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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
-----正文-----
陈焕是在陈国坤去世后两个月才慢慢接受了父亲离世的事实。
刚开始他总觉得父亲只是出了远门,但是到后来,他想念父亲的时候却不知道拨哪个号码,吃饭时四人桌总是空着的座位,看到母亲呆坐在床头看着父亲的遗像,而哥哥整日早出晚归地补贴家用,慢慢的,失去一个词才在他的脑海里明晰起来。
高中开学那天,之前初中班的同学认出了他,学校里关于他的传闻不胫而走,曾经因为一张聚光灯下领唱的照片霸榜学校论坛的神眷之子,变成了年少丧父,母亲发疯的可怜人,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加上了探究和同情。
每一刻,他都在被提醒,提醒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痛苦经久绵长,随着时间的沉淀只会成为厚重的创伤。
这让他变得沉默寡言,坚强的另一面其实是被苦难折磨到极致的麻木。
高一那年他抽条似的疯长,不到半年就褪去了稚嫩。他再也不需要谁叫他起床,每天总是天不亮就醒来,看着窗外出神。
他从不与人结伴,放学后总是第一个离开,许晓晴的情况近半年似乎停滞了下来,说好不好说坏不坏,能跟人简单交流,可以坐在那里挑一整天豆子,但是复杂的工作,她却无法进行,但她也不乱跑,每天等陈焕回家给她做饭,像母子两个角色互换。
最初陈焕连醋和酱油都分不清,做出来的饭根本不能吃,他便从书店买了菜谱对着步骤一步一步做,半年的时间,他已经可以很熟练地跟菜市场的阿姨讨价还价,也有了几道做的还算不错的菜。陈焕没有抱怨过一次,也没有叫苦叫累,他好像没有什么过渡期,就从原本五谷不分的小孩变成了默默吞下苦痛的大人。
而陈煜,似乎成了当初的陈国坤,甚至更甚,他一天好几份工,拼命地赚钱,他以后的大学学费,他弟弟的学费,母亲的医药费,还有家里的生活费。十八岁这一年,陈煜做过很多工作,只要给钱就去,修车、家教、服务员、网管,后来还跟人学了编程、调酒。
陈煜每天下班回家,就累瘫在床上,陈焕把饭热好起来叫他吃了,他洗了碗,躺回床上,把陈焕拉进怀里拥吻在一起。
他总是带着对陈焕的亏欠和疼惜,神情复杂地一下一下摸他的头,然后在陈焕柔和的眼神里沦陷。
分不清是谁更需要谁,他们是两个相互舔舐伤口的兽。
陈焕说,他们像是丈夫和妻子,一个在外打工赚钱一个负责照顾家里。陈煜沉默地看着他,低头吻他的眼睛,说他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春节的时候陈家也冷冷清清的,在陈国坤守丧期间,陈家没有贴对联。
陈煜春节要上班,陈焕便自己去置办年货,购物车里只有生活必需品,还有给许晓晴买的各种颜色的豆子。
晚上陈煜回来问他怎么不买零食,陈焕说不爱吃了。
第二天陈煜就带了满满的一包零食回来,看陈焕拉着脸不吃,他就撕开薯片包装一个一个喂给他。
陈焕被他逗笑了,抢过包装,两个人缩在一块看电视,他吃一个,喂陈煜吃一个。
初三的那天,爷爷奶奶从村里过来看望两个孙子和儿媳。
老人比去年见的时候更老了,瘦瘦小小的,还驼着背,看到屋子里陈国坤的遗照,红了眼,不忍心再看。
他们带了很多乡下种的瓜果蔬菜,陈焕把放不住的塞进冰箱,平常空落落的冰箱瞬间满满当当。
临走时,许晓晴抓起一把五色豆子,塞进奶奶手里,说:“给你。”
那样子让陈焕想起去年回老家的时候奶奶塞给他的橘子。陈煜准备了年货让老人家带上,老人罢罢手,只带走了那一捧豆子。
许万东是在初四来的,他坐了会就走了,他走后,陈煜在门口的鞋柜里看到了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一沓钞票。
时间在每一个清晨陈焕睁眼之时溜走,又在每晚陈煜吻他的时候让他感觉到了真实。
夏天的时候,陈煜生日后一天,一家三口去祭拜了陈国坤,许晓晴那天早上跟他们说,晚上梦到了他们的父亲。
当猝然离世的锐痛变成了钝痛,陈焕终于能够直视父亲的墓碑。他摸了摸冰凉的碑,低声说:“爸,我想你了。”
陈煜在后面拉住他的手,紧了紧。
高考的时候,陈煜考上了S大工商管理系。陈焕第一个收到录取通知书,看着工商管理系的字样震惊许久,眼角流出了泪。他忘不了他哥高三的时候夜夜看法律专业书到深夜,谈及律法时眼中的光。
为了赚钱养家,陈煜私自改了志愿。
陈焕长舒一口气,没有多问,做了一桌拿手菜等陈煜回来。陈煜大概又被修理厂的领导拉去挡酒,深夜回来的时候带了酒气,他看了一眼桌上的录取通知书,二话不说把陈焕拉进房间抵在门上狠狠地亲。
“陈焕,我等你来找我。”
陈焕没有去质问他志愿的事,只像小猫一样挠挠他的掌心:“好。”
陈煜红着眼看他,他的弟弟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褪去了稚嫩,每一个神情都让他无比心疼。
陈煜大学报道的那天,正好陈焕高二开学。
陈焕起很早去厨房做早餐,煎蛋的时候被陈煜从背后抱住,下巴搁在他的肩头。
“又长高了。”语气还带了些慵懒。
陈焕把鸡蛋翻个面,转身贴在他怀里:“几点走?”
“七点。”
陈焕抬头,在陈煜下巴吻了吻:“先吃饭吧。”
陈煜若有所思地拨弄弟弟的发尾:“焕焕,我在那边安顿下来,就把妈接过去,好不好?”
陈焕把他的手拿下来握在手里:“说了好几次了,妈交给我。”
陈煜叹气:“长大后主意变大了,脾气也越来越倔了,不听哥的话了。”
“哥。”陈焕叫他。
陈煜妥协:“好,都听你的。”
陈煜开学走后,陈焕夜夜失眠,等他周末回家,陈焕虽然嘴上不说,却几步上前抱紧了他。
陈煜行李还提在手里,摸了摸他的头:“妈呢?”
“在房间里,睡着了。”
陈煜看看时间,已经晚上十点钟,问他:“你怎么不睡,在等我?”
陈焕点头:“你吃饭没有?”
“没有。”
陈焕把饭给他热了热,坐在旁边看他吃。陈煜被他盯得心痒,忍不住探手伸到他面前,陈焕自然地握住,摸着陈煜略显粗糙的手。
“大学生活怎么样?”
陈煜挠挠他的手心:“这么操心哥,平常有没有好好学习?”
两兄弟你一言我一语,只不过分开短短一周,就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思念生长在每一句话里。
吃完饭,陈煜洗了碗,看到陈焕胳膊撑在餐桌上打瞌睡,低头在他额头吻了吻,把他抱回了床上。
陈煜洗完澡出来,陈焕立马钻进他怀里,抬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陈煜低头吻住,细细碾磨他的唇齿,勾起他的舌尖轻咬,又一寸一寸舔过他的口腔。怀里的陈焕脸红透了,眼神带了渴求。
陈煜放开他,分开前咬了咬他的唇。
然后关了灯,闭上眼睛。
陈焕手在陈煜的家居服纽扣上流连,半晌问陈煜:“什么时候走?”
“周日晚上。”
“我去送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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