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田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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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禹时刚认识岛田英司的时候，一度以为他是个天才型问题少年。

这个人总是逃课，还不交色彩作业，明明跟他一样是大二学生，却不管走到哪儿都备受来自各个地方的注目。岛田英司确实长得好看，喜欢男人的钟禹时觉得，如果自己不是那么喜欢方峥，可能也会被这个人的美色吸引。偏偏人家不靠颜值吃饭，钟禹时去画室看过几次岛田英司的雕塑课作业就知道，他生来就是要为艺术而活的人。

钟禹时那时也一门心思扑在绘画上，两个人混在一起的时候难免会讨论些例如印象派风格、米开朗基罗在雕塑和绘画领域哪个成就更高这种问题，久而久之钟禹时发现岛田英司几乎对所有色彩相关的东西都不感兴趣。

钟禹时原本认为，因为爸爸是位古建筑修护大师，所以岛田英司只钟爱那些朴实无华，更接近大自然的东西。直到有次两人去看产品设计大师深泽直人的展览，钟禹时对一组色彩搭配的家用产品风格发表自己的见解，然后想起岛田英司不感兴趣，就随口说道：“你应该不会选择这种类型的东西放在家里面吧，颜色太鲜艳了。”

“它们对我来说都一样。”岛田英司说。

“什么？”

“颜色，我看起来没有什么差别。”

钟禹时还在想这句话的含义，就听岛田英司又说：“我是先天性全色盲。”

这家伙原来不是天才，而是个神人——钟禹时回过神来之后发自肺腑的感叹。

从那之后钟禹时注意到了很多之前没注意到的事情。比如岛田英司不喜欢一直待在光线明亮的地方；岛田英司的衣服大多都是黑色白色的，或是质地鲜明的牛仔服、工装服；岛田英司看书或者画画的时候会带一副眼镜，原本钟禹时以为他是远视眼，原来并非这么简单。

全色盲会导致视力低下，而且还会有其他并发症存在。钟禹时默默的上网查询一番，回去一副“不必多说一切了然于胸”的神情跟岛田英司说自己决定以后要好好对待他。

“作为一个色觉异常的艺术家，你一定很辛苦吧，一直以来。”

“还好吧……”

“真了不起，有这种病还能坚持自己的理想。”钟禹时既同情又欣慰的说，“而且还成为了一个温柔的男人。”

“诶……？”岛田英司满头雾水。

“我在网上看到很多人说，有了这个病，不得不放弃自己理想的职业，还有人自暴自弃……”

“你在哪里看到的？”岛田英司忍不住打断钟禹时。

“就……上网搜索了一下先天性全色盲……”

“那是骗色盲去做心理治疗的医生写的煽情故事吧，”岛田英司不敢相信钟禹时居然对那些信以为真。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我只是小时候视力不太好，上课看不清黑板，所以功课有些差。而且因为不大能见光，平常只能待在家里，父亲就教我做些手工雕刻，还教我画画。”

“后来完全是因为功课不好，父亲才说让我考美大试试的。结果就考上了，我也很惊讶。”

“对了，我现在视力已经比以前好很多了，正准备去考个驾照试试看。”

钟禹时感觉自己的智商仿佛受到来自神的碾压。

原来大师都是随便考考就考上国际一流名牌大学的。

后藤老师拜托钟禹时的工作位于池袋，从学校坐电车过去要花一个小时左右时间。钟禹时和岛田英司即将毕业，已经没剩下几门课要修，第二天下午他们很早出门，先坐电车到池袋附近找家餐馆吃了晚饭，才往工作室走去。

他们走入了一块充满艺术氛围的建筑群中。房屋造型各具风格，墙面上还有些艺术涂鸦，脚下的道路也不像其他地方一样横平竖直，不一会儿，两人就为该往哪儿走而大感头疼。

“这里，”岛田英司指着一面满是涂鸦的墙，对在另一条路上探头张望的钟禹时喊道，“这里有个路标。”

钟禹时折返过来，仔细看着墙面，果然在涂鸦当中发现一个歪歪扭扭的箭头指向前面的路口，旁边画着“森田设计”字样。

“你是怎么发现这个的？！”钟禹时震惊的看着岛田英司。

“大概因为没有各种颜色干扰我？”

真正走到工作室门前，两人还是觉得受到不小惊吓。那栋三层楼房看上去仿佛遭遇过什么致命魔法，岌岌可危的在两边建筑当中颤抖，那些年代久远的墙砖似乎都在试图逃离整个墙面的控制，拼命向外扭动，结果就是导致整个房子看上去是一个可怕的弧形。

