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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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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是章六

-----正文-----

在泰麒回到戴国之前,骁宗同样为了迎接台辅的归来而做出许多准备,七年时间过去,在函养山下他已做过深刻反思,虽然依旧维持大步向前的习惯,却也不再像最开始那时令人无法抗拒。泰麒在出使之前与他做下无数约定,麒麟是王的臣子,他无法命令王去做任何事,泰麒只是坐在骁宗的身边,拉住他的衣袖,向王祈求着、重复确认着一个绝对不会有事再瞒着他的愿望。

可泰麒所做的不仅仅于此,他还拜托了正赖和李斋他们,务必在他不在戴国的时候代替他好好看着骁宗,即使有哪怕一点不对的地方也请告诉自己。泰麒在黄海养伤之时也去降伏了新的使令,虽然很辛苦,也没有什么战斗力特别强大的妖魔,但他无论如何都想要一个能通过气脉快速移动的使令,为了一个找到一个可以让泰麒满意的妖魔,耶利花了很多心思。可现在,这只使令被泰麒留给了李斋他们。

李斋很无奈地笑了,她说:“和我们不一样,王并没有继续把台辅当成小孩子,您不必这样担忧。”

“我知道,”泰麒回答道,“骁宗大人从来没有一瞬间继续把我当成孩子来看,只是将我当做一个需要照顾的后辈,我非常感激。可是,我明明知道这样,却依旧没有办法放下心来。”

骁宗知道泰麒的选择,如果这样可以让泰麒安心一些,他很乐意这样去做。在白圭宫中,除了后来才侍奉泰麒的人们,李斋正赖这样过去泰麒最亲近的人自不必说,英章这样当年并不喜欢孩子的人对泰麒多少还会有些过往岁月的残留,但和泰麒最亲密的骁宗没有。他依旧会照顾泰麒的自尊,但绝不会再把他看成是一个需要在白圭宫受到庇护的花朵。不能参与泰麒成长中最关键的六年时间固然很是可惜,但要说想象一下如果没有发生叛乱,如果泰麒在自己的身边长大,在函养山下六年昏暗的时间里,骁宗一次都没有想过。

他有可以与泰麒重逢的运气,很少再会去后悔些什么东西,时如逝水,木已成舟,他们只能继续向前走。

但即使如此,也有许多事情没有改变。

泰麒出使涟国之时,骁宗曾因太过急切的改革速度而弄得官员心生惶恐,在那样的环境之下,连带着骁宗自己都心情沉重。他想见到泰麒,那个孩子来到自己面前和自己说话的时候,拥有能够将骁宗的情绪慢慢归于平静的力量,泰麒就是骁宗的镇纸,可以安抚他所有的鲁莽和冲动,让一直大步向前的他可以拥有停下休息的机会。

现在也依旧如此,即使骁宗已经反思修正了自己的错误,他还是想要见到泰麒。或许在错误的更正之后,泰麒作为他的镇纸的作用减少,可麒麟本身似乎又变成了更加不可或缺的东西,骁宗需要他在身旁,在他察觉到自己的心意之后,这份平淡而又沉重的思念便无时无刻、仿佛空气一般缠绕着他。

因此,他大致算了算泰麒出使的时间,在觉得泰麒差不多要回来的时候更加勤勉,像是才回白圭宫那会儿。他做了许多准备,硬生生为了泰麒腾出了许多时间。骁宗觉得,无论是泰麒还是他自己,都需要靠这样的方式来填补心中的空缺。

泰麒回来的那个夜晚,骁宗久违地看着台辅的面容,他的蒿里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依旧是清秀的面容和温和的笑意,可偏偏,在他的眼睛里,在他的唇角上,在他轻轻依靠着自己的身体上,骁宗看到了和过去不一样的泰麒。他为什么没有注意到这些,为什么对此一直视而不见,还是这一切只是因为他的感情被自己发觉,因此才对蒿里有了过多的联想。

骁宗总能猜出泰麒的心思,可他难得拿捏不准泰麒本人是否知道有关于此的感情的名字。思及此处,他不由又在心中苦笑,分明觉得只要泰麒在身边就好,其他一切都无所谓,可是真正如愿以偿再次见面之时,却又得寸进尺想要更多,仅仅只是察觉出自己对麒麟抱有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情,就能让他的决定和渴望在短时间内就变化,这实在不能是成为一个优秀的王应该有的动摇。

骁宗渴望着亲吻泰麒,但他的理智从来是占据上风的,他依旧不觉得自己的选择会是错误,无论是作为麒麟还是作为官员,泰麒都太年轻,他不可能在泰麒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轻易说出口,他们还拥有时间。

骁宗看着泰麒,只是轻轻让人躺下,在泰麒拉住他的手时没有挣脱,泰麒说:“骁宗大人,这次出使,我有见到很多有意思的事,总想着每一件都要告诉你,可是那样会否太过耽误您的时间呢,毕竟明日还有朝议,现在又已经太晚了。”

小时候的泰麒从涟国回来时,才下了朝议便抑制不住澎湃的分享欲,在骁宗送他回去的时候也叽叽喳喳说着话,像是快活的小鸟,这种状态的泰麒是骁宗独有的。泰麒长大之后沉稳不少,也安静不少,可是现在他本来应该好好休息,却不愿意松开拉着骁宗的手,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但泰麒在骁宗面前有很少的时候,还是会表现得像从前一样。

“在明日朝议之后,我想我们会有几天空闲的时间,”骁宗这样说着,回握住泰麒的手稍稍紧了紧,像是安慰一般,“等到那个时候,蒿里可以慢慢告诉我这次你看到的所有一切。”

泰麒眨了眨眼睛,似乎并不是很理解骁宗话中的意思,他用眼神代替话语去询问,得到的只有骁宗含着笑意的点头。泰麒不知怎么的,分明知晓主上并非令人恐惧,而是为非常温柔的人,也慢慢习惯了骁宗的态度,可望着骁宗,久违地又升起一些想要逃开的心情,他想抽出自己的手,可主上的手很温暖,也充满力量,泰麒最后只是勾了勾手指,问道:“主上,为何……”

“蒿里还记得你刚搬来这里时我说的话吗?我的答案与那个时候相比没有改变,”骁宗说着,垂下了眼帘,“我想看到蒿里的脸,在蒿里离开的这段时间,我也很思念蒿里。”

