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是章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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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国和雁国很相似,至少两位国家的王和上次见面相比都没有什么变化,反倒是更加精神了。
六太算是金波宫的常客,看他熟稔地态度似乎常有不请自来的架势,他在快要到凌云山之前就召出了俐角,他乘在使令的身上,同泰麒说,他可没有让秋官和庆国打过正式的台辅出使的招呼,所以也就不便和泰麒一块,但他会先一步到金波宫等着泰麒的。
泰麒点了点头,看着把自己从头到脚都给包好的延麒坐在俐角的背上一溜烟儿似的消失,想起在蓬山养伤的最后几日,他终于可以下地,主上和耶利陪着他在黄海的边缘尝试着降伏了几只使令。他对此实在是没什么经验,算来算去也就只降伏过傲滥一个罢了,虽然傲滥是令人闻风丧胆、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妖魔,泰麒自然可以因此感到骄傲,但说破了天也只做过那一次而已。加上他病得路都走不大顺,在尝试降伏的时候早没有当时巨大的力量贯穿身体的震撼,他依旧可以感受到力量从掌心中灌入,可发挥出来总是不尽如人意。因而虽然那几日降伏了几只妖魔,但都是些小东西,像班渠或是俐角那样可以用来骑乘的、威风凛凛的妖魔他连尝试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泰麒开始考虑,等再过一段时间,或许是等戴国再度过一个冬天的时候,他可以和主上一起再去降伏几只妖魔。虽然计都和罗喉都相当亲近他,骁宗也对他说他的东西便是泰麒的东西,但泰麒没办法心安理得接受,总想着也要为对方付出一些才好。
在他思索之间,车马停在了金波宫的大门前,一早在此等候的天官迎了上来,泰麒跟随在他们身后,在跨过禁门之时看到了稍微有些眼熟的人影——他见过这两个人,在和李斋一起离开金波宫时,在这里站着的两个人为他们准备了行李,在李斋前来庆国求援的时候,也是他们两个帮助了李斋,泰麒记得他们的名字,是杜真还有凯之。
天官簇拥着泰麒往前走,泰麒转过头去看着他们,目光交汇的一瞬间,泰麒含着笑意向他们点了点头,而后很快就走入禁门之中。
一切都没有变,就像他们依旧为了自己的王守护着连接金波宫与燕朝的大门一样,景王的一头长发依旧有着火焰一般热烈的颜色,但这样的热烈也完全比不过景王看到泰麒之时展露出来的欣喜。
碍于礼法,这位在宫内穿着很是简洁利落的女王也得在别国台辅正式来使的时候穿上繁琐的礼服、梳起小楼一样的发髻:至少得在天官和秋官们面前展现出作为王该有的仪态和威严来。虽然景王与延王一般,与泰麒都能算作旧相识,可面对景王的时候,泰麒全然没有一点紧张的感觉,景麒笔直地站在王的身旁,正垂着双手听天官念洋洋洒洒的礼文,苍白得过分的脸上依旧像带了面具一般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泰麒知道景麒是欢迎自己到来的。
等到天官终于念完了礼文,泰麒也躬身,说了些和在雁国时差不多的礼节性的话,大意是感谢景王和景台辅的大力支持,戴国已经安定,主上派我先来表达不足万一的感谢云云。可还没等他说完,站在上方的景王便迫不及待地走了下来,她的双手轻轻拖住泰麒的手臂,她说:“泰台辅,庆国同样祝贺您。”
可很快,景王又压低了声音,似是不想被站在一边的官员们听见,但即使如此,极力压低的声音却藏不住少女的雀跃。
景王叫他:“高里。”
泰麒看着正扶住自己的景王,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这样叫他了,他幼年时在蓬山得到了值得珍惜的名字,蓬莱的本名便成为了记忆中注定会渐渐消散的东西,虽然并非讨厌,却也没有向其他人提起的意思。可是这个与自己一样身为胎果的景王笑着用蓬莱的名字称呼着自己。
泰麒眨了眨眼,下意识同样小声回答道:“景王。”
“别叫我景王。”女王笑了笑,支撑着泰麒的双手很有力,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中岛也好阳子也好,我希望这个世界上能这样称呼我的人可以再多一点,而且,毕竟我们还是来自于同一个地方的同龄人嘛——啊,虽然我读的是女校,高里你是读的男校吧?不过不用在意,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就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依旧很小声,还用手拍了拍泰麒的背,在官员们的面前遮掩去她正小声说话的动作,泰麒点了点头,直接称呼女生的名字对他而言似乎是一种失礼的行为,在抉择之后他说道:“中岛。”
于是景王面上的笑容愈发深了,欢迎宴会上的氛围一直很轻快,大概是因为泰麒此次真的只是一个规模算不上太大的出使,加上曾经在金波宫中还出现过公然刺杀主上和别国台辅的事,在阳子明里暗里的授意暗示之下,喜欢盯着王的一举一动挑错处的天官们并没有出席,参与宴会的大多是泰麒曾经见过的阳子的心腹们,甚至连六太也过来一块儿凑了个热闹——阳子看到他的时候露出苦笑,却并非是埋怨的意思:“六太,你总是喜欢这样跑来金波宫,延王那边不会怎样吗?”
