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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清到底是在生林随舟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总之谢行泽好几天没有主动理林随舟,就好像上次在电话里信誓旦旦地说要每天晚上给对方打电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第一天晚上的冥想时间,林随舟像上次一样敲了两下谢行泽的桌面,且吸取教训特意延长了在他的桌边停留的时间,但可惜,直到音乐声停止,谢行泽也没有抬起头看他一眼。
谢行泽甚至把手都压在了胳膊下面,林随舟连往他手里塞糖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班里的灯再次亮了后,谢行泽的桌面右上角就多了两个孤零零的巧克力。
还是苦的。
一连好多天都是如此。
其实谢行泽在第一天看到那两个巧克力时就不怎么生气了。他自己很清楚林随舟没有做错任何事情,自己的头脑风暴对方也并不知晓,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问题。换位思考一下,如果自己是林随舟,那他肯定会觉得谢行泽这个人很奇怪,很莫名其妙。
谢行泽已经做好准备面对林随舟的质问了。
他想,林随舟可能会问自己为什么上次挂电话的时候不开心,为什么他敲桌子的时候不理他,为什么明明说好的每天晚上打电话却不执行......
可是,并没有。
谢行泽一直在等林随舟主动来问他,可除了每天晚上的两个巧克力,林随舟再没有任何主动联系他的举动。
“我不主动联系你,你就也不会主动联系我吗?”谢行泽连之后见林随舟时第一句话说什么都想好了,可惜林随舟并没有主动给他这个机会。
甚至可能因为第一天晚上谢行泽没有回应林随舟,所以后来几天林随舟连敲桌面的动作都省了,谢行泽甚至无法确定林随舟是否来过。
只有那两颗苦苦的孤零零的悄无声息出现的巧克力每天在谢行泽面前刷存在感。
所以之后的几天,谢行泽又有了新的生气理由,而且他觉得这次的理由很合理,林随舟这次绝对也有一点点错了。
“所以,林随舟,你什么时候能主动一点儿呢?”
谢行泽每次都会在灯亮的一瞬间抬起头,试图能捕捉到一点儿那人离去时的背影,尽管他并不会承认这样做的目的,而且也从未成功过。
眼睛因为不适应突然的光亮而微微眯起,逐渐适应之后,他就会把看向门口的目光转向灯光,直到双眼感到发酸,他才会用力地揉一揉眼睛,然后流几滴生理性的泪水。
谢行泽在盯着灯光看的时候,总觉得身边的一切都是虚无。
他感觉广播里播放的放学铃声渐渐远去,周围同学吵闹的声音逐渐缥缈,就连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都在减弱。
就好像......一切都是假的。
“怎么可能呢?”每当这个时候,谢行泽就会摇摇头反驳自己,然后把桌上的巧克力扔进嘴里。
苦苦的,很安心。
“这么苦的巧克力,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林随舟,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我果然是生病了吧,不然怎么会产生这种可笑的想法?”
“打住,停止,谢行泽,不要再继续往下想了,最后一个星期,什么都不要想。”
但不知为何,这种想法就像是一颗树苗,逐渐在谢行泽脑子里生根发芽。而且他每反驳一次,那树苗就会报复性地生长一大截,短短几天,就有了开天辟地的气势。
谢行泽无法阻止这棵树的生长,他只能喃喃自语地安慰自己:“如果林随舟是假的,那这个世界还是毁灭吧。”
然后他就一语成谶了。
好几天没联系,谢行泽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儿想见林随舟了。
他原本已经适应了与孤独和平相处,但谁让他后来感受过温暖与陪伴呢?看见过光亮的人,是很难再平和地拥抱黑暗的啊。
可是他的那束光,不会主动来拥抱他。
于是谢行泽再三犹豫后还是决定在大课间的时候去找一找林随舟。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问,只是想见一见对方。
他在学校里没有手机,林随舟也没有说过他的具体班级,所以谢行泽只能去高三的教学楼里碰碰运气。
“就去转两圈,找不到就算了。”
刚到一楼的楼梯口就听见有两个正在上楼的学生在说话。
一个学生满脸不耐烦地和另一个学生说:“学生会一天天的屁事咋那么多,不知道高三生的时间有多宝贵吗?就知道开会开会!每次开会还讲不到重点,屁话一箩筐,我真是服气死了!”