骁宗的话语很直接,泰麒觉得自己的脸很热,但心中满溢而出的饱胀的情绪叫他觉得很幸福,他没有避开主上的目光,只是又靠近了骁宗一些。

他说:“我也一直都很思念骁宗大人。”

两个月的出使,加上又是距离戴国最近的雁国和庆国,可以说的东西比想象中要多得多,尽管泰麒在出使时近乎日日都要送青鸟回来,可面对骁宗时总还能有说不完的话。泰麒说起玄英宫的云海,说起那位看起来并不着调但在位时间却长得吓人的延王,说他问了延王曾经和主上比剑的事,也同样转达了延王的传话——期待有朝一日骁宗可以用寒玉再胜过延王一次。

寒玉被骁宗珍重收藏,但宝剑寒光,骁宗曾经也是军人,不会因为戴国局势平静就将寒玉束之高阁,昔日寒玉的剑穗已经在函养山下破损腐烂,如今用作代替的,是那枚被斩断的金腰带的另一半。骁宗平日里总会陪着泰麒在白圭宫中转一转,算是帮助泰麒保持健康的一种方式,也能顺带看一看白圭宫里现存建筑的修缮情况,有时他会带着寒玉,穿着简洁便利的服装,带着泰麒绕到演武场。台辅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王在场上剑势如虹。耶利有时跃跃欲试,想与王较量一二,她是黄朱出身,使得少女对王并没有像其他人那般畏惧之心,真要论起来,或许耶利的立场和汕子相似,对她们来说虽然王的命令需要听从,但真正重要的是泰麒。耶利向骁宗提出这个请求,骁宗没有点头也没有反对,只是说,台辅不爱看这样的事,以后有机会的话再和你较量吧。

而在政务实在繁忙而抽不出时间时,骁宗也会定期保养寒玉,剑身凛冽的光映照在王的脸上,一瞬之间就能令人回想起许多,诚然,他因为寒玉是一柄世所难得、且并非是因军功而得到的宝剑十分珍惜,可寒玉同样是陪伴他最久的东西,见证过太多的牺牲,即使困在函养山下六年,宝剑早已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但它锋芒依旧,陪着主人蛰伏,最后也同样是寒玉终结了所有的一切。骁宗的半生都映照在寒玉上,看着寒玉,便又一次提醒他记起那些为了他赴死的人,还有那些不能不去做的事,寒玉就像是泰麒,只要在他的身边,就能让骁宗将责任牢牢刻在心上。

“过去就已明了,但延台辅和延王之间的相处实在令人觉得惊奇。” 泰麒说起延王让自己传话时的样子,不由轻笑,旋即又想到了什么,“虽说在他人背后评价是不好的行为,可是主上,延王果真是剑术那样高超的人么?”

骁宗的剑术享誉戴国,当年的阿选在其他方面都能与骁宗平分秋色,但唯独在剑术上都得承认输了一头。泰麒不会用剑,真要说起来也分不出什么好坏,只是觉得骁宗练习剑术时的动作赏心悦目,要让他再想象一个比骁宗还要出色的剑者实在困难。

“我曾经说过,如果给我五百年的时间,我有自信不会弱于延王,但现在想想,如果我真的还能拥有五百年,等到那个时候,也会继续望其项背吧,延王就是那样的人。”骁宗说道,陷入回忆之中,“当时我也不过只赢了延王半步,严格说起来那应该算是两国之间的切磋,总不好真的伤了对方脸面,我们两个应该都没有使出全力,可当时的状况也确实凶险。”

“蒿里应该是知道的吧,王需要镇压妖魔,但很多时候,像是廉王或是采王,他们需要仰仗冬器和使令才能完成镇压。可延王不同,他是真正能够单枪匹马杀掉妖魔的人——我曾经问过延王,延王却只是说五百年的时间太无聊,所以随便练着玩玩而已。”

泰麒想,这应当不是延王的真心话。

“或许现在蒿里没有什么感受,可时间对于神和仙来说,只要再稍微久一点就会察觉不到流逝。虽然对于像你们一样的胎果而言或许会好一些,可蒿里,你想一想,在你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亲人朋友都已经去世,不再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时,会是怎样的心情?历史上,就有许多的王因此陷入失道。”骁宗平静地说道,“延王不同于宗王,他是胎果,在这个世界并没有家人,是位很随性,也很喜欢深入到国家的人,想必他的感受是同样深刻。也正是因此,我或许可以理解一些他让蒿里传达给我的话时的心情——五百年时光飞逝,稍有不慎,就会因周遭不停地变化和自身永恒的不变而陷入万劫不复,延王不断学习着新的东西,也是为了防止这样的情况发生,可当所有的一切都学到极致之时再无意趣的时候,或许就是……”

骁宗没有继续说下去,泰麒却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冷静的时期越长久,随之而来的反噬便会愈强大,宗王因为还有家人在身边或许会好一些,可能拉住延王的,或许只有延麒。

“不过,听泰麒的说法,暂时还不需要太担心延王的情况,我所说的也不过是未来或许会发生的事。”骁宗看到泰麒正在思考的模样,安慰道,“我方才也说了,延王是位非常了不起的王,再过去五百年也是一样,至少在我可以用寒玉打败他之前,雁国会一直是现在这样强盛的样子吧,然后呢,蒿里,雁国还有什么其他有趣的事?”

“我还见到了一位很特别的人。”泰麒说道,“那是延台辅特意让我去见一见的雁国的大学的一个学生。”

“哦?能让延台辅留意的学生想来不多,有时在雁国那样国家里的大学念书的话,是一位很出色的人么?”