“尚隆偶尔也该好好管一管国家的事啦,”延麒这样回答道,忽略掉景麒不悦的眉头,又挨着泰麒一道,“金波宫也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我们可以叫阳子和景麒带我们一块去看。”
“关于这个……”阳子露出苦笑,“说实话,因为高里要来庆国,所以我们今天才可以空出一天的时间来,明天我和景麒,还有太师冢宰他们又要继续去准备一些事情了。
抱歉,但是差不多到了收尾的时候了,不会一直把高里晾在一边的!”
从繁复礼服中脱身的女王重新换上了女官的服饰,泰麒猜想这大概也有受到延王的影响,两位胎果之王比起威严更注重实用性。
“所以这几天,就让虎啸还有祥琼他们带着高里在瑛州转一转吧!”
“高里,我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阳子的表情充满期待,“而且放心,祥琼是连挑剔的氾王都满意的优秀女史哦,虎啸你之前也见过的,要说瑛州应该去哪里转一转,恐怕瑛州侯还不如他清楚——州侯最爱干的事就是唠叨他的主上了。所以高里,在那之前,你就先耐心地等一等我吧。”
身为瑛州侯的景麒自然听到了阳子的声音,他皱着眉头,无奈地唤了一句主上,反倒是弄得六太乐不可支,拍着自己的大腿笑着说:“阳子说得真对!”
泰麒被快乐的氛围感染,也笑了起来,浑身上下都像浸泡在温水之中一样舒服。
“中岛,不用觉得抱歉,毕竟作为王有作为王的职责,在出使结束之前我都会等着你,想说多少的话,等到那个时候再一起来说吧。”
跟着虎啸在尧天参观的时候,大嘴巴的大仆就已经替阳子把为什么没空解释得七七八八——阳子正在做颁布新敕令的准备,已经忙了有一段时间了。他们庆国的王对敕令很是郑重,不会像有些王敕令如流水,现在登基好几年,除了初敕之外的敕令也是寥寥无几。正因为敕令效力巨大,阳子才不会轻易动用这样的权力,每每要颁布之前总会和冢宰台辅还有太师一块商量,考虑方方面面之后才颁布施行。因此,虽然敕令颁布得少,可每一条都是实实在在能起到作用的。
虎啸一边说一边往前大步走,虽然照顾到泰麒的身体,虎啸已经走得很慢,但他个性爽朗,有些过分的不拘小节。往往说着说着就忘记身后还跟了一个尊贵的台辅,往往是要祥琼开口叫住他才能反应过来,很不好意思地跑回泰麒面前道歉,但很快就重蹈覆辙。
祥琼和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干脆放弃去管那个一根筋的男人,却还要替他向泰麒陪不是。泰麒只是摇摇头,他走在后面,看着虎啸健壮背影的时候,在某一个瞬间,觉得虎啸和岩赵很相似,不过仅仅只是身影而已,岩赵是比虎啸更加高大的人。
骁宗手底下的人都很照顾泰麒,甚至连阿选曾经也是这样。岩赵作为年长于骁宗且心甘情愿奉他为主上的下属,自然要比英章和卧信他们要成熟许多,况且在项梁离开白圭宫之后,是岩赵接替了大仆的位置,昔日的将军只能做这样粗浅的工作,但那个时候阿选也正是疑心最为深重之时,泰麒时常觉得对不起岩赵。可那位高大的武将只是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总在泰麒缓缓陷入自苦的时候用沉稳的话语稍稍劝慰泰麒的内心。大约是因为岩赵认识骁宗的时间很长,也在泰麒小的时候照顾过泰麒,比起项梁,泰麒觉得岩赵在身边反而更加安心。
但这位值得敬佩的人和众多支持泰麒的小臣一起,在白圭宫的战乱之中失踪。哪怕泰麒再乐观,也实在无法抱有岩赵他们还能存活着的希望。重新回到白圭宫之后,骁宗尝试着派人去寻找岩赵的踪迹,哪怕只是尸体也好,可白圭宫中只有游荡着的死灵一般的傀儡,即使想向他们询问,有着冰冷而又呆滞的眼睛的傀儡们也只会这样看着他们,永永远远地沉默。
岩赵曾经被阿选一贬再贬,最后的住所是个和他这样高大的身材比起来堪称屈辱的小屋,骁宗带着泰麒还有耶利回到那个地方,罗睺通晓人性,已经在原来的位置上休息下来,他远远看着自己的主人,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岩赵大人过去的几年一直待在这里照顾罗睺,他一直坚信王会回来的,”耶利说,“后来台辅回来的时候,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岩赵大人那样有精神呢。”
耶利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只是在叙述一件平缓的事实,骁宗握紧了拳头,免不了陷入自责之中,他低声说:“若是我能够再早一些回来,若是在马州的时候……也许就能救得下岩赵。”
可是骁宗本人比谁都清楚,没有如何,只是一味后悔,后悔的事就越来越多,就会开始后悔救不了所有本应能救到的人,他能够做到的,只是背负这份痛苦还有亡者对他的期待不断地走下去。
泰麒站在他的身边,拉住了骁宗的手臂,静静地站在主上身边,什么都没有说。
虎啸的背影让泰麒短暂地陷入到回忆之中,但面前之人大大咧咧的样子实在和沉稳的岩赵相去甚远,泰麒想起乐俊说的故事,对于阳子的初敕对方只是大概提了一下,加上上回在金波宫中养伤时,李斋怕他无聊,也和他说了许多阳子的事:几乎全是虎啸照顾李斋时说出来解闷用的。只是那时泰麒精力不济,许多细节记不大清楚,只记得些大概,比如虎啸原本只是平民百姓,后来因为反抗贪官酷吏的勇气而被阳子看中,被提拔做了王的大仆。李斋当时说得很简短,大约是不想让病中的泰麒听到打杀的事情。
