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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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港没有分明的四季,气候长期维持在潮湿温暖的状态,如果不在乎外表,一个成年人的衣柜可以一直停留在稳定的熵值。黎耀即是如此。
对于梁韵亭而言,衣柜则是个容纳情绪,发散创造力、想象力又考验数学能力的神秘洞穴。
心理学上称其为对物的情感“投射”。
愉快或烦闷,阴天或晴天,都是应当去选购衣服、配饰、鞋子、背包的应许之日。
作为临床心理咨询师,梁韵亭的情绪其实并不像大众认知的那般稳定。不如说掌握了绝大多数学科知识后,他已经可以为自己任何一次来势汹汹的心情找到科学意义的合理性。
幸而他还拥有世俗的爱好来释放兴奋和排解烦恼。兰港的商场数量已经足够多到防止他滥用苯巴比妥。
梁韵亭逛街习惯不看指示牌,无目的地随缘浏览,享受簇拥在任君采撷的三千佳丽中,与命中注定的那件一见钟情的快感。
坏处是,如果商场的动线故意设计得太复杂,他总会迷路。还会不小心走到男装区——那时梁韵亭已经拿着一条西装裤端详了许久,直到导购员凑到他身边询问是不是要给男朋友买衣服。
梁韵亭没能打发成功导购小姐,甚至被她一通精湛的话术说服,买下了合适黎耀尺码的这款裤子,以及搭配裤子的衬衫。拎着颇有分量的包装,梁韵亭看导购笑容满面地递给他收据,转身气得跺脚。
自从上次见面不欢而散后,他和黎耀已经断联三天了。
梁韵亭拿出手机,点进与黎耀的对话框,刷新,没有变化。最后一句是他对黎耀“到家了吗?”的回答:“刚到。”
黎耀甚至没再回一句“好的”或“知道了”。一点都不像个绅士。
按理说,他应该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用他惯常的示弱手段,与黎耀聊些别的话题,像给老墙刷漆一样粉饰矛盾的痕迹,时间一长总能遗忘掉。但梁韵亭偏偏也被激起了气性,他不想再扮演温柔可亲的梁医生,在猫鼠游戏中委曲求全。不就是冷战吗?他总不可能比Fork还缺乏耐心。
如果不是觉得黎耀还有利用的价值,梁韵亭愤愤想,他早就……
杀了他吗?不,黎耀和其他蠢货Fork不一样,梁韵亭找不到动手的理由,可行性上而言也是天方夜谭。
梁韵亭提着唯一买下的商品,在电梯井外出神。
上周六晚上,他们吃完饭到泣沙湾散步吹风,当晚新月皎洁,身前的影子紧挨着像两条游鱼,在楼宇和树影间穿梭。梁韵亭处于微醺状态,有些飘飘然,正酝酿着委婉引导黎耀与他过夜,黎耀突然问他,怎么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
事实上不算完全的突如其来。只是此前种种预兆与暗示,都被梁韵亭刻意忽略或打断了。
这一次梁韵亭终于躲不过去,怔了数秒,说:“Cake和Fork的关系?”
“这可不是具有唯一性的关系。”黎耀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假设,“如果是这样,那我作为单纯受欲望驱使的Fork,首先要想办法把自己的Cake关起来做金丝雀,不然如何保证关系的可靠?”
“好啊,”梁韵亭满不在乎,“那我要一个纯金的笼子……漂亮纯银或者合金也可以,铺上天鹅绒,最差也要法兰绒的毯子。”
黎耀摇头:“我说真的,你怎么考虑?”
梁韵亭不理解黎耀为什么要追问他。接触、上床、不承诺,顺其自然又没有负担,难道不是成年人的默契?于是他说:“你来决定,我都可以。”
黎耀失笑:“傻话,怎么能是我一个人决定的?”
梁韵亭反问:“为什么不能?我听你的呀。”
“不要冲我撒娇,也不要装乖。”黎耀语气仍然柔和,但脸色变得严肃,像蒙上一层冷霜,“我认为,我们应该各自好好想想,等到有答案再见面。”
梁韵亭觉得自己是脑子坏了才招惹他。他没料到黎耀在感情方面竟然如此一本正经,完全不符合兰港气质。
黎耀怎么能不由分说地给他出高难度题目,还不让他申请缓考?或许是酒意还未散尽,梁韵亭盯着黎耀冷淡的薄唇与下巴,一股难言的委屈蓦然涌上心口。
他揉了揉眼睛,扭头和黎耀道别。
梁韵亭坐在的士上任霓虹光影掠过,反复寻找黎耀话里的漏洞,不得不承认黎耀的想法是对的。他们的相处太过割裂,一旦深思便会让人无所适从。和兰港最普遍的date不同,他们在外只会像朋友一样活动,没有牵手、接吻和拥抱,最暧昧的行为就是吃同一碗饭喝同一杯水。
但他和黎耀却是从最亲密的阶段真正开始认识的。说是朋友亦是可笑的自欺欺人。
他要给黎耀什么样的定义呢?他要付出什么才能让难以敷衍的警官先生不脱离他的掌控?
