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跟木头做室友
-----正文-----
一。
舞者刚搬到远敏宿舍的时候,机工一连三天都没睡好觉。
原因很简单。机工出身于封闭保守冰天雪地的伊修加德,从小到大见过的女性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还都是恨不得把自己包裹到只有一张脸露在外面。而利姆萨·罗敏萨出身的舞者,她总是穿着源自萨维奈的传统舞裙,皮肤大面积暴露在外。每一次,机工可以发誓,他每一次看到舞者被绑腿带束缚的长腿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时,第一反应都是赶紧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扳手。
那可是一位女性——机工极其暴躁地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短发。
无论如何,哪怕他只是天钢机工房的小小技工,在女性面前衣着不得体也是非常非常失礼的。因此,他再也不能像平时一样,来了灵感就只穿一件底裤跳下床画设计图——至少要穿条裤子。而穿衣服的过程中,那微弱的灵感稍纵即逝,就像融化在水里再也救不回来的棉花糖一样,永远失去了。
机工的黑眼圈越来越大了。
战神哈罗妮在上,如果我做错了什么,请让我跪在您的教堂前受尽神罚,而不是和一位女性住在同一寝室!安排房间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二。
与机工的不自在相比,诗人的态度可谓大方得体的多。
生性自由浪漫的吟游诗人一向不被他人的着装所影响。无论穿成什么样,哪怕是染成金属绿色的玩偶服,在他眼里都是正常。更何况他早年曾走遍各国,与舞者是老相识,便更不在意那些小事了。
而且,看机工在舞者面前害羞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是一种独特的乐趣所在。
于是诗人连半分解救无辜机工于水火之中的室友情都没有,只是坐在一边笑嘻嘻地看着热情大方的舞者主动凑到机工面前搭话,再看着羞涩内敛的机工脸红到像一颗熟透的红宝石番茄,不得不冲进盥洗室拿冷水降温。最后,看够了好戏的诗人终于站起身来,一只手搂着舞者的细腰,邀请她一起去看米·凯特露天广场新上的剧目。
至于看完剧目之后去干什么?
弹琴的手指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茧,轻轻摩擦着常年练舞锻炼出来的柔韧腰肢,留下一片红痕。
舞者怎么可能不懂这些小小的调情手段,舞团本就是个在各种意义上都能让人开眼的地方,何况她本身就是诗人多年的固定床伴。那把纤腰轻轻一动便靠进诗人的臂弯里,被他搀扶着带出了宿舍。
他们轻声调笑,讲述着许久不见自己有多么想念对方温暖的怀抱与柔软的嘴唇。这种环节是诗人最喜欢的——毕竟花言巧语巧言令色的吟游诗人总能把话说的比唱的都好听。
好不容易把温度降下来的机工低下头去,又往自己脸上拍了一把水。
真想告诉他们宿舍的门不是完全隔音的,那些混账的调情话就算放轻声音也有人能听得到——
机工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己被机械维修练出来的好耳力。
三。
一定程度上,舞者的知名度,或者说热情开放的程度,或许和诗人花心滥情的程度一样吧。
在本月第三次帮舞者劝走拿着一件萨维奈头纱来找人的武士之后,机工已经麻木了。
是忠贞如一的爱情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跟任何人都保持那种……只有永结同心之后才能有的亲密关系?
这个问题他曾问过诗人,也问过舞者。
很难描述诗人听到这句话之后的反应。他的表情看起来很痛苦,眉心都拧在一起,天然带笑的唇弯成了扭曲的弧度。他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推开房门,一夜未归。
同样一夜未归的人是舞者。
舞者没有露出那种痛苦的表情,她好像早就预料到机工会这么问。但当她托着下巴回忆往昔,秀美的眉眼之中也克制不住地流露出三分哀愁。
“你从来没去看过舞吧。”她说。“去那里的客人是为了消遣,站在台上的舞者是为了活命。说什么情真意切……客人家里的夫人不找上门来闹,这就已经很好了。”
机工的表情木了一下。
好吧,好吧——他确实不能理解两位室友这样悲观的态度。但他和舞者坐的太近了,稍微动动就能碰到她的手臂,再靠近一些就能触碰到她的呼吸。在这样的距离下,他能很清楚的看到舞者那双清澈的眼睛,以及她眼中的水光。
……完蛋,她不会是要哭吧!