另一个学生啧了一声,说:“快别说了,赶紧走吧,要是迟到了潘书记肯定更要逼逼叨了。”
“我怕他个秃头驴!”
“我怕我怕行了吧,快走吧,会议室在四楼呢!”
谢行泽在听到“学生会”这三个字时脚步就不由自主地跟上了那两个学生。
林随舟就是学生会的。
“这么顺利的吗?”谢行泽有点儿不敢相信,且很快他就证明了自己是对的。
他站在会议室外看了很久,一直到会议结束,都没有发现林随舟的身影。
他突然有点害怕,不知道为什么。
他想他该走了。
他应该告诉自己林随舟可能是因为有事所以没来开会,或者是因为对方今天请假了没来学校。他应该现在就离开这里。
可是谢行泽发现自己动不了,他的双脚像是被长钉钉死在了地上。他就那样望向窗口,明明没有刺眼的灯光,但他的眼睛还是隐隐发酸。
那种感觉又来了,他觉得自己正在和这个世界解离,周围的一切都像是被泡泡隔离开了,逐渐虚幻,变为泡影。
“同学,同学?你怎么了?需要帮助吗?”这位女同学在进会议室开会时就看见了站在窗边的谢行泽,她原本以为对方是在等会议室里的什么人,就没怎么在意。可是现在里面已经没人了,对方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也很空洞。
所以她就想问问这个人是不是需要帮助,“会议已经结束了,你是在找什么人吗?”
前面几句话谢行泽都没有听清,他感觉对方像是一边开着车从远处向自己驶来一边和自己说话,车子停到他面前时刚好只余下最后一句话。
“你是在找什么人吗?”
谢行泽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如梦初醒。
“我......”谢行泽感觉喉咙有点儿发紧,他用力握紧了微微颤抖的手,艰难地接着说“我找林随舟,他也是高三学生会的,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女孩打断了,“林随舟?你确定他是高三学生会的吗?我好像没听过这个名字啊......”
晴天霹雳。
“唉,那啥,其实我是今年才加入的学生会,可能人还没认全呢哈哈。”虽然谢行泽的表情没有一点儿变化,但那个女生莫名觉得对面这个男生整个人都要碎了,所以她赶紧找补了几句,希望能安慰一下这个陌生同学,“你知道他是哪班的吗?要不我去帮你问问?”
“不用了,谢谢你,我先走了。”谢行泽又一次感觉自己的四肢酸酸麻麻的,他知道,这是自己失控的前兆,所以这次他真的要赶快逃离这里了。
“不要失控,谢行泽。就算学生会里真的没有林随舟这个人又怎样呢?或许只是林随舟骗了自己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行泽觉得自己现在需要吃两个苦苦的巧克力,可是他现在并没有。
“回去吧,谢行泽。”谢行泽告诉自己:“等晚上回到家给林随舟打个电话问清楚就可以了。林随舟肯定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的。我会原谅他这次骗我的事情。”
我不高兴,是指精神的我;我发烧了,是指肉身的我;我想自杀,是指精神的我要杀死肉身的我。
可现在,精神的谢行泽想要离开,肉身的谢行泽却不受控地在一间又一间的高三教室前停留。
他们学校每个班级门口的墙上都会贴着该班级的资料卡,包括该班级的班名,班级口号,上一次大型考试班级前三名同学的照片以及班级合照等,会实时更新。
所以谢行泽在看每个班的班级合照。
高三一共有二十八个班,每班平均五十位学生。可谢行泽认认真真看了两边这近1400张陌生面孔,还是没有看见他想找的人。
大课间结束,上课铃声响起。
谢行泽逆着人群,悄无声息地上了天台。
他站在上次林随舟站的位置,学对方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学对方看似很随意地靠墙站着,然后想着对方。
今天的太阳格外热烈,阳光也格外刺眼,可是谢行泽还是浑身发冷。
甚至有些发抖了。
他眯着眼看太阳,感觉白茫茫一片,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但他这次并没有晕晕的感觉,相反,他感觉此刻他的大脑格外活跃,思路格外清晰。
关于林随舟的过往种种,都浮现出来了。
仔细想想后,谢行泽就发现了以前的自己到底有多蠢。
明明知道自己有病,明明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啊,比如......
