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村优秀猎户滕问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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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他们很久都没有见过面,早晨滕闻川醒来的时候滕问山已经走了,晚上他躺在床上熬夜玩手机的时候滕问山才回来,滕闻川跟他赌气,也憋着不出现,几乎又恢复到滕问山没来晖都那时的生活方式。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吃惯了滕问山的手艺,现在要他天天吃外卖,滕闻川觉得自己从钟鸣鼎食的皇帝变成了亡国之君。
人的精力好像越躺越少,他宅在家里没什么出门的欲望,连从前上瘾的游戏都懒得打,仰倒在床上,贫瘠的大脑也悟不出什么真理哲思,反倒有关滕问山的乱七八糟想法一大堆,像愚公带着他的子孙终日待在他心脏里一锤一锤地凿,让他不得安宁患得患失。
厨房已经不知道多久没见过明火,天阴得厉害,跟滕问山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五天前,滕闻川也不明白这段时间两个人为什么成了这样,明明什么都没发生,但让他讲清楚到底什么才是他们两个正常的相处方式,他也说不上来。
他们之间的关系奇怪诡异,糟心里带着道不明的牵绊。
是亲兄弟吗?谁家的亲兄弟滚到一张床上去。
是同性恋吗?他们之间估计只有同性没有恋,要不是他实在打不过滕问山只能举白旗投降,那每次做爱说是互殴也不为过。
他们住在一起,相依为命的哥俩住一起理所应当,说出去满是名份,实际上什么也不算,说兄弟心虚,说爱人膈应,滕问山从没有承认过他是他的谁,那些爱呀喜欢呀什么的更不可能在他们中间出现,滕问山不说滕闻川就硬着脖子也不说,弯弯绕绕到最后,都成了让他抓心挠肺的难过。
“烦死了,谁管你啊。”
想到最后,滕闻川气得在沙发上乱蹬,没想到一脚踢到茶几,抽屉在外力的作用下开了条缝,露出里面放着的一个打开的邮件袋。
平常这个坏抽屉在底下不显山不露水的,滕闻川从来没有好奇过里面放了什么,如今看见了他就顺手拿起来打开,表情却僵在脸上。
即使他的英文大概只有初中二年级水平,但还是隐约知道这张纸代表了什么,那是一张offer,来自遥远外国的,属于滕问山的。
一声沉闷的惊雷炸响,把他的世界炸得只剩耳鸣,滕闻川觉得自己吸气的时候肺都在疼,他抓着那张纸反反复复地看,有些事不会因他的担心害怕就停止发生,滕闻川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正如他虽厌恶滕问山对他的所作所为,却也无法接受他或许有一天的离开。
夹在精致函套里的纸被撕成了碎片,房门打开放进了风,卷起地上的碎纸散落得更远,滕问山进门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没想到他会这时回来的滕闻川惊弓之鸟一样回头,甚至还想拿身体去挡,滕问山认出了那堆残骸曾经是什么东西,表情几乎在一瞬间沉了下去。
滕闻川的大脑还没从他的突然出现中反应过来,于是依循着本能向前,破罐子破摔的扯住滕问山的胳膊,做了错事仍旧理直气壮。
“对,这东西就是被我撕了又怎样,你哪里都不许去,别想就这样撇下我一个人走了。”
他抬头,希望滕问山可以看自己一眼,可却只看见他越咬越紧的腮帮,滕闻川霎时腿软的站不住,整个人几乎挂在滕问山身上,可依旧嘴硬的嚷嚷着:
“我们之间这样难道你以后还想跟别的谁一起生活吗?你要是敢走,我就一直跟着你,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就是个跟亲哥上床的死变态!同性恋!”
手心里满是冷汗,他此刻就如同一个早已碎裂却仍勉强粘连的钢化玻璃,下一秒却听见滕问山扭头笑了一声。
“滕闻川,怎么这么久过去你还是这个样子,连一点长进都没有,那你就去说吧,看看有几个人爱听你编的故事。”
“还有,我们之间你不爱我我不爱你,最多只是肉体关系而已,你还想要什么别的?”
一直以来积攒的杂乱感情像悬在针尖上的气球,滕问山的话扎破了它,滕闻川的情绪失去控制,他越来越激动,说出的话带着火,燎倒整片草原。
“你以为我不敢吗,我现在就要去报警,你等着坐牢吧,强奸犯,滕问山你就是个强奸犯。”
滕闻川抡着胳膊打他,脸上一片水光。
“当初是你先扯我下水的,现在想跟我撇清,凭什么?你想都别想!”
滕问山却仿佛真的厌烦了,一把甩开他的手,脸上带着让滕闻川觉得陌生的神情。
就好像他坐在山头无聊地折断一根树枝,却导致那座大山突然垮塌,洪水卷着碎石烂叶朝他从未预料到的方向奔流而下,再难控制。
滕问山的嘴唇一张一合,他听见滕问山说:
“你知道……算了。”
“爸妈的遗产我放弃继承,全部留给你,我们两个分得明明白白,以后你终于又可以一个人幸福生活了,提前恭喜你啊。”
说完他不再看滕闻川,什么也没拿,不带任何犹豫转身离开,滕闻川面色苍白的跌坐在地上,浑身僵得发直,迟来地感受到一丝悚然惊慌。
“你说什么算了,干什么算了……”
他眼球不受控地乱颤,大脑似乎难以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接着身体很明显地抖动一下,这时滕闻川才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追了出去。
滕问山带着一身冷霜走进地下车库,刚要启动车子,滕闻川就扒住车窗,几乎想从那里钻进来。
“对不起,对不起滕问山,我不该撕掉你的录取信,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了,但是我真知道错了不骗你,要不然你打我一顿操我一顿都行,你先下车好不好?”