泰麒想有关这一件事他可以回头去问问景麒,但是不管怎样,阳子也一定经历过很多牺牲。景王的登基不是一帆风顺,虽然借助了延王的力量,却也是正儿八经的讨伐逆贼才登上的王位,牺牲和流血都无可避免。乐俊在那个时候也帮助了阳子,但也只是帮助阳子游说各州的州侯,并没有亲上战场。可是乐俊也和泰麒说,阳子一开始并不愿意成为王,她很纠结也很犹豫,觉得当时为了活命而选择卑鄙行径的自己无力负担起一个国家。她还想要回家,但却不能舍弃加诸在她身上的天命,她无法抉择。
泰麒当时问乐俊:“那么景王又是怎样决定留下来的。”
“我对阳子说,既然不管选择哪一方日后都会后悔的话,那么阳子就选择她该做的那边就好。或许我的话对阳子也有点用,最后她选择留了下来,现在是一个好王呢。”
选择留下来就注定背负起一整个国家,不仅仅是土地,还有仰望着王的百姓们。但是一旦做出选择,她就已经成为了王,因为是王,所以不可以逃避。所有的牺牲,所有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死去的百姓,都会成为束缚在王和麒麟身上的枷锁,即使会很痛苦,即使会自责会无助,但只有背负得起这份重量,才可以带领国家继续向前,阳子和景麒承受住了,他和主上也同样承受住了,都在努力着咬牙向前。
泰麒在瑛州转了几圈,实在是没有精力,祥琼和玲带着他回金波宫,而虎啸却和一手就能撂倒他的耶利嚷嚷着要在尧天找个地方比划一下,耶利用眼神询问泰麒的意思,泰麒也只是无奈地笑笑,说:“不要惹出太大的麻烦就好。”
耶利甚是自信,只回答说今晚或许会晚些回去,要麻烦女史和女御照顾台辅了。
虽说泰麒精力不济,但比起乘骑兽直接回去,他还是更乐意多走一走,总想着虽然麒麟的身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由得自己做主,但这样好像做了就能让身体好一些似的。回去的路上,容貌昳丽姿容优雅的女史忽而问道:“泰台辅在雁国的时候有见到乐俊吗?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一切都好,说是想要在大学再留一年才毕业。”泰麒回答道,六太也说过祥琼是乐俊的朋友,虽然这位美丽的女史曾经照顾过自己,可泰麒并不清楚祥琼的出身,现在想起六太的话,倒有些好奇为何他要把阳子和祥琼放在一块儿说,“或许这样问很失礼,延台辅为我引荐乐俊的时候,除了说他是阳子的朋友之外,也说他是祥琼的朋友,祥琼是怎样认识乐俊的呢?”
谁知道他才问出口,就感觉像说了什么错误的话,两位姑娘都咯咯笑了起来,祥琼深蓝色发间仅仅簪着的一枝金步摇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是我问了什么很奇怪的事吗?”泰麒这样问道。
“不,”祥琼摇了摇头,“只是以为和阳子关系好的大家都知道,但是忘记泰台辅和李斋将军当时正忧心戴国了。其实说起来并不是什么很值得让人感兴趣的相遇,我的故事是个没什么大不了的故事而已,如果台辅不介意,就当做是这条路上的闲谈吧。”
玲也轻声笑出来,给祥琼的故事做了一个开头,她对泰麒说:“祥琼是芳国的孙昭公主。”
泰麒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作为一国台辅,可以和其他国家没有多么深的交集,但不能完全不了解他国的状况,毕竟灾民安置是个大问题。回到戴国的那一年,阿选身边是封闭的,也算半囚禁了泰麒,加上戴国内忧外患,他并没有很好的了解他国的途径和手段,后来他的主上从函养山下逃脱,六年时间更是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在重新回到白圭宫后,主从二人有一段时间也是当起了学生,从英章那里了解其他国家的现状。而芳国,正是现今唯二没有麒麟的国家之一,即是说,芳国的王已经驾崩。
芳国与戴国同为极国,冬天拥有同样凛冽的寒风,虽然过去也没什么深交,但总会让人不由自主多关注一些。可了解也仅限于前任峰王律令严苛,惠州侯不忍百姓和国家继续受苦,为了挽救国家而讨伐王和麒麟于鹰隼宫,现下维持芳国的是惠侯月溪为伪王的伪朝。至于王后和公主,就完全不在泰麒的理解范围。
祥琼看着泰麒,脸上的表情宁静恬淡,她缓缓开口,用动听的嗓音诉说着自己的故事,她说惠侯当着她的面杀害了她的父母,还有一直也很疼爱她的峰麟,然后除去她的仙籍让她到贫困的里家生活,被发现身份之后,百姓们几欲将她杀之而后快,惠侯没有办法,便又将祥琼送到供王那。祥琼说,她当时发自内心地憎恨一切,恨那些欺负自己的百姓,恨毁了她一切的惠侯,也恨对自己桀骜不驯,却对惠侯以礼相待的供王,最恨的,或许是当时连面都没有见过的景王。
祥琼说到这里,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因为觉得曾经的自己很是可笑,又低低笑出了声,泰麒很是不解,便开口问道:“为何最恨的会是景王?”