“他叫乐俊,来自巧国,曾经帮助因为蚀而流落到那边的景王,现在在雁国的大学念书,是位半兽,说起来还曾经帮助过芳国的祥琼公主。”说到这里,泰麒也觉得很有意思办般笑了笑,“这么说起来,乐俊的经历已经足够让人惊讶了,寻常人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王和麒麟,但是乐俊不光见过,还和他们成为了朋友。主上,就算乐俊不是因为恩情而被举荐入雁国的,他也是位充满智慧的人。”

泰麒向骁宗转述乐俊告诉给他的故事,还有祥琼提起的那些。乐俊一直到现在也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么厉害的人,只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但他在念书一事上实有天赋,又是在巧国贫穷的一个里中长大,更能体会民情,虽然早就得到了毕业的许可,比起立刻追求前途,还能够选择静下来再沉淀一二,莫说他是半兽,就是寻常人也难有这样的品性。

“现在延王和景王都在等着乐俊说想要毕业的那一天呢,毕竟现在的巧国还被前任王影响着,无论是哪一方面都对半兽不太友好。”泰麒道,十分不甘心地叹了一口气,“说实话,我也很想僭越地向乐俊提出邀请,虽然很不甘心,但延王和景王都已排在了戴国的前面,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我也只能希望如果日后有一天乐俊真的当上了官员,能够有来戴国出使的机会。”

“不过感觉乐俊还是会留在雁国。雁国的管理非常完善,是少有的能够让半兽也成为官员的国家。庆国的氛围和雁国相似,虽然暂时做不到和雁国一模一样,但中岛……景王身边亲近的人们都会直呼她的名字,感觉如果在其他国家,是很难想象的一件事。我想,或许也是为了乐俊,景王有在努力推动庆国半兽的权益保障,只是看起来要花很久很久,说不定以后乐俊会从雁国去到庆国呢。”

“景王是位非常特别的女王,明明是王,却总是穿着官员的衣服在金波宫里出现,朝议的时候也一样,说起来,景王的初敕便是废除庆国的伏礼。”泰麒轻轻说着,满含期许的目光缓缓抬了起来,“主上,我知道以戴国现在的情况说这些还有些为时过早不合时宜,可是,我也想要像景王和延王一样建立起尽可能拥有平等的国家。”

泰麒说完之后沉默着,用他的目光询问骁宗的意见,说到底,王在被选中的时候都是具有成为贤王的资质,但好的国家是什么样子并不是只有一个标准的答案,因为王性格的不同,建立起的国家也会不同,就像奏国和雁国,虽然都是王长久治世下繁荣昌盛的大国,但两国的氛围是差距甚大的。麒麟只是王的臣子,虽然会在政务上向王提出建议,但王不能全部采用听信,说到底,要建设一个怎样的国家,最重要的是王本人的意志。泰麒并不确定骁宗能否接受自己的提议,作为胎果的自己的想法又是否和骁宗想要的背道而驰。

“蒿里说得很对,现在的戴国还没有那个余裕去考虑这样的事,总得先让给百姓都能平安地度过冬天,才能去思考之后的事。”可骁宗只是在思考之后这样回答泰麒,“这是一件很艰苦的工作,但是与此同时,也意味着你能拥有很多的时间去做准备——如果蒿里想要像景王或者延王那样的国家,就要开始思考自己应该怎么做了。在这一点上,我是个不成器的王,或许还不如蒿里,我还没有想好自己想要的是个怎样的国家,你已经先找到了方向,那就不要回头,本质上王和麒麟都是想要国家变得更好,我相信哪怕我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怎样的国家,也一定不会和蒿里的想法又太多相悖。”

蒿里看着他的主上,很快又低下了脑袋。他觉得自己在这段时间已经成长了很多,也坚强了很多,眼泪不能帮助他做任何事,所以哭泣之类的行为在蓬莱的时候就已经不会再做了,可是现在他久违地又有了想要流泪的感觉。

“蒿里,景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和你一样作为胎果的话,应该还有其他许多事想要说吧。”骁宗这样笑着问他,于是泰麒深呼吸了一下,重新抬起了脑袋,又继续诉说了下去。

整整两个月的出使,对两个陌生国家的见闻填满了泰麒的叙述,从雁国到庆国,从玄英宫到金波宫,那些曾经帮助过他和李斋的人们,那些觉得相识太晚谢意深重的人们,他实在是说了许久的时间,久到仁重殿外的景色披上霜白的月光。在因为叙述太多而不得不停下来休息的间隙,骁宗便会将戴国这段时间的近况告诉泰麒,是十分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地相处填补两人之间所有可能沉默的空间,就像沉默被脉脉絮语给填满一般,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变得亲密无间。

骁宗曾经听说会有孩子在成长的某个节点会变得叛逆,会主动与父母拉开距离,算是某种成长的标志。可泰麒不在这个范围之内,王和麒麟会对彼此产生眷恋,这点并不因时间空间的距离而改易,甚至从骁宗自身观点出发,大约是更加加重了。所以他欣然接受了泰麒的接近。

带着寒意的夜风吹入仁重殿,风中已带着一丝代表着冬天的凛冽意味,虽然是深秋,但戴国的冬天却是即将到来了。泰麒实在是说了太多的话,哪怕是快乐的回忆,这样的行为也只会给他的身体造成负担,骁宗的手搭在泰麒的肩膀上,让对方靠在自己怀中,耐心地听着那些有趣的事。

可是泰麒说着说着便说累了,在说起远甫的教导时,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话语结束在一个突兀的词句之中,他的身体沉沉,只有一点因呼吸而幅度甚小的起伏。

“蒿里,”骁宗呼唤他的名字,但并没有得到回音,他又轻声唤了几句泰麒的名字,但是回答他的仅仅只有泰麒轻轻的呼吸声。骁宗笑了笑,用不会惊醒麒麟的动作将泰麒抱起,缓步走到床边,将人放在柔软的被褥之中。

泰麒的睡脸十分沉静,骁宗俯下身时回忆起那一个同样有着霜白色月光的夜晚,他的麒麟也是这样静静睡着。他很想这样继续下去,也同样渴望再一次亲吻自己的麒麟,可是他目光沉沉,用覆着茧的指尖代替了他的嘴唇,轻轻在泰麒没有血色的嘴唇上摩挲。

他忽然又想起了予王。

在这一瞬间,骁宗的自制力在某个角落被崩开了一道裂痕,他的手指缓缓从泰麒唇上移开,取而代之的是他能够逐渐感受到泰麒的呼吸,在他的心愿将要达成的那一刻,身下的少年呼吸一滞,几可相闻的呼吸也变了节奏,泰麒的眼睫在睁开时轻轻擦过了骁宗的眼角,于是他和醒过来的麒麟在咫尺之间对视。