诗人不知道又跑去哪浪了,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回宿舍。那一夜,脑子比扳手还直的机工用尽浑身解数,好不容易才重新哄笑了舞者。耗尽社交抛瓦的机工整个人瘫在床上,疲惫地把“询问舞者的感情问题”彻底划出了自己的待做备忘录。
四。
事实证明,偶尔和舍友进行一下深度谈心,有助于宿舍之间和谐相处。
虽然感情问题对两个舍友都造成了明显的大范围伤害,但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就自己调整过来了。
毕竟问这问题的人是个完全不解风情的可恨的直男——诗人叹道。
——我们也不能真的和一个铁扳手计较。舞者跟上。
接受了机工这个舍友的脑子笔直笔直一点弯都没有的设定之后,两个人终于愿意放开一些,把那些机工连半点都听不懂的内容掰开揉碎塞进他的脑子里。其细致程度堪比慈祥的母亲教育自己什么都不懂的幼崽,谁看了都得感慨一句母子情深。
虽然机工应该不是很想当崽,也不是很想知道不同质地的瓶子里都装了些什么样的化妆品,更不想知道哪个舞步要卡在哪个音里看起来最和谐。
五。
相互了解是打破屏障的第一步,有了一个开头,剩下的事情都会顺理成章的发生。远敏宿舍的关系逐渐亲密不少,平时的一些私人活动,诗人或舞者也会向机工伸出他们的橄榄枝。
坐在酒馆里,手里拿着一杯新鲜麦酒的机工总算是知道诗人和舞者时不时的夜不归宿是去干什么了。
酒馆这种环境天然适合吟游诗人们的表演,诗人才刚进门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跟侍者说另外两人的消费都记在他账上。常年奔赴各地演出的舞者也是这些地方的常客,她毫不犹豫地点了菜单上最贵的酒水,笑眯眯地拉着手足无措格格不入的机工去了一个安静的角落。
“反正诗人请客,有便宜为什么不占?”
她这样说着,抿了一口诗人早前点给她的果汁调和酒。
夜间的酒馆最不缺人,无论哪里都是闹哄哄一团。诗人唱完了自己的新作,正对围在他身边的看客们行礼致意,看上去一切正常……哦,他又去邀请几位红了眼眶的小姐喝酒了。那没事了。
机工收回自己的视线,默默吨了一口自己的麦酒。
舞者遇到了一个老熟人,是那位天天拿着头纱上门拜访的武士。他刚刚还警惕了许久,默默盘算着如果这位是受了情伤来寻仇的,那他应该怎么带着舞者逃出生天。但现在看来,他们两个似乎还挺和谐的……只要忽略桌子上那一叠酒杯的话。
出于维护宿舍内唯一一位女性的绅士风度,机工站起身来,凑到了舞者和武士那一桌。他把舞者的杯子往后藏了藏,举起自己手中的麦酒,朝着面前的武士点头致意:“不好意思啊,女孩子在外面喝酒多少还是会不方便。这位……先生,我陪你喝!”
舞者想拦,但没拦住。机工已经端起自己的杯子,自顾自地吨吨吨几口吸入了剩下的麦酒。那位武士对此表达了敬佩,随后也抄起杯子,一口气喝干。
机工这才发现武士用的杯子很小,按量来说大概只有一口。
哪有人拿一口的小杯子跟别人喝的啊!
在心里大声吐槽的机工晃了一下,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六。
机工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了。
诗人不在宿舍,不知道去了哪里。舞者则好像是刚结束训练回来,整个人瘫倒在床上,连身上的汗水都还没来得及擦。
这样会感冒吧……
扶着宿醉未散痛到像要造反的额头,机工一步步挪到舞者窗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
“那个……舞者?你醒着吗?先去洗个澡再睡,你这样会感冒的。”
舞者连眼睛都没睁,只是动了动自己的脑袋,朝向机工的方向。她的手轻轻抬起来,摸索着抓住了机工垂在她手边的风衣下摆。
“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你的头还疼吗?要不你帮我洗?”