“人就是这样的,不愿意在自己机身上找原因,只想迁怒,不管迁怒的对象是谁,阳子作为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女孩,还是胎果,在我落魄的时候她却成了王,我理所当然地认为景王一定是一帆风顺地登基,过着和我从前一样的生活。那时大概真的是有些太傻,甚至觉得是阳子抢走了我的东西——让台辅见笑了,但我已经记不得当时为什么会这样想。”祥琼对泰麒解释一番,“憎恨和嫉妒让我没办法继续待在供王身边,所以我偷走了供王的宝物和骑兽,去到柳国,想要到庆国去刺杀阳子,甚至还有想过要去戴国乘船,这样就能在庆国收容难民的地方得到户籍,接近景王就更容易了。”
戴国的灾民问题早在泰麒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知晓,只是他身为不能化身的台辅,戴国也是阿选当朝,没有半点权利处理,本国水深火热活着的人们尚且拯救不过来,能够逃到富裕一些的国家或许是最好的出路之一。在骁宗回朝之后为了重新引回灾民以及如何将灾民转化为重建的劳动力这一项工作上也是下了一番苦心,泰麒出使也有要与延王景王商量这一问题的任务。
“可是我在柳国因为招摇漏了馅,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乐俊。乐俊救了我一命,很神奇,他明明只是巧国乡下的半兽,但说出来的话比太师他们都要更有智慧。乐俊告诉我其他国家的公主和太子都是过着怎样的生活,又告诉我阳子是经历了怎样的坚信才能登上王位。相比之下,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想要得到一切,这不是很过分吗?”
“当时我对着乐俊哭了一场,就算是被剥夺公主身份的时候我也没有像那一天一样哭得那样伤心,在那之后,我才知道,我所经历的一切是我罪有应得,我必须背负着无法劝谏父王的罪孽过完一生,我无法向那些憎恶我的百姓乞求原谅,也没有办法再回到祖国。但是万幸一切都还来得及。现在我的户籍也转到了庆国,但是或许未来会有那么一天,我还可以为了芳国做些什么,为了那一天的到来,我也在和阳子一起不断学习努力呢,我也想成为能像乐俊或者阳子那样能成为别人依靠的人。”
“直到现在,我已经可以坦然面对我的过去,也不再惧怕我身上背负得罪孽,我可以坦然对每一个人说,我的名字叫做祥琼,是鹰隼的祥琼。”
祥琼说完故事的时候,头上的步摇一直在晃动,金色的坠子反射着阳光,发出耀目的光芒,可泰麒听着祥琼的故事,只觉得现在的祥琼比头上的金子还要夺目。他能够有所共感,因为他们都是来自极寒之地的人,也都同样背负着深沉的罪孽,祥琼的罪孽来自毫不知情,泰麒的罪孽来自无能为力,可这些都不是能够成为安慰自己没有犯错的理由和借口。泰麒衷心为祥琼感到高兴,来自极寒之地的人们的相遇就像是一个小小的交接点,只道世上还有与相同的人,这样就能多出继续往下走的勇气。
“我也曾经憎恨过阳子哦。”走在泰麒另一边的玲开口,泰麒闻言,心说为什么中岛周围都是这样的人,但他对阳子的故事十分好奇,哪怕是从旁人的故事里描摹出一个大概的影子也好,于是他表达出了愿听其详的表情。
玲是海客,和胎果不同,是真正故土在蓬莱的人。少女因为失足而误入虚海,再也不能见到心爱的家人,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甚至是沟通都成问题的地方让少女一度陷入绝望。玲不知道自己最开始时怎么撑下来的,只是麻木地活着,跟着朱旌走遍一个又一个的国家,在终于遇到一个可以理解自己话语的人时,她悲惨的生命中终于迸发出一次勇气,可她成了最下等的飞仙,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后来在机缘巧合之中她见到了采王和采麟,却没能得到想象中的同情,于是她前往庆国,想要像一样来自蓬莱并且年纪也差不多大的景王寻求帮助,而后就像祥琼碰上了乐俊一样,玲遇上了清秀,可是清秀却并没有很好的运气,玲因此憎恨起让百姓死在街上却无人过问的景王。
玲问:“泰台辅是胎果,又因为意外而身不由己的往来于两个世界,会觉得自己可怜过吗?”