他的麒麟没有惊惶,没有失措,甚至连一些从浅眠中醒过来的困意都没有。沉黑如玉的眼睛清明依旧,没有染上哪怕一点的朦胧。

“主上,”蒿里正在着呼唤自己,骁宗心中的那一条裂缝因此而又崩开了一些,“您这是在……”

他的话没有说完,显然他并不打算解释自己方才装睡的行为,而是执拗着要从骁宗那里得到一个回答。

骁宗俯视着泰麒,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对他的着迷和眷恋。他没有说话,只是牵过了泰麒的一只手,轻轻地贴在自己的面上,他看着泰麒,却不会漏看对方耳尖染上的红色。屋内的烛火跳动着,将霜白而又冰冷的月光隔绝其外,可是在烛火之中跳动着的又是什么,为何会让人心如擂鼓,不光是自己的,还有泰麒的。

骁宗此刻在心里再一次意识到他是有多喜爱这个一直以来都坚定选择着自己的麒麟。

他犯下了和予王一样的罪孽。

王在和麒麟的对峙中终于选择先走一步,他问道:“蒿里,还是觉得很害怕吗?”

对于恋爱这种话题,泰麒并非一窍不通。

虽然他念的是男校,某种程度上可以阻止恋爱对成绩的影响。但是所谓物极必反,男校的学生们通常会更喜爱讨论女明星或是隔壁学校女生的话题。泰麒自然是不会参与其中,他是个好学生,但并不是受人欢迎的好学生,他坦然接受了自己的不合群,在课余时间最常做的事,除了画画,就是念书。

泰麒其实看过很多书,除了各种各样的摄影集,世界未解之谜大全,古今中外的小说都有涉猎,他当然看过爱情小说,事实上绝大部分的名著都摆不开爱情这一元素,但对泰麒而言,看过依旧仅仅只是看过而已,爱情也好仇恨也罢,感情再如何强烈,却都不是属于他自己的故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做,尽管他遗忘了那究竟是什么。

在广濑作为实习教师到来的时候,泰麒的身边曾经短暂地拥有过一段温暖的时光,只是很快又被不幸给裹挟进去。老师对他很温和,可泰麒明白他们绝非同一类人,他宁愿选择自己离开,却不忍心对老师说出这样残忍的事实真相来推开对方,广濑执意选择做泰麒的保护者,即使被卷入了悲剧的漩涡之中也能苦中作乐。

在泰麒借宿在广濑家中的某一日,大约老师是出门时听到了点什么东西,回来跟泰麒聊天的时候说道:“高里,如果没有那些奇怪的传闻,你应该很受欢迎才对,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想要和你交往的人应该很多吧?”

泰麒不知道广濑为什么要问出这样的问题,顺着他的意思发问:“老师既然这么说,那恋爱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问我?”广濑用手抓了抓头发,很快冥思苦想起来,“嗯……恋爱就是你总是想着一个人,想要时时刻刻和对方在一起吧,再深层次的东西老师没办法用语言告诉你,但是浅显来判断的话,最起码的一条就是那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老师为了他着想,为了他可以轻松一些,真的很想和他多说一些话,于是跟着这个话题后面的,是老师叙述起他那几段并不长久的恋情故事。泰麒心不在焉地听着,可却是自然而然地将广濑所描述的那种感情投射在了那个人身上——他依旧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这种记忆缺失的感觉对他而言十分痛苦,可除了痛苦之外残留下的是深深的眷恋。

正是因为他遗忘了他,正是因为他不在他的身边,所以他现在几乎过着行尸走肉一般的生活,他也曾尝试向母亲或是其他人提起那个人的存在,可所有人都说,高里记忆中的那个人就是在神隐时绑架走他的匪徒,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也不要再去留恋。

没有人可以理解泰麒,有的只是对那个人的诋毁,这让他心如刀割,他记不起来,可是他的心告诉他,那个人并不是如其他人口中这样不堪的存在。那一位如同火光,强大而又温暖,令人生畏,可是他站在他的身边,泰麒无论几次仰望,都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当然总是想着他,从他神隐之后的那一刻,他当然想要时时刻刻和对方在一起,因为他的身体和他的灵魂告诉他,曾经他就是这样选择的。为了能够和对方在一起,他许下了一个不能被遗忘的诺言,但他背约了,即使这并非出自他的本意。

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能做出什么承诺,泰麒不知道,但他知道这对自己很重要,虽然是即使付出性命也要想起来的事,可泰麒从来没有想到过要轻视自己的生命,即使如今他就处在悲剧的漩涡中心,他也并没有用生命去换取原谅的想法——如果这样做了,会有无法挽回的后果,他不知道那会是什么,只隐隐约约知道也关乎着那个人的生命。

或许是因为生国是戴国,属于此地的麒麟感情都很强烈,无论是好的或是坏的都表现得很极端——自然,好与坏都是相对于麒麟这种仁兽的本性而言。

泰麒渴望回到那个人的身边,自神隐算下来,已经过了六年,他怎么能够离开那个人六年,他努力让自己忽略时间的流逝,可几乎每一次从沉睡中睁开双眼,看着镜子里自己不断长大的容貌,泰麒都感到无比惶恐与烦躁——他在浪费时间,但却没有可以回去的办法。没办法去到那个人的身边的事实,让泰麒日渐一日的焦虑,但他不会将这样的情绪发泄给别人,只能闷在心中独自消化,但消解的速度远远比不上堆积的速度。

泰麒思念着那个人。

可是如果能让他回到那个人的身边,他想占据的仅仅也只是对方身边的立足之地,哪怕只有一点点,只要对方愿意让他陪在自己的身边,这对泰麒而言就是莫大的幸福。

这是喜欢吗,这是爱情吗。在老师说这话的时候,泰麒用手指轻轻按着自己的脑袋,即使现在,他还是在想那个人。这应该是比爱要更深沉的感情,可泰麒找不到一个能够形容它的词语,如果不能用言语来形容的话,那就算作是爱吧。

他爱着那个人。

泰麒在心中这样想着。

他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样的想法。

泰麒并非对爱情一无所知。

“蒿里,”骁宗将他的名字含在嘴唇之中,“现在感觉很害怕吗?”

