,大多数事情上他都能做到随心所欲只是因为他不在意,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不在意自己的心理状态,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但他在意父母,同样的,现在他也很在意夏槐序对他的爱和付出。
他始终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问题,父母对他的爱让他伪装自己的病情,而夏槐序让他想要面对自己,解决问题。
路银塘总说不想夏槐序为自己付出很多,可他自己都没有做到,其实他应该早点想明白的,感情里没有谁为谁付出这一说,他们想要改变的、拼命奔向的维护的,只是这段感情,他们两个人共同的感情。
因为太珍贵了。
太阳西斜,暖调的光照在挡风玻璃上,路银塘面无表情地落下遮光板,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外面巨大的太阳,那么炽热的光线,仿佛是秋天最后的烈阳。
秋天正在过去,转眼又快是一年冬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