“只是会有一点悲伤,还有一点无法理解,因为我能感觉到我和其他的人并不是一个世界的存在,即使他们排斥我也是理所应当的。”泰麒思考了片刻,认真回答道,“应该算不上觉得自己可怜吧,在我回去之后忘记了一切,使令为了保护我而做了很多错事,我能感觉道有一股并不出于我主观的力量在我身边,人们因为惧怕而远离,但这不是他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我只是想,如果我会伤害到别人,那我就尽量离他们远一点,虽然那里不是我的故乡,但是在蓬莱的日子里,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是个可怜的人。”
“泰台辅真是奇怪的人,”玲伸出手指数着,因为做了王宫的女御,她也算是见了其他许多海客,“阳子也好,延王和延台辅也好,他们作为胎果,却偶尔还是会有想念蓬莱的时候哦,难道是因为您在蓬莱那边没有留下什么很好的回忆吗?”
“……有让我直到现在都很珍惜的回忆,也有让我无法忘怀的珍贵而又温暖的人。”泰麒沉默了片刻,“只是和骁宗主上相比起来,那些人和事都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为了我的主上,我无论如何都想要回来找到他。”
“原来是这样啊,说到找人,我曾经也有想过要去找台辅哦?”虽然只是想了想。玲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延王和延台辅在富饶强大的雁国,当时我不觉得我一个低等的飞仙可以见到他们,那个时候阳子还没有登基,我听说戴国的台辅是胎果,觉得和我一样从蓬莱到这儿的您一定可以理解我的痛苦,但戴国也好蓬山也罢,都太遥远,所以我也只是想一想而已。”
“其实现在见到了您就会发现,您和采台辅不一样,面对当时的我,善良又天真的您大概真的会施舍怜悯,说不准还会为了我做一些什么。可是当时的我缺乏勇气,还自怨自艾。就算真的见到了您也一定只会变得更加软弱,只想着一昧哭诉自己的不幸,说着想要回去,但是肯定不会付出哪怕一丁点的行动。阳子和清秀教会了我坚强,现在我见到台辅您觉得很荣幸,但也仅仅只是荣幸而已了,人总要向前看的嘛。”
还没等泰麒说些什么,反倒是两个女孩走到了一起,挽着手笑骂起来,泰麒没能听到多少关于阳子的故事,但是却感觉不用问也没有关系,因为面前的另个姑娘就是受到景王蓬勃的生命力影响最深的人,只是看着她们,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要感叹,庆国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国家的。
阳子在两天之后终于腾出了时间,年轻的女王奔跑着来找泰麒,叫着他在蓬莱的名字,不知为何很爱来找泰麒聊天的两个姑娘见到阳子来了,捂着嘴笑得开怀,说既然阳子终于有空,我们也不好继续占着泰台辅,先告退了。然后在银铃般的笑声过后,阳子和泰麒大眼瞪小眼,分明说过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是真正空下来面对面时,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真是奇怪,明明有很多话想要说,怎么一时之间一句都想不起来。”阳子从一边拉来椅子坐下,面对延王时泰麒尚且记得要行礼,即使对方是个十分不拘小节的人,可是和阳子在一块他就很放松,就像是面对一个关系很好的同学——他没有这样的对象,却理所应当的这样认为了。
“景台辅呢,我还以为他会和中岛你一起过来。”
“景麒啊,他很期待见到你呢,只是最近因为敕令的事情州侯府上攒了一些政务,处理完就会过来了。六太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也说不准是回雁国去了,如果是在日本,六太他们的外交方式会成大问题的吧。”阳子笑道,又拍了拍手,“对了,我们一块去找景麒怎么样,就这样慢慢走过去,路上总能想到应该说些什么,如果一直沉默下去的话,明明作为胎果,好像有些太尴尬了。”
泰麒笑着点了点头,这几天祥琼和玲代替了延麒在玄英宫中的工作,带着这位尊贵的客人转了转,去了泰麒和李斋曾经短暂借住的地方,还去看了看氾王主从当时的住所——在那两位非常难伺候的客人回去之后,阳子差点没下一道命令把淹久阁给保护起来,说以后就把这里当做金波宫对外待客的模板学习,还是景麒连着喊了好多句主上叹了无数口气之后才作罢。因此,泰麒稍微认得些金波宫中的路。
和六太说的一样,王宫大致的布局都是相同的,但金波宫和玄英宫以及白圭宫不同,没有经历过多大的战火,也没有被缺钱的王拆掉拿出去卖,建筑留存和保养都做得很好,比另外两处王宫在格局上更紧实饱满一些。
泰麒在路上说起金波宫的构造,提到白圭宫和玄英宫都有地下通道之时阳子小小震惊了一下,旋即无奈扶额,说道:“完全没有人告诉我这回事,景麒肯定知道,不过他估计觉得这个不重要,就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回头我得好好说说他才是。”
也就是因为泰麒开了个好头,两人之间很快打开了话匣子,关系进步可说神速,虽然一个是王一个是麒麟,虽然不是一个国家的,但同样都是流落到蓬莱的胎果,甚至还是难得的同龄人,加上又是比延王主从年轻了五百岁的胎果,虽然在蓬莱的时候都不怎么关注时政新闻,但总会有日常生活里以及政治课中会接触到的部分,一个人提出,另一个人就能做出补充。等到他们终于走到了州侯府,已经是聊得热火朝天,完全不愿意停下来。
阳子作为景麒的主上,有权利不经过通报就进去找人,但她还是老老实实站在外面等小臣的通传。可没想到出来的是六太,他一头金发肆意张扬,朝阳子打招呼,泰麒有几天没见到延麒,没想到会是在这儿见着,不免有些惊讶。
阳子问:“六太,景麒不在里面吗?”