泰麒不知道骁宗具体想问的是哪个方面,是主上的行为,抑或是其他什么,正因为他完全没有除了能和骁宗更进一步而感受到的欢喜之外的感情,才觉得骁宗的现在的问题让人难以理解。他的手被主上牵着,就像抚摸飞燕或是计都一样轻轻压在他的脸上,主上的眼帘轻垂着,那双鲜血一般的双眼依旧注视着自己——初次见面的时候,泰麒恐惧着这双眼睛,可是现在,他为那双眼睛中能盛着自己的倒影而感到欢欣。他摇了摇头,伸出另一只手想要去拥抱骁宗,对方顺从地继续放低身子,嘴唇轻轻吻过泰麒的眼。

在蓬山养病之时,本不应该前往的主上坐在他的床边,用他的手为泰麒阖上眼帘。

尽管那时是带着痛苦的见面,他们不被允许停下脚步,但骁宗却因为泰麒而驻足,可现在回想起来,依旧是泰麒珍视的、无法放手的回忆之一。

他的手终于环住了骁宗的脖颈,许是因为回忆,许是因为自小心中便对这个人有着的深深眷恋,又或许是因为现在仁重殿之内暧昧的氛围,在他长大后他难得地主动拥抱住他的主上,在他的主上回应了他的动作之后,泰麒长久坚持着的心理防线似乎终于被打开了。

骁宗将他完全搂在怀里,在上下换位之时因为泰麒主动亲近的动作而像是被扑入层叠的被褥之中,他好不容易稳住了身体坐在床边,可一转头,麒麟正看着王。可骁宗摸了摸他的头发,在泰麒想要做出下一步的动作之时制止了他,那双鲜血一般的眼睛如今并不再会让泰麒感到恐惧,可用着这么温柔的眼神望着他的骁宗,却是说道:“蒿里,在蓬莱的那六年,你仍旧要选择一个人承担么?”

泰麒的眼睛睁大了,屋里暧昧温暖的空气似乎因为骁宗的这一句话而迅速褪去了温度,泰麒贴紧了骁宗的怀抱,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主上的肩膀上,藏住了那双眼睛,骁宗拍着他的后背,就像过往每一次一样,并不会催促泰麒的回答,即使泰麒现在并不想说他也可以接受。

泰麒在长久地沉默之后终于艰难地开口,他说:“这些并不是主上应该听到的事,在那边发生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错。”

“不是我应该听到的,也就是我能听吧?”骁宗笑道,尽力放软了语气,“蒿里,之前我在函养山下度过了六年的时光,曾经想过这六年中你在干什么,如果没有被阿选囚禁的话,应该是在努力找我吧?我不想让李斋他们失望,更不想让你失望,所以我坚持了下来。但是出乎我的意料,你回到了蓬莱,却在六年之后又重新回到了戴国。蒿里,我很感谢你对戴国依旧抱有责任之心,你是尽职尽责的台辅。但无论是你被其他台辅们找回来也好,还是最开始回到戴国的那段时间也好,这些你几乎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我全是从李斋那里知道的,而你在蓬莱的故事,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没有人清楚,你只能一个人背负。”

“你为了戴国,在蓬莱染上几乎要了你性命的污秽之后也要回来。我作为戴国的王,作为被麒麟选中的君主,也有责任和义务陪你一起承担。”说完,骁宗又说了句玩笑话,“王对台辅有所隐瞒不是美德,麒麟对王有所隐瞒当然也不是美德。”

泰麒闻言,终于抬起了头,他脸上的表情少有的纠结犹疑,却终究是从王的怀抱之中下来,做到离王有些距离的另一边——骁宗自然不会让泰麒逃走,他明白泰麒已经决心开口,仍旧是牵着他的一只手,像是听他出使的故事那样,开始听起泰麒在蓬莱的那六年,可是却没有想到,泰麒的开头就是那样令人震惊。

“我在蓬莱害死了人,并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几百个,其中,还有将胎果的我带到世上的父亲母亲。”

泰麒其实并不是个很会说故事的人,说起出使的事时,或许是因为见到的都是会令他觉得快乐的人,加上过程也实在有趣,受到自己的心情影响,即使算不上高明的叙述,听的时候也会让人觉得高兴。可说起蓬莱的那几年,泰麒的叙述就变得十分平铺直叙,仅仅只是叙述故事的起因经过和结果,却将作为当事人的自己的所有感情都剥离在外,他说回去时母亲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流下的眼泪,他说亲近自己的人都会在某种程度上发生不幸,他说自己孤独却因为不知名的思念而变得充实的学生生活,他说起那个温和对待自己的老师,但最后他却松开了他的手将他扔在原地。他说,他知道他想要渡海回来会害死很多人,可是他已经不敢去想那究竟又是多少条性命。

他平淡的声音随着叙述的进度终于开始渐渐支离破碎,被王握住的手紧紧扣着,指尖狠狠扎入掌心之中,骁宗靠了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因为回忆而感到痛苦的麒麟。

悲剧的来源源自被斩断的角,失去了角的泰麒无法驱策使令,无法跨越虚海,加上蓬莱的浊气会一直污染受伤的麒麟,使令在污浊之下失去理智,变得愈发疯狂,杀掉了所有他们眼中是麒麟和王的敌人的人。

“我不能因为我没有角,无法控制使令就把一切的错全部都推给汕子和傲滥他们,这是不负责任。”泰麒说着,近乎要落下泪来,“如果我的存在会伤害到其他人,我就应该离他们都远远的,我没有那样做,最后害死了妈妈,也伤害了最想保护我的老师。他们的怨念造成的诅咒,本来就是我应该背负的东西。”

泰麒终于低声抽泣起来,他挨着骁宗的肩头,眼泪默默浸透了那一小块布料,骁宗搂着泰麒的肩膀,心想,他终于说出来了。

他总算是知道泰麒为什么一直不愿意提及蓬莱的那六年,又为什么在回来之后状态出奇地差,没有一个麒麟可以接近他,甚至于整个世界上差点也没有人可以救他。蓬莱和戴国是隔着虚海的两个世界,骁宗既不是胎果,也和海客没什么关系,可他是戴国的王,是由泰麒选择而出。泰麒引发鸣蚀,归根究底,也是因为他的自大,泰麒在蓬莱经历的一切,都是他所造成。就像泰麒不会把责任全部推给使令一样,骁宗也不会从自己造成的因果之中逃开。即使他对蓬莱的一切并没有什么责任,可泰麒选择了他,无论如何也只选择了他,他就有责任陪着麒麟一同分担罪孽。就像泰麒在白圭宫为他犯了杀戒时,骁宗在蓬山上对他所说那样,他不会责备他,也不会称赞他,因为这是台辅的责任。他作为王,也应该负起对台辅的责任。

