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变迁的爱恨刻骨，所以，他该受痛苦，该受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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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几周夜里钟鹿都在做噩梦，睡眠断断续续的，总是折腾到三更半夜才能歇息，困倦让他白天打不起精神，显得神色恹恹。

宝音依旧按时传膳。钟鹿敏锐察觉由远及近的脚步细碎，一重一轻，不对劲。钟鹿抬眼没瞧见宝音，反而意外见到了前些日子日搭救的小孩。

也不知是那孩子算是福大命大，还是真有天神保佑，那么重的伤半条命都怕搭进去了，几天前钟鹿却听宝音偶然提起小孩的伤势恢复的很好，已经能下床了……

钟鹿直起身看他，精神头还不错，伤疤藏在绷带下也不清楚到底好全了没。小孩不安地捧着食盒，只有一双大眼睛露出来，偷偷打量着钟鹿，还以为不会被人发现。

“伤好些了没……我还想着去探望你呢，怎么被你宝音姐姐打发来送小食呢？”钟鹿被他可爱到，随后又有些担心，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养了多久，怕是没好全。

“用过早膳了吗，饿不饿？”钟鹿柔声问，与生俱来的亲和力让钟鹿在和小辈相处中总是无往不利。

小孩摇头后又急忙点头，看上去有点憨，钟鹿被逗笑了，在门口默默注视的宝音也像是被蠢到了，跳出来替他解释道，“公子不知道，阿七惦念着您的救命之恩，一醒来就想着跟您道谢啦。”

小孩原是边疆辽州城铁匠的小儿子，家中排行老七，被边沙胡蛮掠走时没到正式取名的年纪，还只有个乳名“阿七”。

人肉之价，败于犬豖，民生之多艰，有何止于乱世。

钟鹿留下阿七一同用早膳，阿七也不知是饿了多久，狼吞虎咽吞着馕饼，几口吞下一张饼。也许是饱腹带来的舒适还有亲切的面容让阿七卸下了防备，他终于褪去保护壳，钟鹿问什么答什么，乖乖的。

“你的家人呢？”钟鹿停了几秒，“我可以送你回家的。”

“都死了。”

“……”钟鹿动了动嘴唇，好半响才温吞冒了句，“所有？”

“我阿爸被胡蛮杀了，阿妈不堪受辱撞墙，剩下哥哥姐姐都死了，有饿死的也有被打死的。” 阿七面无表情，可抬眼却流露出几分阴翳。

钟鹿沉默的目光落在阿七身上，一清二楚听见了他逼仄世界里遮都遮不住的滔天恨意在恸哭，却颓然发现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安慰的、劝解的都显得薄情。

钟鹿想起了塔桑提，被他毁掉的那只琉璃眼也曾盛满恨……塔桑提，钟鹿叹了口气，无能为力。

难以变迁的爱恨刻骨，所以，他该受痛苦，该受折磨。

萧昱最近日无暇晷，春牧的琐事接踵而至。草色青春，疾风推着草浪，有鹰在盘旋，被温柔蓝色烟雾笼罩的草原不知何时支起了祭坛，春天里的乌桓带着浓香。

远处传来号角深沉庄重。宝音虔诚跪在地上磕首祈福，高台之上，云幡飞扬，风夹携着各色纸花，贡台上摆放着一只山羊，羊角上系着红帆绳。

天神睁开了眼睛，慈爱注视着每一位臣民，神将幸福丰收赐予他们。萧昱就站在缇苏神相边，合眼而立，与祂同高。钟鹿凝息眺望着他，似是有所感，萧昱往钟鹿这边回望。

目光相交，钟鹿先一步低下头，带着余颤的心跳，如同被风吹奏的琴弦，惊世霆霓。

祭乾坤，祭人神，祭先祖。宝音带着钟鹿去了祭台脚下的市集，那里正热闹。穿行于熙熙攘攘的人群，阿七见着胡蛮的反应依旧很大，像受惊的兔子缩在钟鹿身后，钟鹿贴心抬手把他拢在怀里。

“公子快来看看呀，可汗那里还有的忙的，待会敬酒祝语后没完，还要进猎场狩猎。”宝音还是小女孩，一看见漂亮的东西就走不动道，眼睛亮晶晶的，道，“公子，你看看这把弓做的可真好看。”

“我已经很久不弯弓了。”话虽这般说，但钟鹿依旧接过来搭弓张箭对准不远处的箭靶，弓身如月，箭矢如白虹贯日，空中留有尖鸣回荡，破空飞去直中靶心，引得一片喝彩。

宝音见钟鹿平日里身娇体弱的，没料到他还有这本事，顿时崇拜的五体投地。钟鹿把弓还给商贩时，宝音忙拦着，“公子不买下吗？很适合您呀。”

钟鹿耐心重复道，“我不拉弓了。”，宝音低头，识趣地嘘声了。风中隐隐传来阵阵梵铃，商摊应节地挂上绣着羊头牛首的五色粗布。隔着几个小山丘的祭台那边，嘹亮悲壮的挽歌刺破寂寂的一刹那，宣示着春牧如约进入下一章程。

钟鹿抬首，远方祭台模糊不清，纵使它高楼玉柱巍峨高耸，离得远了，不过也是沧海一粟，缥缈一点。看得久了，眼睛都发涩了，他忽然开口问道，“一会儿的打猎会很危险吗。”

“这是英雄的战场，乌桓每三年办一次，摘得头冠的勇士被称为‘巴图鲁’，会被记录在乌桓史册上供万人敬仰。”宝音眼里的钦佩崇拜溢出来，继续解释道，“猎场在大咸的最南边，里面饲养了很多猛兽。可汗这么厉害，就等着这次围猎一定能大显身手！”

也许是因为庆典将至，集市的人群忽而多了起来，摩肩接踵，钟鹿被推搡了好几下，他下意识去揽阿七的肩，却不想扑了个空。

阿七不见了。

“阿七……”钟鹿怔忡，回首四顾也没寻着人影，瞟见不远处猎场围栏，心里冒出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压声问，“宝音，围场的看守严吗？”

“平常很严，但今天大部分看守都许假了，”宝音急得泪花都出来了，此时终于回过味来，“您是说……不行呀公子，且不说阿七被巡视的侍卫抓住会如何处置，猎场到了晚上更危险，他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怎能安然无恙度过。”

钟鹿皱眉叮嘱道“此事还是猜测当不得真，先不要声张，你沿街再去找找，我去围场周围打听。”

钟鹿说罢先行一步，留宝音独在风中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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