机工的脸以一种非同寻常的速度变成了红色的。根据目测,大概只需要往他的头上浇上一杯凉水,接着就能送去机工房当蒸汽发电机。
他十分崩溃的抓住了自己的头发:“不是……不是!你在说什么啊!我是男的!我帮你一个女孩子洗澡不是在耍流氓吗!”
这下舞者的眼睛睁开了。
“……你等一下。谁跟你说我是女性的?”
她(?)扶着床坐起来,以一种十分新奇的眼神看了看机工。在机工呆滞的目光中,她(?)一把撩开了自己舞裙的下摆,给他看了看藏在裙摆下那男人都懂的凸起。
“亲爱的,或许你需要搞清楚一点?我是男人,你有的东西我都有。”
机工此刻的表情比被红蓝黄黑四支陆行鸟之笔画过的利姆萨·罗敏萨以太之光广场还要精彩。
“等等。你为什么会是个男人?你穿的明明是……”
“我为什么不能是男人?穿女式舞裙只是演出需要而已,又不代表什么。”
这点小插曲似乎耗尽了舞者最后的精力。他放下裙摆,又一头栽回床上,用手臂盖住了自己的眼睛:“好啦,现在误会解开了,能帮我洗澡了吗?”
机工暂时没法回答,他此时正陷在世界观被重塑的茫然当中。保持着那张茫然的脸,他机械地脱掉了舞者的舞裙,把他塞进了浴缸,又在十分钟后把快要睡着的舞者重新薅起来,送回床上。在这个过程里,似乎是好奇心作祟,他没忍住朝着那个地方瞟了一眼——随后更茫然地发现舞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应该比他还要大。
为什么呢,这是为什么呢……是我还没睡醒,对吧?
一定是的。
机工飞速洗了个战斗澡,把自己塞回床上,闭眼睡觉。
明天早上起来……舞者就会变回女孩子的吧!会的吧!
七。
事实证明,逃避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第二天早上,艰难醒来的机工看了看舞者裸露在外的手臂,又仔细看了看因为没有臂纱遮掩而格外明显的肌肉线条,沉默着开启了自闭状态。
“我回……怎么回事?”
诗人推开门,被房间内仿佛倒退回三个月前的僵硬氛围冲得往后一扬,下意识看了看桌面上摆的日历。
机工没有回答他,机工还在世界观重塑。
诗人看了看自闭的机工,又看了看没睡醒的舞者,站在原地沉思了很久。随后,他想到了什么,以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凑过去拍了拍机工的肩膀。
“舞者折腾人的小花样很多吧?没事的,他在上位的时候是个很体贴的人,下次试试就知道了。”
“你等一下,什么上位……诗人!”
诗人是不会回答他的,他刚从酒馆回来,急着洗去自己满身的酒臭味。机工的克制不允许他直接冲进浴室,他只能呆立在原地,艰难消化着冲到他脸上的信息量。
当然,这个过程不会很久的。
机工把所有信息消化完毕之后,诗人刚好从浴室出来,偏长的头发搭在他的颈间,大颗大颗的水珠顺着弓箭手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向下滚落。机工第一次见到诗人不被额发遮挡的正脸,不知为何,他觉得这张脸似乎很眼熟。但他没来得及细想,只是凑上前去,问出了那个他好奇已久的问题:“你和舞者到底是什么关系?”
诗人擦头发的手停了一下。
“什么关系……”
他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这个故事说来挺长的,你真的想知道?”
“当然!”
一位合格的吟游诗人不会拒绝一位听众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于是,诗人清清嗓子,开启了今日份的故事匣子。
机工的表情逐渐变木了。
短短三十分钟内,诗人已经给他讲述了三个不同版本的关于他和舞者的往事。包括舞者是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爱人;是他曾经爱过又和平分手的前任;是强行和他发生关系之后又始乱终弃,让他带着一个孩子弹琴卖唱维生的渣男。
诗人讲故事确实有一套,至少前面的内容他都信了。只是,孩子?