在泰麒年幼时,骁宗希望泰麒会成为坚强的人,也想过要用严厉些的态度对待小小的麒麟,以为这样就能推着泰麒一直往前,可他当时没有做到,现在随着时间的流逝,傲气早被时间打磨,泰麒也成为了超乎他想象的,过分坚强的麒麟。

分明是他期望的样子,骁宗却又想要泰麒不要这样坚强,再软弱一些、不需要一个人承担,没有人会因此而指责他。可只要这样想,就会发现,泰麒从小到大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毕竟这个孩子曾经也是坚强到一个人承担着伪造天启的谎言。

“蒿里,”骁宗贴在抬起的耳边说道,“我会陪着你一起承担。”

泰麒抽泣了一会儿,很快就停了下来,他对自己的失态后知后觉,很是不好意思,分明不久前还是疲倦非常,可将一直压在心中的过往说出口后,困意就像随着眼泪一起流出了他的身体。他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手足无措,说道:“主上带给我的,似乎永远都是快乐的回忆。”

“不是,”骁宗无奈道,“应该是痛苦要远远多于快乐。”

“当时——在蓬莱的时候,我参加了画画的社团,并非全然是因为出自对母亲和家庭的逃避,而是我想通过画画想起在蓬山还有戴国的一切。”泰麒笑了一下,“当时唯一的慰藉,便是觉得我只要继续画下去,总有一天可以想起来,因此每画一笔,就能再靠近您一些,再了解您一些,即使是痛苦,但对我来说也是快乐的。”

骁宗没有松开握着泰麒的手,他侧过头去,唇落在泰麒的眼角,吻去上面残存着的盈盈泪珠。

“说起来真是可笑啊,我是如此卑劣的麒麟,撒谎、杀生,甚至对着除了王之外的人下跪起誓,已经完全没有一个仁兽应该有的样子。可是即使是这样的我,您也没有放弃,至今一直愿意让我留在您的身边,”泰麒继续着他的叙述,却转过了身,伸出另一只手,完全包住了骁宗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他仰望着骁宗,就像每一次在他面前跪下来时,依旧是充满眷恋的眼神,“虽然您带给我的回忆总是快乐的,可我在您的身边感受到了痛苦——并非是因为主上在政务上做得不好,只是因为我对您的思念,我对您的眷恋,我痛苦于或许将有的分离,痛苦于不能陪在您身边的每一刻。我在蓬莱想起您的时候,那个时候只想要留在您身边就好,可是现在,我又有了麒麟不应该有的贪婪和自私——就算我已经是主上唯一的麒麟,但是我渴望能够成为主上的唯一。”

麒麟觉得自己正在得寸进尺,仗着主上的温柔而不断提出过分的要求,诚然,骁宗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吻了自己,方才在叙述中也主动牵着自己的手,可泰麒现在情绪已经有些失控,明明能感受到骁宗的心意,却又担心自己剖析内心之后被主上拒绝,那他从今往后便真的不能再继续留在主上身边了。

“我既卑劣,又贪婪,我对您有着渴望,但并非想要像您索求什么,如果真的有,那一定……一定是希望您能够更好,比现在还要好,比世界上的其他人都要好,比我想象中更好。”他说着,声音却越来越低,不再敢去看骁宗的眼睛,目光只能看着骁宗抿着的嘴唇,不知道会从这里得到新生或是毁灭,可骁宗只是用另一只手触碰他的眼角,指尖接触到的一刹那,泰麒像是被烫到一般侧过了脑袋,他追问了一句,“难道,因为我和主上已经错过了太多的额时间,所以……不行吗?”

可那只想为他擦去眼泪的手轻轻贴到了泰麒的后腰,泰麒感受到隔着里衣传来的温暖,顺从地回到骁宗的怀里,他抬起了脸,盛满了惴惴不安和期盼。

“我并不知道你心中所想的好应该是怎样的,可蒿里是天赐给戴国的麒麟,我可以将你视为唯一,但我不能自私地将你据为己有。”他的口气温和,语意却好似一种委婉的拒绝,泰麒不可自抑地流露出失落和心灰意冷,他松开了握着骁宗的双手,可王将麒麟更紧地按入自己怀中,“即使我冠冕堂皇地这样说,我却早就已经自私过了。”

在许多年之前,百姓才是他作为王的责任,可他也曾经为了麒麟而选择过将泰麒放在百姓之前,那是一切的开始。许多年之后,他想自己依旧会这样选择,但过去的选择最后酿成了错误,但现在的泰麒已经不再年幼,他足够坚强,骁宗想他即使想要自私,也已经失去了那样的机会。

“蒿里,注视着我吧。”骁宗捧起了泰麒的脸,那张年轻而又清秀的脸上,失落还未散去,就已经染上了惊讶,而后迅速布满了彤霞一般的红晕,他开始感到羞愧,想要挪开视线,可却没有办法,骁宗不由失笑,“蒿里说得对,我们已经错过了七年,这七年的光阴是无论怎样都弥补不回来的,难道我们以后还要再继续错过吗?”