“在里面面色凝重地写文书呢。”延麒笑道,“因为景麒也很想早点见到泰麒嘛。”
“是吗?那六太怎么也到州侯府来了,几天没见,我还以为你已经回去了。”阳子笑起来,走在了最前面。
“在瑛州逛了几天觉得有些无聊,算算时间想阳子你们的敕令应该快准备完了,所以才想来找同为麒麟的景麒一块儿去接泰麒。怎么样,这次忙了这么久,看起来对成果会很有信心嘛。”
他们说着话的时候已经进到了内室,景麒果然如延麒所说,端坐在书案之前认认真真写着公文,脸上没什么表情,见到阳子他们进来,也只是站起来行礼,喊了一声主上和泰台辅。
“景麒总是这么冷淡啊,还想说如果有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的话,作为靖州侯的我可以给你提一些建议呢。”
“您安安静静地呆在一边就是最好的帮助了。”景麒没什么好气地答道。
“高里呢,现在应该已经正式接手瑞州侯的工作了吧,会觉得很困难么?”
阳子这样问,屋中三个人的视线一下子都聚集到泰麒的身上,泰麒有些难为情,却还是诚实地点头:“说实话,还有很多东西并不怎么理解,平常都是靠主上和冢宰——正赖以前是我的傅相,大部分还是需要拜托他们来处理,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所以感觉就算长大了,也和小时候没什么不同。”
泰麒轻轻叹了口气,又说:“甚至连文字我也还是不能读通顺。”
“这没有什么的,我现在也经常读不懂文书呢,文官们写得实在是太文邹邹了。”阳子深有所感地也叹了一口长气,“所以现在几乎每天都还要拜托祥琼念给我听。可是她的声音很好听,有时忍不住会打瞌睡……啊!”
阳子说着说着才发现因为泰麒在身边,她说出了些不该让景麒听到的事,果不其然,在她扭头过去的时候,看到景麒皱巴巴的一张脸。
“我现在也是需要别人念给我听,小的时候是正赖,现在……”泰麒完全没有感受到他们俩之间的尴尬,只是顿了一下,“现在总是主上念给我听的。”
他说起骁宗的时候语气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心中也密密泛上些思念的酸楚:“主上已经很忙,还要这样麻烦他,实在是过意不去。”
“没事的高里,我成为王已经过了四年哦,水平还是半吊子!”
“那我要好好加油了。”
在泰麒话音刚落的那一刻,六太举起手问道:“刚才我就很想问阳子了,泰麒的字应该不是高里,你为什么这样称呼他?”