“我觉得他们只能求助于我这样的学生是有一定道理的……”钟禹时小心翼翼的打开一楼的木质大门，榫卯结构的门缝衔接处立即发出“吱——呀——”的抗议声。

但房屋内部却是另一番景象。

没有任何装饰物的白色墙面，空空荡荡的一楼只有一条充满‌‎‌现‎‌代‌‍‎感的黑色钢筋结构的楼梯靠在左侧墙壁旁通向楼上。

钟禹时和岛田英司走到楼梯旁边，感到脚下铺的木地板也丝毫没有年代感，脚步声听起来干净清脆，一点也不浑浊。

两人对看一眼，钟禹时率先走上楼去。

“晚上好，请问您是？”

钟禹时刚走上楼，看到一间极简风格的工作室，大约50平米，一张白色长条形办公桌摆在房间正中央，左右背靠背放了6台电脑，一个带着眼镜穿格子衬衫的年轻男人迎上来跟他打招呼。

“晚上好，我是钟禹时，后藤老师介绍我来这里帮忙。”钟禹时微微鞠躬。

对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啊！是禹时君！你好，初次见面，我是森田理。”森田理笑眯眯的弯腰也向钟禹时鞠了一躬，他比钟禹时矮了不少，弯腰的时候钟禹时发现他头顶头发有些稀疏。

“原来是森田君，后藤老师提到你是我的前辈，曾经在Y大读过工业设计。”

“是的，我应该大你不少，所以就不客气的称呼你为禹时了，请问这位是？”森田理看向一旁的岛田英司。

“这位是我朋友，岛田英司。”钟禹时介绍说。

“初次见面，我陪禹时过来探路，既然已经到了那我就告辞了。”岛田英司说完便鞠躬反身下楼。

钟禹时没机会挽留，看着岛田英司消失在楼梯口，楼下的木门又传来一声抗议。

“这间房屋外观造型非常特别。”

“啊、啊，其实这附近的房子建造年代非常久远，大部分房子重新建造过。我们搬进来的时候觉得想要保留它之前的外形，只重新设计内部格局，这样便能向那些找上门来的客户直观展示我们的工作。”

“原来如此。”

“哈哈，你应该也注意到我们内部设计风格十分洁简，一方面这是我们的设计理念：用最简单的设计发挥最大作用；一方面也是因为刚刚起步没什么钱……”

“不过给你的费用绝对不会少，这点你放心。”森田理最后补充道。

“没有、没有……”钟禹时连忙摆手，“我没有什么工作经验，还怕会给你们造成麻烦。”

“啊，工作很简单，因为图纸已经全部绘制完毕了，只要在我们制作的模型基础上按照图纸上画的继续填补就好。”

森田理又向钟禹时介绍其他几位同事，“这两位是负责平面图纸绘制工作的仁科和柊一。”两位穿着打扮十分时髦的男人坐在靠近楼梯一侧的桌子旁边，听到森田的介绍回过头冲钟禹时打招呼，“这位是之后会跟你分工合作的青井。”青井坐在柊一对面，站起来对钟禹时鞠了一躬。

“和我一起做3D的工作吗。”钟禹时问。

“是的，以后请多多关照。”

“哪里哪里。”

两人寒暄一阵，森田理最后指了指坐在青井旁边的男人，他看上去是这间工作室里穿着最正式的人。

“他是早川，负责我们日常商务运营工作，整个公司的客户几乎都是他找来的。”

早川温和的朝钟禹时点头致意。

钟禹时很快就发现后藤老师给他介绍的这份工作真的不错，不但能为他增加社会工作经验，而且工作室里的前辈都对他十分友好——每个人都称赞他“日语说的真好”，除了做商务的早川，其他人还会夸奖他“3D软件用的十分熟练呢”。

以前他偶尔也会跟岛田英司聊到日本职场里的一些潜规则，他一直觉得自己的第一份工作肯定得兢兢业业小心谨慎的工作一阵子，没想到居然有机会遇到一群和蔼可亲的前辈们。

钟禹时每晚从6点做到11点末班电车的发车时间才匆匆离开，有时候白天没课也会过来，他发现这个工作的确没什么难度，因为整体框架已经基本完成，他实际上是在做一些复制粘贴的机械工作，但工作本身又十分繁琐，需要花大量时间来完善整个设计。

