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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越回家的时候在网站上搜了搜傅岑的名字。
有很多关于傅岑的新闻,大部分都在夸赞这么一位年轻有为的博士医生,还有一些他参加项目的图片。
里面的傅岑一扫十七八岁的颓丧,变成了方越记忆中意气风发的模样。
方越以前从来没动过心思要在网站上搜索傅岑。
或许是因为方越自己的二十五岁过得一塌糊涂,他就没想到有人的二十五六岁可以做出这么多的项目,取得这么多的成就,甚至拥有自己单独的网页,成为各大实验室争抢的天才研究员。
可想到他是傅岑,一切就有迹可循了。
方越私心保留了一张他二十出头在医院实习拍的照片。那张照片里的傅岑还没有完全褪去稚嫩,还依稀留了些高中的影子。
他眉眼间全是疲惫,但是背又挺得笔直,在实验室里,冲着镜头笑了笑。
这张照片是一所大学发的实习图册,方越又开始搜索那所大学。
循着这些图片的顺序,方越几乎把傅岑这几年的轨迹全部看清:先在英国完成了本硕教育,然后去到了美国读博,顺便在那边的医院工作了两年多。
傅岑好像离开a市之后,那些苦难就顺势离他而去了,他离开a市之后的人生是那么一帆风顺。
方越近乎贪婪地浏览着那些资讯,一直到午夜。
他没有多困,但是身体的疲惫感却提醒他该睡了。
方越一闭眼,眼里全是傅岑的身影,在实验室的,在医院的,在校园活动上的,毕业照上的......
要是当年不发生那些事儿,会不会这些照片的旁边还站着一个他呢?
方越不敢想,这个念头只是稍稍出现,就把他的理智打得溃不成军,从而生出更多的妄念。
七年前的分别实在是太顺理成章,方越没理由再死缠烂打,傅岑也没理由被自己困住一辈子。
于是两人默契地让微信消息停在了那一条上。
这样显得方越现在心生的所有妄念都变得可笑。
不出意外的,方越又一夜没睡着。
一直到晨曦破晓,他从床上坐起来,才意识到傅岑在他的脑子里存在了一晚上。
所有的那些以为的老死不相往来也好,再也不见也好,都在这个晚上之后变成了一个笑话。
方越脑子混沌地想着:还是想见傅岑,一次不够,千次万次也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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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的时候方越是打车上班的,昨晚一晚没睡,他也不敢开车。
到公司的时候他才知道昨天那个该死的甲方又提出了好几条修改项,昨晚公司有人在通宵加班。
方越原计划是上午摸鱼补觉的,这会儿也不太好意思,只好打开电脑从一个看起来要“猝死”的同事那里接过一部分工作。
最后,整个公司几乎是踩着甲方的死线给出了最后一版成片,发过去的时候连他们组长都长舒一口气,并且愤愤地说:“再也不接这家公司的广告了!钱少事多。”
方越跟着笑了笑,深知这番话听听就好了,现在广告行业简直卷疯了,有项目做就算不错了。
晚上的时候组长组织大家一起去聚餐,算是对最近他们起早贪黑做项目的犒劳。
方越也跟着大家一起去了。
他们公司聚餐的地方比较固定,就是公司楼下的一家烧烤店,量大实惠,加上离公司不远,所以大部分团建都定在了这个地方。
期间一个同时还宣布了过段时间的国庆他要结婚了,到时候邀请大家一起来参加婚礼。
大部分人都在恭喜他,还有人问他什么时候谈的恋爱,工作忙成这样都能谈得了恋爱,简直时间管理大师。
要结婚的同事有些害羞地笑笑,说:“高中的时候就谈了,后来大学异地就分开了,一年前她回来了,我们就又联系上了。”
“哦哦哦!是初恋吗?”有个爱起哄的同事马上凑过去问。
当事人点点头。
和自己的初恋结婚,确实是一桩值得祝福的美事。
只是公司里大部分人都还年轻,二十五六的样子,很多人甚至连一个稳定的对象都没找到,自然走不到结婚那一步。
所以大家都很好奇。
甚至有人在问他怎么愿意走进婚姻的牢笼的。
要结婚的同事是个标准的理工男,说话的时候磕磕绊绊的,但语气中的爱意却始终不减。
“就是觉得......兜兜转转也这么多年了,其实还是忘不掉她......”