“那个是泰麒在蓬莱的名字,高里要,对吧,就像我的名字叫中岛阳子一样,六太出生的时候还不是人人都能拥有姓氏的时候,所以大概会有些不习惯吧。”
“反正我是老人家就对啦。”六太哼哼道,“不过这样说起来,泰麒就拥有三个名字呢,在蓬莱的名字高里要,泰王给取的名字蒿里,还有泰麒。”
“说起来,好像我并没有听说景台辅和廉台辅有像主上赐予我的蒿里一样的名字呢,麒麟的字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嘛,王给麒麟取字意义很特殊,像是表达对麒麟的珍爱啦,寄托自己远大的理想啦,或者只是单纯觉得字的意思好就赐给麒麟,过了一段时间又给麒麟换一个字,这样的王也是存在的。”六太说道,“不过虽然意义很特殊,但是给麒麟取字的王出人意料的很少,我的字是六太,但这是我在蓬莱本来的名字,尚隆那个木头脑袋不会有给我取字这样的想法的。”
“我有想过要给景麒取一个字,”阳子说道,作为四人中唯一的王,她的话语十分具有参考价值,她走到景麒身边,看起来很想摸一摸景麒头发的样子,“只是实在是太难抉择了,最近虽然有一点头绪,可是总觉得还是差了一点意思——总感觉可以理解那些没能给麒麟取字的王的想法了。但是高里,等到你们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景麒一定会有和你一样的名字的。”
“主上。”景麒的口气依旧带着深深的无奈,似乎下一秒就要叹气了,“您能够用心学习认真治国臣就很感激不尽了,那些东西臣不需要。”
“景台辅其实很期待呢。”泰麒小声地说。
阳子偷偷笑了起来:“我当然知道。”
而后几个人笑了开来,景麒兀自巍然不动,六太和阳子又说了许多。泰麒不是多话的性格,于是静静坐在一边,在笑声之中默默地将自己的名字含在口中。
蒿里,蒿里,蒿里。
这是骁宗赐予他的名字,是因为体贴而给予,却又寄托着他对戴国未来的期望,这样简单的两个字,这个世界上只有骁宗有资格能够这样称呼自己。泰麒在这一刻很想要回到戴国,他想立刻回到主上的身边,听他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
当天晚些的时候,三个呆在州侯府的闲散人等终于等到瑛州侯处理完了一切,州侯说应该送泰台辅回金波宫用晚膳,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延台辅却说,难得人这么齐,作为雁国的王和台辅,难道不应该带着客人一起看看尧天?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条长长的绢布。
瑛州侯转头看向主上,但主上双眼亮晶晶,明摆着是同意延台辅的提议。
于是瑛州侯又长叹一口气,不情不愿地将自己的一头金发给包好。
四人行走在尧天的街道之上,因为是首都,即使到了夜间也依旧繁华无比,阳子有些时候没下来尧天走一走,对四周的景象还是抱持着浓厚的兴趣,走着走着就消失在人群之中,反倒是景麒和延麒要时时注意自己的头巾不要在无意之中被扯掉才好。
“这种时候就很羡慕泰麒,出门的时候完全不用伪装,哪怕在戴国走在路上也没有人怀疑你会是台辅吧。”
“如果是和主上一块出去,反倒是主上容易被人认出来呢。”泰麒苦笑着回答,他今天走了很多的路,现在觉得有些累,“说起来,景台辅的寝宫和中岛的离得有些远,平日里不会觉得不方便吗?”
“为什么不方便,”六太插嘴道,之前不是有提到过,“王宫的格局大致都是相同的,我跟尚隆住的地方和景麒他们的差不多,按理来说泰麒你应该也差不多吧?”
“不,”泰麒摇了摇头,“我的寝宫就贴在主上的寝宫旁边。”
泰麒说完,人群中的嘈杂落在另外两个麒麟耳中似乎都安静了一秒,六太听到后艰难地追问:“为什么白圭宫会是这样奇怪的布局?”
“是我小时候的事了,那时候我想和主上多一些交流,但因为什么都做不到,所以有时没有理由可以去见主上,但是主上是位善解人意的好人,就把我的仁重殿搬到他的寝宫旁边,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改过来。”泰麒笑着回答,省略去了其中部分细节,总觉得说出来的话六太的表情要更奇怪了。
“是吗,你和泰王的关系很好呢。”景麒在一旁淡淡开口道。
“难道其他国家的麒麟不愿意和自己的主上亲近吗?”
“主上如果太经常见到我,估计会觉得束手束脚,现在我们之间的距离是最合适的。”
“怎么会,明明景台辅已经足够温柔,中岛她也知道这一点。”
景麒没有回答,只是又叹了一口气。
“我们不是其他那些家伙,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总之,大概也会有像你们那样的主从吧。反正我不是能和尚隆那个家伙天天贴在一起的个性。”六太也回答了泰麒的提问,又重复一遍他和景麒之间共同的结论,“泰王真的很珍重你啊。”
“王都是很珍重自己的台辅吧,就和我们也觉得王是最好的一样。”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也有很多的王看上去对自己的台辅并不上心哦,你知道恭国的小女王吗,我上次见供麒的时候他还是那样愁眉苦脸,和景麒不同,那是货真价实的愁,有时候感觉他就是个被供王玩坏的玩具而已。”六太耸了耸肩膀,无视景麒杀人一样的目光,“不过你说得没错,就算我觉得尚隆是个笨蛋,觉得供王是个很有意思的王,但是要我选择的话,还是会选择尚隆吧,每个麒麟都会这样选择,这是麒麟的偏心啊。”