“孩子是哪来的?你们不都是男人吗?”
“你要知道在艾欧泽亚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你嘴里有一句实话吗?”
“你指望着从一个以编故事为生的吟游诗人嘴里听到实话?”
机工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所以你小子根本就是在瞎编是吧!
他掏出自己的扳手,追着诗人在宿舍里转圈。很显然,如果不是因为地方太小了会误伤,他甚至愿意发扬一下天钢体操房的活动精神,拿诗人当木人练一下循环。
两个远敏存心要闹的话,动静确实挺大的。舞者被他们两个吵醒,靠在床边打哈欠。只是这口气还没出去,他的肩膀就已经被机工抓住了。
“舞者!你和诗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舞者才刚睡醒,脑子一定还没转过圈来。而且舞者应该不会和诗人一样爱编故事吧!
舞者还没完全清醒,被他这样摇了两下,只觉得头晕眼花快要吐了。他趴在机工身上,又打了个哈欠。
“我和诗人?我是他青梅竹马的爱人,之后发现观念不合和平分手了,分手之后他喝醉了强行拉着我上床逼我生了个孩子,最后始乱终弃让我带着孩子跳舞维生……怎么了?”
八。
沉默。
沉默是今天的机工。
九。
“嘛……好吧。其实以前的那些事也不是不能说,只是不能这么直接问。”
舞者整个人压在机工身上,手臂小幅度挥舞着,不知道从哪带下来一块金属零件。他的声音很小,机工必须凑的很近很近,才能勉强听清他在说什么。
“不愿意提起的往事,痛苦的过去,我们都有的。好不容易快要放下了,你又过来撕我们的伤……换谁都不想说吧。”
舞者安静了一会,又像充满电一样满血复活。他抓着机工的领子十分好奇地嗅了嗅,被机油味呛得直打喷嚏:“诗人之前说你身上有库尔札斯的风雪味……为什么我闻不到?”
“什么风雪味,等等你放开我的外套……救命啊!!!”
舞者的好奇心又起来了,追着机工不依不饶地要他脱了衣服再让他闻闻。诗人看着他们胡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安静地离开了。
十。
是啊。
不愿提起的往事,痛苦不堪回首的过去……谁都有的啊。
十一。
提都不能提的过去里,到底都发生过什么呢?到底是什么样的痛苦才能折磨两个人这么多年,直到现在也没有放下?
机工在保养自己的机器人时,没忍住想到了这个问题。
在他眼里,无论诗人还是舞者,他们都不像是会被过往束缚的人。他们就像不被束缚的风……风也会痛吗?
库尔札斯的风雪味是什么味道,为什么武士手里会有舞者的头纱……
机工只觉得自己大脑过载了:他不擅长思考这些情感问题啊!
但是……好吧。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对他们的过往感到好奇。倒也不是为了八卦,只是,诗人还是更适合那种轻佻自在的笑容,舞者的脸也不应该被阴霾覆盖。他们还是笑起来最好看了。
但他们是不会和机工讨论感情问题的。因为机工对此一无所知,而且还不解风情。
不解风情又不是我的错!
机工咬着牙又给机器人上了一层机油。
维护机械闹出的动静很大,但机工听着这样的声音,只觉得有些空虚。
诗人已经很久没有回宿舍了。舞者刚接了巡回演出,这几天都不会回来。宿舍里没人吵闹是很好,但突然夺走他已经习惯的吵闹,这让他有些浑身不自在。
等舞者回来就好了吧——他挠了挠头,手上的动作也随之停下。于是他终于听到了被维修声盖过去的通讯贝的响声。
“机工?机工?你总算能听到我说话了啊。诗人他好像在库尔札斯中央高地那边喝醉了,我对那里不熟,麻烦你过去找一下!”