同事又磕磕绊绊说了些他们之间的事儿,什么高中时期早恋被家长发现了,两边家长施压他们都没分开,最后大学异地了反而受不了。
异地分手之后其实同事也尝试过去挽回,但是对面正在考研,他不好打扰,于是就等到了如今。
好多人都羡慕他能有如此真挚的感情,就连组长都有感而发,说他结婚的时候偷偷给他多放一周的婚假。
组长的初恋其实大家都有所耳闻,是以前公司的一个同事,后来被对家公司挖走了。后来那姑娘不满意组长一直呆在一个小公司,就主动提了分手,组长在他们办公室哭了闹了一周多。
好多人当时在看笑话,现在看来,能有一个让你能哭着闹着挽回,也说明组长真的是动了真心思的。
短暂的八卦之后,大家又在说着其他事儿。
有个爱八卦的同事凑到方越跟前,问他,“小越,你有对象吗?”
方越摇摇头。
那人显然不信,“你长这么好看,怎么没对象呢?”
方越笑了笑,说:“就是工作太忙了,也没时间考虑个人问题。”
“我记得你是t大毕业的是吧?”同事又问。
方越点头,“是啊。”
“t大毕业的怎么来我们这个小破公司啊?”同事压低了声音,小声询问。
t大怎么也是在全国排得上名的好学校,来他们公司确实屈才了。
方越如实说,“大学绩点太差,投了几个大厂都没音讯,就随便海投了几个,我们公司是第一个给我答复的,所以我就来了。”
同事露出诧异的表情,“这样吗?”
“嗯。”方越说。
方越才来他们公司的时候,也是各个同事眼里的香饽饽,性格好,学历高,能力也强。
那时候家里不管有个什么表姐表妹的,都给方越介绍着。
但在方越拒绝了七八次之后,也渐渐没几个人盘算着他的个人问题了。
“那你选工作也太随意了吧......”同事巴拉巴拉继续说。
方越笑了笑,“有班上就不错了,大环境不好嘛。”
同事不以为然,“大环境不好只是针对我们普通人的,你看那些天才,哪个不是被抢破头。”
方越沉默片刻,释然一笑,“就是我们太普通了。”
“要是我是天才多好啊!”同事感叹。
一直团建结束,同事都一直在批判方越找工作真的是太随意了,他这个学历完全可以去更好的公司。
方越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公司离家不算远,虽说项目期忙,但是也有清闲的时候,况且他做产品渲染的不用直接对接甲方,也不受气,工资少点也不至于饿死人。
若是没什么别的追求,这个工作也算是理想工作。
回家的时候天色尚早,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了九班班群,班群里难得热闹,好像是因为徐之丘要回国了。
他们计划要去实验看看老王。
这种事儿在过去几年也时常发生,不过方越一向不参与这种活动。
最开始的时候徐之丘还会私发问问他原因,但是他从不回复徐之丘的消息。
从离开九班那一刻开始,方越就很自觉地撇开了自己和九班的关系。
之所以还在这个群里,估计是因为这个群是唯一可以看到傅岑消息的地方。
不出意外的,今年群里报名人里赫然多了一个傅岑。
方越没好意思拒绝了几年之后又去去报名,把群消息翻了翻之后就关了手机。
昨天没睡好觉,今天又忙了一天,方越很快就入眠了,直到半夜被胃疼弄醒之前,这都是他难得的一个好觉。
凌晨四点左右,方越被胃痛痛醒,他摸黑起来吃了片止痛药。
等他再次醒来,胃已经从钝痛变成刺痛。
他不得不穿好衣服,在天刚亮的时候就赶去医院。
医院一直都值班医生,给他打了一针镇痛,效果显著。
等到叶医生八点上班的时候,他早早就等在了叶医生的门口。
叶医生看到他的时候还有些吃惊,看着他问了句:“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方越说:“昨晚胃痛,刚在急诊打了镇痛,急诊让我来找您看看。”
他笑容里带着虚弱和讨好,叶医生看了他好几眼,不知道前几天一点都不着急的家伙怎么现在开始在意起自己的身体状况了。
叶医生推开诊室的门,让他进去,然后问:“昨天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痛醒来的时候大概是四点,我自己吃了止痛药又睡了,再醒过来就是七点。”方越说。
叶医生余光看了一眼方越,问他,“化疗的事情,想好了吗?”