钟禹时确实对3D软件很精通，做起事来往往事半功倍，不到一星期已经完成了既定的工作，然后又去帮忙做最后的梳理工作。

最后一天晚上后藤老师带着夜宵去“慰问”了他们。半夜11点，一群人坐在三楼的会客室里吃后藤老师带来的炒面和烤串，钟禹时第一次见识到有人吃烤串居然要加美乃滋，他看着森田理把涂抹成奶白色的烤鸡皮往嘴里塞，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这家伙是离开美乃滋会死星人，以后大概会和美乃滋结婚。”仁科吐槽道。

仁科似乎在这群人中跟森田的关系最好，钟禹时经常听到他们俩在互相吐槽对方。

“怎么，你这个吃炒面要把里面的韭菜挑到一根不剩的家伙，以后打算研制病毒消灭全球的韭菜种植基地吗。”森田头也不抬的回敬道。

“哈哈哈，你们俩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样。”后藤老师哈哈大笑，“我记得你们以前在设计稿上面写的设计理念都要互相吐槽对方。”

“嘿嘿，后藤老师还记得啊，”森田往一串烤韭菜上面挤美乃滋，“那次我记得是设计了一个书架……”

“简直丑爆了，谁会用歪歪扭扭的书架啊？书架就是要整整齐齐的放书好吗。”仁科把挑出来的一根韭菜丢在森田的烤串上，“我记得后藤老师也觉得丑，对吧。”

“不太实用。”后藤老师就事论事的点点头。

“你的那个工具箱也不怎么样吧。”森田嫌弃的拿筷子挑出那根韭菜，“设计的那么复杂，谁会花心思一层层开一个破箱子……”

“喂喂，你们两个，适可而止。”后藤老师按着想要反驳的仁科，又示意森田不要再继续说了，“我这次来是要替你们感谢钟同学肯来帮忙的，你们有好好谢人家吗。”

“有啊，我们觉得禹时太棒啦。”

头一次听到这么直白的表扬，钟禹时不免觉得有点脸红，赶忙挥手说“没有的事”。

“我也觉得钟同学很不错，”后藤老师冲钟禹时点点头，“最近在忙毕业设计吧，还要抽时间来这边，真是辛苦你了。”

“不会，一点也不辛苦，而且还能从前辈这里学到不少东西，我应该感谢后藤老师才对。”

“那么钟同学，”森田理模仿着后藤老师的语气，露出一副狡黠的微笑，“毕业之后要不要考虑来这里工作啊？”

“咦？”

这倒是让钟禹时十分意外。他是有考虑过跟森田前辈提下这件事，却没想到居然被对方先说了。

“怎么？不愿意吗？”

“不是不是，我没想到你会突然……”

“哈哈，我们几个趁你不在的时候就在讨论这件事啦。”森田理开心的说，“我们几个都觉得你很棒！希望你能加入我们！”

“我……我非常愿意。”钟禹时感激地表示。

这下大家都露出一副十分开心的表情，一直在钟禹时旁边默默吃东西的早川拍了下他的肩膀表达自己理解钟禹时此刻的心情。

“谢谢……我……太开心了。”钟禹时感觉脑子有点当机。

“啊！末班车！”森田理提醒钟禹时。

钟禹时连忙去看手机上的时间，发现早就过了末班车时间。

“没关系，我是开车来的，等下可以送钟同学回学校。”后藤老师拿出一副车钥匙在面前晃了晃。

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钟禹时这时发现坐在他正对面的青井似乎不大开心，正紧蹙眉头看着眼前空掉的盘子在思索着什么事情。

而不知为什么，后藤老师隔着坐在中间的森田，居然在小心的偷偷观察旁边的青井。

青井平常工作时话就很少，加上他眉头中间仿佛天生就带着“川”字，两条粗重的浓眉下方一双大眼总让人觉得是在审视别人，虽然与高挺的鼻子和标志的唇形凑在一起组成了一张美男子的面孔，却总让人觉得有种压迫感。但工作中遇到任何问题去问他的话也会得到认真回答，钟禹时觉得他只是不太善于交际罢了，因此在看到后藤老师偷偷观察青井时，钟禹时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两人之间或许有些特殊关系。

就像他和后藤老师这样。

钟禹时突然意识到让后藤老师送自己回学校这件事似乎不是个好主意，毕竟按照两人曾经的关系来看，他们最好还是不要再有交集比较好。但工作室的其他人都住在池袋附近，只有他和后藤老师需要坐车离开，钟禹时正觉得苦恼，却听到青井这样说道。

“我今天晚上打算回趟父母住处那边，正好跟你们顺路，后藤老师方便也送我一下吗。”

后藤老师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说：“当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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