舞者那一头吵吵嚷嚷,好像有一大群人在商量着什么。他只叮嘱机工让他记得过去,随后就挂断了通讯。
诗人,库尔札斯中央高地,喝醉了。
虽然说有这几个关键词在,找人应该是很方便的……但中央高地很大的啊!诗人没事跑到那里去喝酒干嘛!
他又想起舞者曾经提到过的,那句库尔札斯的风雪味。
……好吧,好吧。他们搞艺术的人,脑回路一向是他理解不了的。
机工拿起无人机,带着站起来的后式自走机器人,在一片茫茫大雪中寻找着那个花花绿绿的身影。
中央高地真的很大。正下着雪,还是深夜;要找人,还是找一个失去理智的醉鬼。机工的陆行鸟伙伴来来回回,已经把一条路上的雪全部踏平。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看到诗人的踪影。
这家伙不会喝大了掉进哪条冰缝里了吧?
雪在天上飘了一夜,终于在黑沉如墨的天空泛起白色时停下。天,快要亮了。但诗人去哪了?不知道。
机工已经想去求助伊修加德的苍天龙骑团了。在库尔札斯的风雪里睡上一夜,最轻的后果是重感冒,严重点冻死都有可能。他要是再不找到那个醉鬼,远敏宿舍大概就要喜提三减一了。
无人机的控制终端响了几声。机工掏出终端仔细看了看,上面已经标识出了诗人的位置。对照一下地图,离机工倒也不远。
“再麻烦你一下,回去以后我给你准备你最喜欢的零食。”
陆行鸟拍拍翅膀,十分不满地叫了一声,但还是载着机工奔向那个荒凉的角落。风吹过他的耳朵,带来远处的响动。虽然不规律,但那动静机工可太熟悉了——就是诗人,大概正抱着他的琴唱歌吧。
他跳下陆行鸟,一脚深一脚浅地靠近歌声传来的地方。琴声随着他的靠近越来越大,最后,他总算找到了琴声的源头——那个让他在雪地里跑了一夜的罪魁祸首。
诗人确实喝醉了,抱着他的琴靠坐在一块石头上,隔着十米远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妮美雅百合和哈罗妮丁菊在他身边散落一地,浓郁的花香味合着酒味,简直熏得人头疼。
机工过去扯他的袖子,试图把这个醉鬼拉起来。但醉鬼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他一把抓住机工的领子把他拉下来,手臂紧紧箍着他的后背,像是要把机工勒死在他怀里。
“别走。”他说:“不要走,不要去那里……龙骑士……”
有一阵风吹过,卷走了石头上覆盖着的雪。机工艰难地侧过头去,清楚地看到了上面铭刻的文字——这不是石头,是一块墓碑。沉睡在这里的人,是在当年的龙诗战争中壮烈牺牲的龙骑士之一。
龙诗战争,龙骑士。
机工后知后觉地想起,他一直觉得诗人有点眼熟。现在,他知道自己为什么眼熟了。
因为他见过诗人的。
他曾经躲在人群中,看着一位龙骑士从天而降,将一只试图危害民众的魔物了结在雪地里。而在那位龙骑士身后,有一个人怀中抱着竖琴,轻声吟唱古老的叙事遥。
那是诗人。
那时候的诗人看起来还很年轻,他的眼里满是热爱,周身的气味是只有贵族聚会才会使用的香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孤独地坐在雪地里,双眼被失眠折磨到浑浊不堪,身上只有颓靡的酒气。
他突然想到舞者说的那句“库尔扎斯的风雪味”。
他这样想着,嘴上最终也没忍住,小声念了出来:“库尔扎斯的风雪是什么味的?”
“燃烧的木柴。”怀里迷蒙的醉鬼突然开口,轻声回答他:“就是壁炉里烧着的那些干燥的木柴……”
“和流了一地的那些……滚烫的、新鲜的血。”
机工沉默了。
他弯下脊背,轻轻抱住诗人的腰,将自己的体温分享给这个马上就要冻死的倒霉蛋。他已经不敢去想诗人到底经历过什么,他只是拥抱着诗人,让怀里被冻了一夜的冰块慢慢软化下来,安静地沉睡在他的怀里。
天,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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