因为阳子暂时空了下来,和泰麒的关系也变好了,这位年轻的女王便突发奇想,说:“泰麒,要不要和我一块去上课,祥琼还有玲她们有时也会去……你知道的,我是个还要很多地方需要努力的王,不好好上课可不行。”
“你这样说,就好像回到了蓬莱。”泰麒这样答道,算是默认了阳子的提议。
于是往后的几天,泰麒跟着阳子一块去太师远甫那上课,远甫是达王时就成了仙人的智者,面对年轻的王和台辅,自然有数不清的东西可以教授给他们,和善的老者对泰麒的到来也表示欢迎,也问候了一下如今身在戴国的李斋——毕竟当时李斋来到金波宫时,便是借宿在了远甫的住所。
阳子告诉泰麒,她很庆幸在刚登基时为了初敕而烦恼,也选择直面最困扰自己的地方,因此去到了民间。也正是这样的选择,她遇见了祥琼和玲,也遇见了最好的老师远甫,身为王的自己反而加入了叛军之中,恐怕放眼整个十二国都是很少见的吧?但她因此找到了方向,虽然很微小,也终于聚集起了愿意信任自己这个不成器的王的臣下们。她现在依旧不足,甚至连文书还不能读得很通顺,但她已经拥有了充分的信心——庆国是个对女王有偏见的国家,阳子相信自己能做得和现在的供王一样好,甚至更好。
泰麒看着阳子:她和祥琼一样闪闪发光。
他真的非常喜欢庆国的氛围,尤其是金波宫中阳子身边的氛围。大约是因为他们同样在蓬莱长大,泰麒小的时候就很不喜欢别人对自己俯首叩拜,不管是女仙还是臣下,也很讨厌乘坐需要压着他人肩膀的轿子,同时他也明白这些都是规矩,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而让骁宗继续迁就他,只能尽力避免出现这样的情况。但在庆国,阳子的周围总是洋溢着和她名字一样温暖的气氛,她的朋友们可以跨过身份和地位的差别,亲昵地唤她阳子,年轻的女王也一直在努力,通过初敕作为第一步,想让庆国的人民变得更加平等,也努力在推动半兽的权益——泰麒想,她大概真的很希望乐俊可以来到庆国。只是雁国推动这些花了几十年的时间,阳子才区区几年,仍旧需要努力,泰麒希望她可以顺利地成功。
泰麒并不觉得自己或是李斋、英章他们可以做到如祥琼一般直呼骁宗的大名,这实在是有些失礼得过火,但是他想在白圭宫里努力建设相同的阳光般的感觉,总觉得好像只要这样做了,戴国的寒冬就能再早一些过去。
他很喜欢庆国,可相等的,他真的很想回到戴国。
不止是在庆国,在雁国的时候也是一样,只是庆国的氛围和时间的缓慢流逝让泰麒的思念加深,他时常想起骁宗,想着如果主上也和一起来,那么现在又会是什么样的,如果他在自己的身边,和自己分享着看到的与戴国不同的一切,相比起不成熟的自己,主上一定会得到更多的启发,然后做出对戴国最好的判断吧。
虽然不太一样,但是泰麒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一年之前,在白圭宫,在被限制了自由的黄袍馆李,他也是像现在这样思念着骁宗。黄袍馆的空间里活动有限,还要防着监视自己的人,他很烦躁,但是无论做什么都会想起骁宗,想到阿选时就会更加澎湃着涌起无法克制的思念来,当他每做出一个决断,就要问自己这样是否正确,如果是他的主上在,会不会能够有更好的选择。可是就算他什么也不做,只是躺在黄袍馆的床榻之上,听从润达的话安安静静地养病,他也还是会思念骁宗。
思念那个人,在他重新回忆起了一切之后,已经变成了一种呼吸一样的本能,可却那样痛苦,那样悲伤,他们分开了太久,所以才会渴望再一次见面,可见到面了,又会惶恐下一次的分开,即使一切已经平静。泰麒的理智告诉他,骁宗就在白圭宫里等着自己,可是却无法停止思念时产生的痛苦和绝望。
他想,这大概就像自己一生无法摆脱的病痛一样,这也是自己没能保护好主上所要付出的代价。
可他心甘情愿。
当日期终于来到泰麒离开的时候,阳子他们都来送行,泰麒和阳子约好了下次再见,并且也决定如果以后有什么新奇的点子就让青鸟飞到彼此身边去送信,身为胎果的他们想法或许很惊人,但能同时造福与戴国和庆国两个国家的话就算是双赢的事。
泰麒有些舍不得自己这些新朋友,可在回程的时候却没有回头,耶利体谅泰麒的心情,让在庆国休息得非常充足的骑兽爆发了他它们最大的潜能,日夜兼程赶回了鸿基,比正常速度要快了将近一天的时间。
泰麒终于回到了他心心念念的这片土地,这里拥有着世界上最漫长的冬天和最凛冽的寒风,同时,也拥有着最为坚毅的百姓,这片常年雪白的大地之上如今覆盖着一层深深的棕色,秋天已经到来,并且很快就要结束,深雪会覆盖这个国家的每一个角落,但是这里的人们拥有能够度过这样的冬天的坚强和勇敢。
泰麒从没有发觉自己竟然这样热爱戴国的土地。
他走下车厢的时候心想,正是这样的土地,才能孕育出骁宗那样的人,才能让他们在七年之后再次重逢。他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样感激过上苍。
“蒿里。”
有人叫他的名字。
泰麒抬起头,看到自己即使见面也无法停止思念的主人。他快步走过去,跪在了对方面前,来自天性的亲昵让他不由自主将额头贴在对方的脚尖。
他真的很庆幸自己选择了这个人。
“主上,我平安回到您的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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