梁韵亭还不想与黎耀止步于此。他如此费心维系与黎耀的关系,当然不只由于“副业”的需要。他怀念那段短暂的、没有噩梦、不需要褪黑素和安眠药辅助的睡眠。
他还能清晰地记起黎耀的身体、手心炽热的温度。他的肌肉结实线条优美,让梁韵亭联想到希腊神话中的阿波罗神。
而他是被灼烧的凡人,感到惧怕又激动不已。
***
光耀中学在内战时期筹建,校名寄寓前代人的宏大愿望,历史至今已有近百年。校园环境典雅古朴,高大的刺槐和桂树长出乌云般的浓荫,掩映着哥特式与现代主义融合风格的尖顶红楼。
还原十年前青少年的故事比想象中困难。校长与年段长在专案组拜访第三次才不情不愿地拿出些资料,对提供相关教师的联络信息更是推三阻四。
黎耀放弃正式接洽的调查方式,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比如九十周年校庆。他与形形色色的“成功人士”一同混进来。
黎耀运气不错,在校园中绕了三圈,认出了树下纪念品摊位前方的关键潜在证人。那是向志豪与梁韵亭的数理老师,她在两人的毕业照中都出现过。
黎耀等几个学生攀谈结束,走向梳着银白发髻精神矍铄的老人。在收集过丰富的学校资料后,他装作校友与她寒暄,抱怨毕业后才装修的体育馆,调侃历任校长,相当成功地获取了信任。
“我很少回来,因为太容易触景生情。可惜志豪......”
“志豪啊,我们都记得他。他差一点就毕业了,那时候梁韵亭总在下课的时候来找他。”
黎耀眨眨眼:“梁韵亭?他们不在一个班?”
“你可能不记得,我这脑子是越老记得越清楚呢。梁韵亭是个留妹妹头,长得也像女孩子的男生,不爱说话,学习还不错的,或许因为志豪出事,他没有直升高中部,我们还觉得蛮遗憾的。”
她忽然间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了?”
“我可能是乱想啊,你不要和别人说。”她压低声音,“看你这么关心志豪,我后来回想起来,总觉得志豪遇害和梁韵亭有点关系。不过,我说这个可不是怪梁韵亭的意思,你不要误会。”
“您仔细说说?”
“你也知道,我们一个人负责几十个学生,很难面面俱到,除非是学生主动来找,否则平时是不插手他们小打小闹的。梁韵亭当时长得像小女孩嘛,有时候会被高年级生闹着玩叫些外号。志豪呢和他关系好,替他出头了好多次。”
“那些高年级生里有个小孩的叔叔还是当年的市政长官,在学校里很霸道,志豪也与他有过冲突。唉,这也怪我们,没有及时处理好。后来志豪出事,校董会赔了一大笔钱给志豪家。”
“那个孩子虽然平时横行霸道的,但我想着也不会那么坏。结果那时校长直接给全校放假,我们也什么都不知道,糊里糊涂也就过去了。”
老教师拿出保温杯,喝了一口水,感慨道:“这么多年一直也没和别人聊过志豪了。当年学校没有开放悼念,校长还差点引咎辞职。今天知道还有人记得他,也算不白来了。”
“逝者已矣,您也不要太自责了。”
黎耀与老人又闲聊好一阵,差点用尽了他全部的背景知识,直到其他重返母校的学生加入,他才择机离开。
从学生时代离开的时间还不算遥远,虽然黎耀没有在光耀中学这类充斥着非富即贵和五好学生的老牌学校就读过,但青春期学生的纠葛总是大同小异。他从退休老师的三言两语中能够大致猜测到故事的来龙去脉,无非是一场霸凌演变成无法收场的血案。问题是演变的转折点。
目前看来,最便捷的方法是撬开梁韵亭的嘴。但对黎耀而言,梁韵亭同时是作案动机越发充分的嫌疑人,和……他私心匪浅的约会对象。
手机响起通知音,是梁韵亭发来的短信:
“明天到我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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