方越抿嘴不语。
“你要是不化疗,胃痛将是常态,就算打了镇痛也治标不治本,你应该知道你这不是普通的胃痛。”叶医生对方越说。
方越尚在犹豫,其实他老早之前就想过,要是自己有一天得了什么绝症,要不干脆就不治了,安安心心等死。
总好过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但现在却又有稍许动摇。
他看着叶医生,敷衍地笑笑,“我还没想好。”
叶医生好似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也没劝几句,给他开了几盒镇痛阻断的药之后,就让他回去好好考虑。
方越从叶医生诊室里出来的时候医院里才刚刚开始热闹起来。
方越看了看时间,这会儿去上班肯定来不及了,要是他在手机上给组长请了个假,然后就在医院里乱逛。
说是乱逛,最后的目的地却不出意外地停在了神经内科外面。
神经内科没多少人,护士坐在分诊台摆弄着手机,压根没注意方越悄悄走了过去。
神经内科的坐班医生不多,一共就三个办公室。
傅岑的办公室在最里面。
他上面的名牌是新换的,名牌上的照片不知道什么时候拍的,看着成熟很多,但仍然看得出来年纪不大。
傅岑应该已经上班了,毕竟要是没上班,这个名牌是不会亮起来的。
方越自然是不敢推门进去,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就出了医院。
手机被他开了静音,再打开的时候里面全是消息。
大部分是组长发过来的,问他最近请假怎么这么频繁,是不是碰到什么事儿了?
方越没立即回复组长,而是先打开手机银行的app,看了一眼自己的余额,随即给组长发了个消息。
方越:组长,我要辞职。
组长很快就回了一个问号,像是想不明白方越为什么会辞职。
方越懒得回消息,干脆把手机关机。
打了个车,慢悠悠来到墓园去了。
今年是林女士睡在这儿的第九个年头。方越前几年还经常来这儿看林女士,这几年不常来了。
这应该是今年第一次来这儿。
林女士的墓地被维护得很好,对得起交了那么多的维护费。墓前还放着几多已经快干掉的白色菊花。
方越记得大约是林女士去世了一年多的时候,她那些粉丝才知道的这个事儿。
据说是一个当地的粉丝扫墓的时候看到了林女士墓碑上的照片,才知道原来消失一年多的林女士已经彻底不在了。
方越一直觉得林女士虽说靠着带货赚了不少,却不是有粉丝的那一卦。
林女士好似没刻意去维护过自己在互联网的人设,她能赚钱也是因为货便宜,而不是靠着粉丝效应。
没想到林女士不仅有粉丝,粉丝甚至不少。
至此之后的每年清明,林女士墓前再也没少过花。
方越把自己带的花放在干掉的菊花旁边,慢慢坐了下来,和林女士细细说这话。
“妈妈,我好累啊......”
可嗓门大的林女士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方越一直在墓地呆到晚上,才踏着月色从墓园出来。
回家的路上,方越把手机开机,无数的电话涌了进来,有林岩的,有组长的,甚至还有几个陌生电话。
方越都没理会。
打的车停在了小区门口,方越下车的时候看到小区大门口有个很熟悉的背影,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然后那人像是有感召似的转过身来,目光死死盯着方越。
方越像被钉在了原地——对面是傅岑。
傅岑脸色不算很好,穿着黑色的夹克,头发有些长了。
方越觉得自己应该和傅岑打个招呼,但嘴巴却怎么都张不开,他的心脏好像被一双打手攥住,导致他整个胸腔都发酸。
还是傅岑先开了口,“上回问过的,你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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