泰麒望着他,轻轻地、却异常坚定地摇了摇头。

骁宗笑了起来。

而后他再一次亲吻了自己的麒麟。

仁重殿内的烛火被人吹熄了,霜白的月光透过玻璃盈进室内,带来轻微的冷意。可宽敞的床榻之上被褥都被人胡乱堆到一边,坐在床榻之上的主从二人拥抱在一起分享一个对泰麒而言有些过火的亲吻。

泰麒并非懵懂无知的少年,是连生理课也会认认真真去上的好学生,只是他虽然了解,却也只是从文字和影视中知晓。他知道亲吻,却不知道什么是唇齿相依,骁宗是个很好的引领者,他引领着泰麒走了很远的路,也引领着泰麒学会了很多东西,无论在哪个方面,他虽然是泰麒的主人,却是能够比正赖更能担当起台辅的老师这一称号的人。现在也一样,他用亲吻勾引年轻的麒麟张开了嘴巴,又得寸进尺地攻城略地,连另一只手都在泰麒毫无察觉的时候轻轻捧上了他的后脑。方才骁宗虽然已经明白泰麒并不是纯粹到不通晓人伦爱欲,但现在却像看穿了泰麒纸上谈兵的本质——泰麒很认真且很努力地回应,可无论从那个方面去看,都只能感受到泰麒的生涩,在亲吻的间隙中骁宗似乎从嘴角溢出了一丝笑意,这一点声音必然落入了麒麟的耳中,他姑且也算是在他人面前可以表现得强硬非常的人,虽说愿意永远仰望着骁宗,这样的时候又不愿意被人看轻,他不得要领,却仍旧努力模仿着骁宗的动作。

泰麒心中羞耻非常,既觉得主上的亲吻令他仿若置身云端,又在想主上是否会因为自己的举动而得到相同的感受。分明是第一次却还要一心二用的麒麟自然没能守住,相反在亲吻之中又被骁宗拉开了腰带。

他的腰带被主上扯开,于是连带着里衣也被解下,却又仅仅只是维持在了一个刚好被拉开的程度,泰麒有些羞耻,觉得与其像这样半遮半掩,还不如全脱了比较没有心理负担,可他才只是动了一下,在他身上的人就察觉出了泰麒的意图,他笑着用一个吻去阻止泰麒的动作,解释道:“蒿里的身体还没好,戴国的冬天也马上就要来了,且先这样穿着,总能少受些凉。”

泰麒实在是想反驳,可看着骁宗的面容,就什么话也说不出口,甚至还又拉了一下挂在身上的衣服——骁宗比起他来完全就算得上全副武装。

泰麒从前就对繁复的礼服没有办法,无论是穿上还是脱下,总要拜托女官们的帮忙,现在是好了些,因为戴国状况不好,除却真的很正式的祭祀,泰麒所穿的服装尽量以简便为主。可骁宗几乎就是长在规矩上的一个人,能做到的就要做到最好,虽然他现下穿的与平日相比也能算简洁,但泰麒看着腰带就已经暗自发愁——既然心意已经相通,他并不想只有自己一个人这般,他也想要看着主上的身体。骁宗顺着他的视线察觉到了泰麒的意图,他凑过去,含着一点笑意,细碎地吻着麒麟的眉梢眼角,一只手又牵着泰麒的手,引导着他一点一点解开自己身上的衣服,在这个过程中琐碎的吻不知何时又逐渐加深,泰麒一边想要回应骁宗,一边又要顾虑手上的动作,完全应接不暇,连自己什么时候被王慢慢放倒在柔软的床榻之上也未能察觉,只是在呼吸缠绵之时被骁宗轻轻咬了一下舌尖,泰麒万万没想到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因着这个动作,骁宗的衣服也终于被泰麒扯开。

说起来,这似乎还是泰麒第一次看到骁宗的身体,即使他们已经那样亲密。

骁宗是军人,过往难免要为王出征,虽然当了将军之后上前线的机会变少,却并不意味着在那之前过得就会多么松快,泰麒躺在床榻之上,大着胆子直直用目光描摹着骁宗的身体,主上的身上又许多伤痕,新旧着叠在一块,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可有一处不一样,泰麒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从肩头蔓延出来的一处伤痕,这是最新的伤口之一,也是最重的伤口,这个走势,是有人从背后狠狠斩了一刀——是在文州时骁宗被人斩下的致命的那一刀,也正是这一刀,几乎斩断了戴国的未来,却又斩断了骁宗的腰带,重新为戴国带来了希望。泰麒很想收紧手指,却又害怕弄疼这道陈年的疤痕。

“蒿里,”骁宗支撑在他的身上,一条腿卡进泰麒的腿间,他钢色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垂落下来,落在泰麒的脸庞,就像一个牢笼,他又一次俯下身来吻了吻自己的麒麟,“是在害怕么?”

泰麒用力地摇了摇头,伸出双手紧紧拥抱着自己的主人,用这样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决心。

“那么,蒿里知道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我知道的,或许我会下意识地觉得害怕,但并不是要拒绝主上的意思。”泰麒轻声说,他说话时嘴唇贴着骁宗的耳朵,因为话语而开合的动作像是简单而又刻意地亲吻,“但是我很开心,主上愿意与我做这样的事,也就意味着我和主上之间可以拥有更深厚的连接。”

“我想要这样的证明,我希望可以得到主上的全部。”

麒麟直白而又勇敢得表达着自己的感情,可很快声音又低下来些:“……即使真的很疼也没有关系。”

真是贪婪的麒麟,骁宗在心中这样说着,可他嗅着泰麒发间的香味,在对方的脖根上重重咬了一口。

或许是因为害羞,或许是因为恐惧,泰麒完全没有松开搂着骁宗脖子的手的打算,整个上半身近乎是吊在对方的身上,在骁宗的手指探入那个本不是使用在此的入口时,分明还没有进去泰麒却已经轻轻抽了一口凉气。只是入口实在太过干涩,仁重殿内也绝不会用为了做这件事而准备的下来的药膏。骁宗想了想,旋即轻拍泰麒的背,温声哄道:“蒿里,不要这样,先松开手。”

可泰麒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骁宗笑着叹了口气,身上挂着一个人实在算不上什么很好的体验,但泰麒例外——他是他珍爱的对象,同时也是麒麟,小的时候泰麒就异于常人的轻,即使到了现在也不例外,虽然他挂在骁宗的身上让他难以动作,但并非全无办法。

骁宗一只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另一只手探入二人身下,因麒麟的剖白和现在正在进行着的举动,他的性器早已半硬了起来,而泰麒也在方才的亲吻之中有了反应。在骁宗的手触碰到泰麒的性器时,少年发出了一声低低的闷哼,入眼可见的皮肤迅速刷上了一层绯红,而当骁宗将二人的性器发在一处厮磨撸动的时候,泰麒才终于松开了搂着骁宗的一只手,那一只手被泰麒半支在床榻上,正好能让他咬在自己的手腕,他分明羞涩非常,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正在二人身下发生的动作。