为什么第一次见面时林随舟就表现得和自己很熟悉一样,照顾起自己来那么自然?上次在厕所被成崎欺负时,厕所门明明是在内部锁上的,林随舟为什么能瞬间出现在厕所里把对方打晕?自己明明留的是错误的家庭地址,林随舟又是如何找到自己真正住的地方的?高三和高二的教学楼隔得那么远,学校真的会派高三的学生会成员在冥想的时候来查他们班的纪律吗?
以及,林随舟为什么要对自己予取予求呢?
我又为什么对林随舟闯入自己生活的行为毫无排斥呢?
为什么林随舟这么美好,这么特殊呢?
谢行泽暗自苦笑,原来他真的病得很重,重到早就出现了幻觉啊......
过去那个一直努力想伪装成正常人的他好像一个笑话。
很神奇,此时的谢行泽非常平静,濒临失控的感觉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甚至有点想笑。
但他没有力气,他连蹲下的力气都没有。
他已经很努力地活着了,可是啊他现在连呼吸都是痛的。
“妈妈,虽然明天才是我的十八岁生日,但是只差几个小时您应该也不介意吧。”
“就当我完成了对您的承诺吧,我也算是......平安健康的长大成人了。”
“所以你也要好好遵守你的承诺,往后余生不再哭泣,幸福自由。”
“好了,就剩最后一件事了。”谢行泽默默地在心里面念出了那个名字。
“林随舟,再来见我最后一次吧。”
起风了,谢行泽的刘海飞舞,遮住了他的眼睛。
一只白皙而修长的手及时拨开了那碍人的头发,然后接着往下,擦掉了头发主人眼角的泪水。
他们静静地看着彼此,一时无话。
再次见到林随舟,谢行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
事实上,此刻的他可能已经丧失对这个世界的感知了。
像苟延残喘的行尸走肉。
之前准备好的见面后第一句想说的话到底是没问出口,因为已经不重要了。
谢行泽现在只想听林随舟亲口回答一个问题,然后不管答案是什么,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他是真的真的很累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世界上没有林随舟这个人,是不是?”
对面的人好像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谢行泽也不确定,因为他的眼睛里积了太多的液体,看不真切。
但他很确定,下一秒,他就被对面这个男人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他把头埋在了对方的胸膛,哭湿了对方的衣服。
然后他终于听见了那个人的回答。
“对不起。”
天台上的风越来越大。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片叶子被风裹挟着带到了空中,短暂地享受到了自由,但最终还是从六层高的楼上一跃而下,深深地摔进了土里。
顷刻,一棵大树凭空出现,它的树根如龙盘虎踞,迅速向四周蔓延,摧毁了一切建筑,它的身躯高耸入云,带着它的枝叶,占据了天空,囚禁了太阳,天地间霎时陷入一片黑暗。
风终于停了,天地间只余下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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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播一条紧急报道,今日下午三点左右,吴女士在光耀路附近的巷子里发现一具男尸,尸体的头部和腹部在生前受到重创,身体多处骨折。据调查,该男尸为我市第二实验中学高二的学生谢某......经调查,警方初步锁定犯罪嫌疑人为吴某,邓某和任某,目前警方正在全力抓捕,请广大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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