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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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书同未进到沈府的那一年，冬天雪下得很大，大到人走在其中，若没有工具的帮助，寸步难行，即便是这样，沈书同计划着逃跑，这将是他逃跑的第三次。

前两次没跑出个几里地或被人牙子直接抓住，或被人告到人牙子那，高高兴兴收下好处费，完全忘记他曾向沈书同保证过什么。最终他受到毒打，惨烈的伤口没经过包扎敷药，被扔到了称作猪房的房间。

里面关的不是犯了错的犟孩子就是命不久矣的病孩子。犯错的，狠打一顿，若能挨得过寒冬，说得上一句命硬，能在当个奴役，稍微能提高些价钱，犯病的，若是还没死，赶到大雪里乞讨，说不定能勾起过路有钱的人家，乞来更多的钱财。

十几个孩子挤在一起，房间光线昏暗，散发难闻的气味，不知是由于这间房是有猪圈改造清理不干净还有又有小孩身上的伤口发脓，气味始终没有断绝。

小孩里侥幸身体没有大碍的，也多半垮着张没有光彩的稚嫩脸蛋，一整天坐在一块地方，呆呆望向房间唯一的窗户，不哭也不闹，似乎预料到他们凄惨的下场来临。

陈旧破洞衣裳抵不住寒风的侵袭，缺食缺水消耗他们为数不多的力气，可能会有一两个会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能被卖一个好人家，吃饱穿暖就行，可惜往往落空。

而在房间的角落，沈书同背对他们所有人蹲了下来，头也深深埋如膝盖里，看似屏蔽他们所有人，但他手上的动作却一刻没有停下来。

捡来的树枝磨成一小截不能再用了，扔到了一边，旁边没有东西用了，他丝毫没有犹豫替换成手。

那里本来是野狼挖出的一个洞口，挖了大半，猪就趁过年都杀了，只好作罢。后来人牙子见洞口不大，也懒得叫水泥匠堵上，简单用黑泥夹杂石块，堵了上去。那里刚好位于墙角不会有人会发现。

但没逃过沈书同的眼睛。

不久手指甲里布满了黑泥，甚至在刚开始的时候，食指指甲断了一大截在其中，鲜血直流，沈书同强忍疼痛，没有理会，不留余力继续挖。

他被扔到这里已有一个星期，除去最初一天身体疼痛，不能多动外，他就没有一天放弃对这个洞口挖掘。没有高烧，伤口都已经结痂。至于没有足够的饭菜填饱肚子，没有力气，那他挖一会便休息一会，只要洞口还在，终有一天会挖通。

而就在这天，雪下得最大的一天，洞口真被他一手一手给挖通了，微弱的光线透过缺口照进来，照明这一块黑暗的角落。

不是没有比他更早发现这处洞口的孩子，无一不从最初否认了他们可以逃出来，洞口狭窄，即使是他们小孩子也有一大部分不能钻过去，再说外边大雪纷飞，逃出去甚至会被冻死。

没有人敢上前帮忙，同时可能存在种隐秘的希望，沈书同真能成功逃走，这个星期里，所有孩子保持缄默，没有人告诉人牙子，墙角有一处即将被挖通的打洞。

“真的要走吗，外边都是雪会被冻死的。”唯一坐在沈书同旁边的是一个身体孱弱的孩子，在外，他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息休息，对于其他孩子厌恶这所房间带来的恶臭与死亡的感觉，他却在庆幸至少能有这么一个房间，能抵挡住寒冷，让他面对死亡慢一点，能再慢一点。

“不，我要走，我不是被父母卖过来的，是他们抓我过来的，我要回去，回去看看妈妈。”沈书同坚决地说，手紧紧握住，用力的摁出一个个扭曲的月牙的痕迹。

那个孩子不再说话了，也许是沈书同的话勾起了他的回忆，他小声抽泣，这里的孩子何尝不是被人牙子抓来的，父母主动卖掉亲生孩子毕竟是少数，连他都能记得自己曾在布满药香的房间里，亲耳听到父母苦苦哀求大夫求求他们的孩子，倾家荡产在所不惜。

沈书同怎么会听不懂他的哭泣，他默默抹去泪水，哽咽道:“我逃出去万一没死，我不会忘记答应你的事，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真的吗，那我一定等你回来啊。”小孩勉强勾勒起一个笑容，他将自己分到食物给了沈书同近乎一半，条件是要沈书同答应他逃走后会救他出来，但他没跟沈书同说自己已经到吃东西都会吐的程度。

“当然。”沈书同肯定道，他爬向洞口，也许上百上千次在脑海预演过，他如同泥鳅没遇到阻碍，滑了出来。

“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再次许下了约定，他头也不回的钻进冰天雪地里，一会，洞口边的小脚丫被雪覆盖住，人不见了踪迹。

…………

后来呢，后来——

沈书同用尽力气跑到围墙边，身材矮小的他，想尽办法勾不到墙头，更不用说逃出去，最终因为体力不支以及气温骤冷，沈书同昏倒在墙头，但凡扫地的老人没看到，他将会冻死那里，任由雪掩埋。

老人七十多的年纪，搬不动沈书同，于心不忍告诉人牙子，期望他能看在沈书同还是孩子的份上，能救一救这个小生命。

那时，正好是沈府的管家采购奴役丫鬟的时候，人牙子听到现在居然还有小孩子敢逃跑，觉得在管家面前丢了面子，当场气冲冲说要将他的腿打断，看他以后能不能走路，敢不敢逃跑。

被管家拦了下来，既然这个孩子如此不省心，何不免费给他，刚好他们府中正好缺了这么一个年龄小的少爷伴读。

如果是正常的价格购买一个书童，自然需要不少钱，倘若他真能被夫人挑中眼，给少爷当上了书童，其中的钱不就省下来了吗，万一没挑中，丢回来就是，任由他们拿捏。

人牙子一听这话，既能摆脱晦气还能赚一笔，连忙答应下来。

沈书同于是被带进了沈府，夫人忙着给沈如辉开智，没过多问，只是吩咐到如果沈杨乐不喜欢，再换一个便是。

沈杨乐不爱说话，对于院子里多出来的大不了他几岁的小孩没什么兴趣，更谈不上厌恶。

自此沈书同留了下来，当他有机会出府的时候，人牙子早带上钱逃到另一个地方，那个曾和他许下约定的孩子死时，身上没一块好肉，尸体已经不知道被丢到哪里。

那一天，他哭得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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