他拍着窗户大喊,生怕滕问山没耐心听下去,说得又急又快,可滕问山充耳不闻,径直锁上车门离开,那辆向来苟延残喘好一会儿才能启动的破车今天不知道喝了哪家的油,一秒不停地起步。
滕闻川跟在后面懵懵地追,可等他跑到嗓子里都泛起铁锈味,滕问山也没有停下来。
“呜…呜呜。”
他脚下一软,失魂落魄的摔倒在路边,周围散步的行人立刻加快速度离开,没有人来扶他,他们都在看他的笑话。
他都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可滕问山连一点解释的时间都不给他,膝盖好像被磕破了,滕闻川又冷又疼又伤心,他想把滕问山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转念一想他祖宗就是自己祖宗,窝囊如斯,滕闻川气都喘不匀,最后完全不管不顾起来,靠着旁边的铁皮垃圾桶嚎啕大哭。
三两行人来来往往,就是不见滕问山的影子,他哭到嘴唇发麻,茫然地沿着小路往前,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儿。
他把滕问山推开了,滕问山把他丢掉了,家早已不复存在,哪里都不是他的家。
路旁有一群小孩儿跑来跑去玩游戏,滕闻川想起自己的童年,他也曾有过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没有烦恼,不知道死亡和离别的含义,那些片段好像就在昨天,可真的已经过去好多年,远到他穷尽一生也无法与当年再见一面。
他拖着沉重到抬不起来的脚步慢慢往前走,侧脸却忽然被一股水柱击中,水灌进耳朵,淅淅沥沥渗进领口,一阵透着坏劲儿的笑声在他身后爆发,滕闻川错愕地回头,为首的小男孩拿着把水枪,洋洋得意地看着他,另外几个站在他身后,仿佛最忠诚的拥趸,浑身写满了挑衅。
他恍惚一瞬,这场景似曾相识,或者说恍如隔日,他曾经就是那个举着水枪的男孩,而站在这个位置浑身滴水的是滕问山。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对换位思考嗤之以鼻,我就是我,凭什么要想别人怎么着,他没忘记以前自己是如何对待滕问山的,可微弱的心虚败给不在意,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呗,如今滕问山不是照样过得好好的,计较那么多干什么。
可现在他什么也没做,却被一个无冤无仇的小孩子捉弄,有些记忆在大脑的角落燃起大火,他忽然就懂了那些从前不屑一顾的道理。
滕闻川在这一刻学会了换位思考,以感同身受的方式。
于是他朝那帮嬉笑的小孩冲去,他要狠狠教训他们,就像狠狠教训过去那个自己,可惜他对这地方太过陌生,追赶的过程里绊上一块突起的石头,整个人往前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他只俘虏了昨日的滕闻川,却没追上那群坏孩子。
浑身没有一处不疼的地方,滕闻川精疲力尽,他再也不想动了,干脆自暴自弃地趴在地上抽泣。
“你不嫌丢人吗?”
一道冷淡不耐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滕闻川却觉得自己听到了最动听的仙乐,他胡乱抹了把眼泪抬头,滕问山就站在三米外的地方注视着他。
心底那团要把他吞噬殆尽的熔岩突然变成温泉,滕闻川一骨碌爬起来,跌跌撞撞朝他跑去,抱住滕问山死也不松开。
“滕问山你别不管我,你不管我我怎么办?”
滕问山的外套没有系扣子,滕闻川把自己埋进去暖烘烘的,见他没把自己推开,愈发得寸进尺,悄摸把眼泪鼻涕全蹭在他衣服上,可伤心确实是真心实意,被抛弃的恐惧像一座大山压垮脆弱的内心,如今坠落的过程中又被接住,情绪一时间收不回来,只闷头把滕问山的毛衣当擦脸巾。
“对不起,很多很多事都对不起。”
声音闷得像扣了顶砂锅,滕闻川恨不得变成个不干胶紧紧贴着他。
“这会儿不报警了?”滕问山故意捡着他没过脑子的话刺挠人。
“我就是说说,谁知道你真走了啊。”
直到现在,滕闻川想起他转身离开的场面依旧急得跺脚,又察觉到滕问山似乎是想走,差点一屁股坐地上抱住他的大腿。
“你又想去哪儿?!”
“车在对面,难道要我抱你过去吗?”滕问山手插着兜,垂眼看他。
没想到滕闻川顺竿爬的功夫炉火纯青,见这会儿气氛缓和,他委屈劲儿又上来,哼唧着不撒手。
“我就要,我脚也崴了腿都磕破了,你看还有手,还有胳膊,疼死了疼死了。”
不过他就是耍耍脾气,也不奢望滕问山当真,闹完他刚准备撑着地起来,身体却忽然腾空,一阵失重感袭来,吓得滕闻川连忙搂住他的脖子。
滕问山稳稳把人打横抱起,滕闻川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气息,说不上来那是什么味道,只知道闻着很舒服。
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他被抱着往前走,眼前的景象小幅地上下晃动,他也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情绪,或许……可以叫作幸福?
夕阳把两人重叠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过条巷子,滕闻川听到一阵哭嚎,他从滕问山怀里探头,看见那个拿水滋他的小坏蛋正抱着一个没了储水器的水枪哇哇大哭,眼神一扫,滕问山虽然还是那副表情,可眉毛不自觉地微微上挑,从前他管滕问山这个表情叫装,今天怎么就看着这么顺眼?
“你幼不幼稚,还跟这些小东西计较。”
滕闻川戳戳他的脖子,嘴巴却快咧到耳后,滕问山无语地看他一眼,滕闻川连忙收敛表情。
“坏蛋都有小时候。”他说。
“不是你追不上趴地上哭的那会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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