主上的性器和他的贴在一起,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热度和因不断涌过去的血液而跳动的反应,覆着剑茧的手用熟练且成熟的动作抚慰着性器,让泰麒的翘得格外厉害一下,顶端渗出些腺液,又很快随着骁宗的动作而被涂抹到两根肉柱之上。泰麒看得认真,身体因为快感而不由自主地颤动着,他咬紧了自己的手腕,努力不发出丢人的声音,可这样的样子落在骁宗眼里便显得好不可怜,好像是自己正在欺负年轻的麒麟一样。他觉得有些好笑,便用嘴唇去亲吻,泰麒的眼角。

睡没的水声随着动作的加剧而越来越响,与之相对应的,是泰麒的身体起伏地弧度也变得大了起来,如果不是有骁宗压在他的身上,泰麒几乎觉得自己快要抖得飞出去了。而后,分明快感在不断累积,但‌‎‍‍‎高‌‎‍‎‍潮‌‎‌‎‍到来的那个时刻泰麒却像是毫无准备,他短促地呼唤一声主上,腰背都因快感而弓起,白色浊液洒在他的身体上。并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在蓬莱的时候,总会自己做过一两次,同样是用手,为何主上的手和自己的竟是如此不同。泰麒因快感而颤抖,在余韵之间却并没有感受到方才与自己的紧紧相贴的那一根性器有泄出来的反应,依旧是炽热的。泰麒喘着气去看,却见骁宗稍稍起身,撸动的动作没有停止,而后在不久之后,随着一声的压抑的闷哼,方才因干涩而让骁宗选择退而求其次的入口感受到了滚烫的黏腻。

被人打开身体并不是一件感觉会多么愉快的事,可如果这个人是骁宗,泰麒觉得自己可以忍耐。他的身体一直很紧张,骁宗在用手指不断让‍‌‎‎后‎‌‌穴‎‌放松的时候,另一只手也安慰着泰麒的身体,让他可以尽量放松下来。可泰麒不管是肉体还是精神都处在高度亢奋的状态——他要与主上做这世界上最亲密无间的事,他们即将合二为一,被上面分开的半身就要得到圆满。即使他努力着想要放松,但只要一想到能够与骁宗结合,身体便停止不住的颤抖。

泰麒虽然觉得羞耻,在整个过程中却一直睁着眼睛,他要用自己的双眼来记住这一刻。骁宗的手指在他的‍‌‎‎后‎‌‌穴‎‌不断开拓着,在终于触碰到某个凸起时,麒麟的身体再一次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可又被骁宗按着小腹压了回去。泰麒被全然陌生的感受刺激,几乎是求救般叫道:“主上……”

可骁宗只是笑着,手指没有分毫留情的碾压着那一处。泰麒觉得自己变得古怪,身体的某处似乎在往外溢出什么东西,他的双腿开始挣扎起来,有好几次踢到了骁宗,却又无暇顾及。泰麒感受到自己将要发出堪称荒谬的声音,便紧紧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不知骁宗的手指到底在他的身体里动作了多久,在他抽出手指的那一刻,某个比手指更加粗壮滚烫的东西抵了上来。而安抚着身体的那只手抚摸着泰麒的脸庞,轻轻撬开了他因为动作而有些血色的嘴唇,将自己的手指探入泰麒口中。

“蒿里,如果觉得疼的话就咬着我的手指吧。”

泰麒被折磨得快要发疯,还没来得及想清楚骁宗的意思,身体便被破开的一瞬间,他几乎是从嗓子里发出了一声悲鸣,但想到还有人在仁重殿外巡防,硬生生地压住了随之而来的、随着骁宗的动作而起伏的声音。他咬住了口中主上的手指,在汗水淋漓时抬眼,看到骁宗轻喘着气的、表情稍显慎重的面容,看到同样汗水淋漓的肉体,看到主上不断挺动着的腰胯,他的感受和思考似乎都滞后了。骁宗一手抬着泰麒的腿弯,尽可能在不伤害他的情况下给出更大的活动空间,一边控制不住一般挺动着腰,每每将性器凿进泰麒的身体,泰麒总要延迟一些才能反应过来,他现在的肉体感受已经麻木,只是痴痴地望着骁宗为自己着迷的神情。

他心想,他和主上终于合二为一了。

不管对王还是麒麟,现在正在进行的初次的性事,比起快感,或许都是疼痛占了上风,可只要想到这样就已经和心心念念眷恋着的对方结合,从此无论如何也不会有能将他们分开的东西,只要想到对方彻底被自己占有,他们成为了彼此眼中想要渴望得到的那个唯一,因为长时间分开的占有欲就得到空前满足,精神上的快感腰远远大于肉体上。

探进泰麒口中的手指并没有顺势亵玩抬起的舌头,骁宗确实是位体贴的情人,他没有太下流的想法,似乎纯粹只是因为害怕泰麒咬伤自己的嘴唇。可泰麒望着骁宗,身体逐渐被另一种陌生而又恐怖的感觉支配,他像乘在海浪之上,只随着骁宗一个人而起伏,身体在长久地麻木之后终于涌上了酥麻的快意。他在这样的感受中不由自主地用舌头纠缠起主上的手指,这只手曾在文州断过几乎每一根骨头,因为没能得到妥善的治疗,现在也还有这与常人不同的稍显扭曲的形状。泰麒认真地、几乎是虔诚地舔舐着骁宗的每一根手指,分明不带任何欲念,但在对方的眼中却并非如此。

骁宗似乎低低说了句什么,而后强硬地将被泰麒舔得汁水淋漓的手指抽出来,死死压在泰麒的腰上,挺动的速度加快,泰麒承受不住这样的动作,可没有骁宗的手指他又陡然之间变得空虚,于是他像一开始那样搂着骁宗,在他的耳边哭泣着、欢愉着呼唤道:“主上,主上……”

他似乎再也不能说出其他的词语,整个心里都只还装着骁宗。

而后,泰麒感受到骁宗动作的停止,在从来没有被人到过的身体最深处,骁宗的一部分停在了那里。

“蒿里,”他听到有人这样说,耳朵也被对方轻轻咬住厮磨,和身下凶狠的动作全然不同,“蒿里,我爱你。”

他们终于真正意义上的合二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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