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时旻篇

“滴滴滴—”

沉闷的重症监护室里，除了仪器运行的滴滴声，一片寂静。

已是强弩之末的少年躺在病床上，紧闭着双眼，氧气罩几乎覆盖住他整张脸，身上插满密密麻麻的管子，如果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他胸膛的起伏了，只有闪烁着的仪器证明他还在人世。

他的床边坐着一个颓废的男人，他低着头，大手轻轻握着少年已经瘦的脱相的手，不言不语，像个雕塑一样静默着守了一夜。

时旻在黑暗中看着弟弟的脸，其实已经看不清晰了，大大的氧气罩上面全是呼出的白雾，他只能看到少年露出来的前额。

他的心中生出一股巨大的悲哀来，就算他富可敌国，就算他在C市呼风唤雨，就算他人人可畏，可在死亡的面前，这一切显的多么妙小。

时隋刚生病时，他庆幸他有钱有权，他可以为时隋找到医生、找到资源。慢慢的，时隋的病情加重了，之前的药物不再管用，怕痛的少年每每都痛的在床上打滚。

有一次，时旻提前一天从外地回来，推开房门，发现时隋正蜷缩在被子里，拉他出来的时候，明明痛的眼睛都发红了，脸上全是冷汗，还在努力地安慰他：“哥哥不怕，隋隋不痛哦……”

那一瞬间，他的心突然好痛，原来心痛的感觉是这样的，痛的他居然流下了泪。时隋从没见过哥哥哭，那天可吓死他了，他连身体上的痛都顾不上了，去亲亲哥哥的脸，软糯糯地哄他的哥哥：“哥哥不哭……哥哥乖…”

时旻被他哄笑，只是笑的有点心酸，他把少年抱起来，大手放在他的心脏处，用体温暖着那块皮肤，笑道：“哥哥乖，隋隋也乖乖的好不好？不痛了哈，马上就不痛了……”

“嗯嗯，隋隋会乖的……”时隋窝回哥哥热乎乎的怀里，只觉得好像真的不那么痛了，哥哥一直絮絮叨叨地跟他说很多话，他听着听着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时旻从不信鬼神，可在今夜，他的心中徒然生出一种跪拜满天神佛，只为祈求一人平平安安的念想。

第一天，时旻像平常一样过来叫时隋起来吃早饭，可少年睡着了，他又坐在那里，继续絮絮叨叨：“隋隋今天也很乖……”

第二天，时旻去当地香火最旺的寺庙，几千阶梯，他一步一跪的跪着上去，从晨光熹微跪到天明大亮。他问老和尚：“能否求一人安好？”

老和尚只摇头不语，指了指天，意在命在天定，非人力可改。时旻不语，他求了一个平安符 ，回去的时候放在了时隋的枕头下。

第三天，时隋还是没醒。

第四天，没醒。

第五天，没醒。

……

第十天，时隋挣开了眼睛，他的眼前一片白茫茫，是他呼出的气息，他眨了一下眼睛，微微侧着头，就看到哥哥几乎是跌跄着向他跑了过来，近乎欢喜地叫他：“隋隋？”

时隋想应，可他张了张嘴，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音节。

“说不出来就不说了，”时旻握着少年冰冷的双手，自言自语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时隋看着哥哥一身狠狈的样子，头发好像几天没打理了，乱糟糟的，眼下一片青黑，人也瘦了一圈，好似生病的不只是时隋，还有他。

时隋不想看到哥哥这副样子，哥哥从来都是冷静从容的，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保持体面。

时隋想让哥哥不要担心，可他忘了，今天已经是第十天了，491的能量已经用完，所以他才能清醒过来。他一开口，心脏处就传来一股前所未有的疼痛，巨大的痛苦让他失了声，豆大的眼泪从他的眼框滑落，他能看到哥哥疯了一样的按铃，大声的喊着人。

他想说哥哥不用喊了，又想说哥哥隋隋要走了，哥哥不要难过……

可他最后只是茫然的大张着嘴，喉咙滚动着，大大的水眼睛就这么看着他的哥哥，努力的想发出声音：哥……哥……

时旻抱着他，语无伦次：“哥哥在呢……没事的……没事的……”

时隋最后被推进手术室，时旻在外面守着，他不知道他当时在想什么了，只记得医生走了出来，跟他说尽力了，时隋现在只能靠仪器吊着，最多撑两天，为了让病人减少痛苦，建议放弃治疗。

时旻进去，看到少年躺在洁白的病床上，脸上白的似乎要跟它融成一体了，听到他的脚步声，极力地看着他的方向。

他走过去，明明听不到时隋在说什么，可他看着那双充满水雾的狐狸眼，却分明听到他在哭啊，在呜哇呜哇地大哭，在跟他说：“哥哥……隋隋好痛啊……”

时旻被那双痛苦的眼睛看的心中一颤，他叫来了医生，说同意签字。

他以为他签字的时候会手抖，他以为他亲手拔掉少年的氧气罩时，他会崩溃的吼叫，可他都没有。

他像签百万的合同一样轻轻松松的写下自己的名字，只是在取下少年赖以生存的氧气时，他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随即，他立刻把少年抱在了怀里，少年开始急促的气喘起来。

“乖，隋隋乖，马上就不痛了”，时旻像小时候哄他睡觉的时候，轻轻摇晃着臂弯，哄着少年：“隋隋乖……”

时旻看着少年从一开始的急促呼吸到呼吸微弱，望着他的眼睛也慢慢合了起来，他怀里的身体越来越冷，胸膛的起伏也越来越小，紧紧抓着他袖子的小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隋隋乖……”时旻一遍又一遍的亲吻着他冰冷的额头，看着永远沉睡在他怀里的少年，恍惚间，想起了当年他也是从小小的襁褓中抱起他，同样的摇晃着哇哇乱哭的小少年，一样哄着隋隋乖，不要哭。

迟来的悲痛一下子袭满他的全身，他在他的怀里长大，也在他的怀里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