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正文-----
暮色沉沉笼罩着虞氏老宅,雕梁画栋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庄严肃穆。
飞檐翘角指向天空,无声地诉说着古老家族的沉寂。
餐厅里,餐桌上摆放着几碟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然而,独自一人坐在桌前的虞砚之却食不知味。
他有一口没一口地拨弄着碗里的米饭,粒粒晶莹的米粒在他眼中失去了光泽,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一般沉重。
左手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仿佛在敲击着他的心房。
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
一想到宁锦书,他眉间忧色更浓。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宁锦书「投湖自杀」时的心境,像烙印般永恒镌刻在他的记忆深处。
经历过这一切,他意识到世间万物加起来,都不及宁锦书的一颦一笑来得珍贵。
他知道两个男人想要在一起,本就千难万难。更何况宁锦书还是他的表弟。
他们在一起注定要面对世俗的枷锁,他亦甘之如饴,哪怕是荆棘满布的前路,他也决定将毫无畏惧地走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坚定而决绝。
眼前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解除与顾氏的婚约,扫清通往幸福的障碍,哪怕他明知父亲一定会责难他。
这时,管家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旁,训练有素地微微躬身,低声说道:「少爷,老爷就要回来了。」
虞砚之闻言猛地放下手中的筷子,动作略显急促,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餐厅中格外突兀。
他随意用丝质餐巾擦了一下嘴角,然后起身整了整衣冠,迈着沉稳的步伐快步走向门外。
穿过曲折幽深的回廊,他的脚步声在凝重的夜色中回荡,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他的心上。
他径直来到停车场,那里停着几辆豪车,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他默默地站立在一旁,等待着那个让他既敬畏又害怕的父亲出现。
不一会儿,一辆黑色的红旗国礼缓缓驶入,车灯划破夜幕如同一道刺入双眼的利刃,最终稳稳地停在虞砚之面前。
他连忙上前,动作恭敬而迅速地拉开车门,小心翼翼地扶着不怒自威的陈正走下车。
陈正的脸色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阴沉得让人不敢直视。
「爸,您回来了。」虞砚之语气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尽量掩饰内心的忐忑。
他扶着父亲,两人并肩走进客厅,陈正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浑身散发着威严的气势,让人感到压迫感十足。
佣人训练有素地给他上了茶,茶香袅袅,却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气氛。
陈正顾不上喝茶,目光如炬地盯着欲言又止的虞砚之,仿佛要将他看穿一般。
他沉声问道:「怎么,有事要和我禀报?」
虞砚之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掩住眸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他脸上带着些许不安的神色:「爸,我、我真的不能娶顾家小姐,我要退婚。」
陈正闻言勃然大怒,猛地将手边的茶盏狠狠地掷向虞砚之,滚烫的茶水如同他的怒火一般四溅,茶盏摔在虞砚之腿上,又落在地上碎了一地,碎片飞射,如同利刃一般刺向虞砚之。
「怎么?翅膀硬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不再将我放在眼里?」他怒吼着,声音如同炸雷一般在客厅里回荡,震得虞砚之耳膜嗡嗡作响。
虞砚之不敢躲闪,任由茶盏碎片划破他的裤脚,白皙的皮肤渗出点点血珠,如同盛开的梅花一般,触目惊心。
他低垂着头缓缓跪下,双膝与冰冷的地面接触,发出沉闷的声响。
地上几片瓷片碎片扎进他的膝盖,一阵刺痛传来,但他神色无喜无悲,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此刻的他一言不发,默默承受父亲的怒火,如同暴风雨中的礁石坚韧而沉默。
陈正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急促,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随时准备扑向猎物。
他咬牙切齿,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厉声斥责:「怪不得你对顾小姐的婚事一拖再拖,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他双眼赤红,怒火几乎要从眼眶中喷薄而出,死死地盯着虞砚之,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住即将爆发的怒火,怒吼质问:「说!她到底是谁?把她给老子叫出来!老子道要看看,哪个狐狸精将你迷得神魂颠倒,连孝道前途都不顾了!」
虞砚之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他深吸一口气,神色平静得缓缓说道:「对不起,爸,让您失望了,但我没办法告诉您他是谁。」
听到虞砚之的回答,陈正更加怒不可遏,额角的青筋暴起像一条条扭曲的蚯蚓,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蠕动,狰狞可怖。
他指着虞砚之的鼻子,手指颤抖得如同风中摇曳的枯枝,仿佛下一秒就会断裂。
他怒吼道:「逆子!你竟敢再三忤逆我!」
他猛地站起身,怒气冲冲地走到虞砚之面前,抬起脚狠狠地踹向虞砚之的心口。
虞砚之闷哼一声,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感到胸口一阵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陈正怒气未消,指着倒在地上的虞砚之,厉声喝道:「老子他妈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说不说!」
他的唾沫星子喷了虞砚之一脸,语气充满了滔天的愤怒。
虞砚之捂着胸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再次跪得笔直。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得仰视陈正,一字一句地回道:「爸,对不起,我不能说。」
「好!好!好!」陈正气得浑身发抖,连说了三个「好」字。
「虞砚之,你以为自己翅膀硬了,敢违抗我了?!别忘了,你只是我养的一条狗!」他指着虞砚之的鼻子,怒吼道:「来人,家法伺候!」
虞老爷子在世时,陈正对虞砚之的责罚总是小心翼翼,如同做贼一般生怕被老爷子发现。
每次责罚,他都会选择在书房里关紧门窗,确定万无一失后才敢动手。
他下手很重,事后还要百般威胁虞砚之,生怕后者去老爷子面前告状。
虞老爷子驾鹤西去之后,陈正如同挣脱了枷锁的野兽,责打虞砚之不再是秘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公开,更加肆无忌惮的责罚,他格外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动刑。
虞砚之从小到大,身上的伤痕就没断过。
无数次午夜梦回惊醒,小小的他蜷缩在被窝里,一遍遍地问自己,他真的是陈正的亲生儿子吗?
他甚至偷偷地收集陈正和自己的头发,去做亲子鉴定,拿到结果的那一刻,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白纸黑字冰冷无情地宣告着,他确实是陈正的亲生儿子。
这个结果并没有让他解脱,反而让他更加困惑,更加痛苦。
直到他长大,阅历渐丰,他才渐渐明白,陈正内心深处,有一个极度敏感,极度大男子主义的灵魂。
为了自己的前途,他选择入赘虞家,靠岳父发家,但这并不代表他甘心。
他将这份不甘,这份屈辱,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份压抑的痛苦如同毒瘤般滋生蔓延。
只因虞砚之姓虞,此刻的虞砚之对他而言,就是他丧失男人尊严,入赘虞家的铁证。
最终,扭曲的压抑,让他对亲生儿子虞砚之却生出深深的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