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版
首页

搜索 繁體

8 好怀百岁几回开

热门小说推荐

“但我乐意。”

-----正文-----

栏门打开。

强壮的蒙古马箭一样射出去,颜色各异的骑师装在跑道上划出虹色的影子。

高鼻深目的洋人,无论‍‎‎‌男‎‎‍‍女‍‎‍,都紧握住了手中的马票。一圈,两圈,到最后一圈,所有人再也无法屏住呼吸,连束着腰的夫人们都从扁扁的腹腔中发出响亮的悲鸣或欢呼。

马主们所在的中央看台上更是如此,衣冠楚楚的上流绅士和贵妇们,此时也很有几个人站了起来。崔小苑在下面举着望远镜看过去,玻璃透镜里,一个穿着绛红西装的敦实男人正挥舞马票,短短的胳膊上下翻飞,像香肠长了翅膀一样,何况他的脸也是红的,崔小苑觉得比赛马更有趣些。

这法国男人崔小苑见过,当时他的皮肤还没有像被蒸熟一样变红,因此他可以像个体面人一样坐在那里,端着红酒,和穆棠聊一些生意上的事,同时用那种看狗,看马,看八哥鸟的眼光打量着自己,然后说恭维崔小苑像一个绰号叫茶花女的玛格丽特一样美丽。

崔小苑不知道谁是玛格丽特,他估计左右不过是这个法国人的姘头,这也算夸人吗?他讨厌这个法国人的目光,于是就请他喝了巴豆泡的水。然后告诉他,这泡水的,是中国神秘遥远南方大山里,进贡给慈禧老佛爷的仙茶树上开出的茶花。

“那一定和您一样纯洁美丽。”

崔小苑笑着接受了法国人的赞美。

英国马场外面,天津的小市民们同样万分激动。华人虽然不得入马会,但可以花钱来赌。无论你在鸦片馆、妓馆、旅馆、茶楼还是酒楼,都能买到赛马的彩卷。三狗正和几个朋友并杨静晖一起,边喝酒,边等结果。

3英里的赛程转瞬即逝,蒙古马虽然矮小,但奔跑的能力远超英国人的想象。只是又一次,这些成吉思汗的西征大军乘坐过的勇敢的动物,如以往一样,狠狠伤了三狗的心。他把晚饭钱赌输掉了。

杨静晖倒是平静,也没责备三狗。来之前,他花一块钱买了马会出的马书,又买了某个报社出的头马预测表,第一轮他没下注,只喝酒,吃花生米,听几个人胡吹牛,并翻完了表格和印着马匹介绍的册子。

第二轮他才叫来酒楼里彩票行的伙计,下了注。三狗他们还哈哈大笑着说,大哥现在也赌了!

杨静晖倒也没多解释,他只是知道一个简单的道理:三狗他们赢不了,但总要有人付今天的酒账。

这不单为三狗他们叫他一声大哥,也是为自己之前巧使唤人。就算三狗以为收拾穆二老爷是他自己的想法,杨静晖总归不好意思。若真是为了反袁的大事也就算了,但他这叫什么呢?当官的放私骆驼,不过是为了那点割舍不去的情情爱爱。杨静晖苦笑,最后一次吧,他在心里给自己画了线。

赌马也好,崔小苑也好。

“又输了。”穆棠有些失望。

穆棠回到天津已经是几天之后,这才听说了穆二老爷惹出的乱子。他家都顾不上回,带着行李,先各处跑了一圈,把自己二叔惹出的麻烦摆平,只是他去了才发现,原来已经有人出过头了,穆棠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崔小苑那些有势力的戏迷,想到几个可能的,以后得空再谢吧,这会儿他只想见崔小苑,于是催着司机快开快开,回到皮萨尼路。

崔小苑听见穆棠在楼下喊人,半坐着楼梯扶手滑下来。“闭嘴吧,喊魂呢?”

穆棠摘了羊皮手套,呵暖了手,这才捧过崔小苑的脸上看下看。“小吕说你都磕破了,在哪里,为什么不给我拍电报?”

“你找不到伤口就是没事嘛。哎呀,好烦你,你们家老爷子什么样你自己清楚,一天到晚,跟那红灯照的灯似的——漫天飞邪火。告诉你干嘛,你能把他塞回你奶奶肚子?”崔小苑甩开穆棠的手,看穆棠神色有点受伤,又不忍心似的赖到他身上,贴了贴,然后才从他大衣口袋里往外掏钱包。

“你告诉我,我当时就回来给你出头,一天气也不叫你受。”

“犯不着吧……给我我需要的就好,多了也不用。”崔小苑拿了几张大额的纸钞揣自己兜里,又把钱包塞回穆棠的口袋,拍了拍。

“但我能给你比你想要的更多,你好歹多依靠依靠我?”穆棠心里想,就像你过去无论有什么事,都愿意和杨静晖开口那样。但他到底没敢说出来。

“我这不正靠着你吗?”

说话间两个人早滚到在地上,地毯,大衣,崔小苑在家穿着的茜色真丝刺绣睡袍,全被压在了身子下面,两个人都是气喘吁吁的。

“那你还躲。”穆棠含着崔小苑圆润的耳垂,吮吸舔舐,崔小苑感觉甚至他的声音都是湿润的。他有点受不了这样的热情,好痒,但他又想到了那种摇着尾巴扑过来迎人的狗,还怪可爱的,崔小苑脑子里闪过这样的念头,手里一软,也就没有把穆棠推开。

或许为了印证自己的话,接下来连着好几天,穆棠就带崔小苑到处玩,怎么疯,怎么来。赌牌,赌狗,赌马。他叫崔小苑随心选,崔小苑也不去看过往马匹的成绩,就按睫毛长的,眼睛大的,长相秀美的标准去挑。

过去杨静晖在天津时,他们图好玩也赌过两个赛季,那时杨静晖给他很详细讲过如何下注,只是崔小苑如今回想,除了那张他从小到大,怎么看怎么不厌的脸和脸上的光彩,实在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骏马飞驰冲过终点,杨静晖再一次折服了这班弟兄。

他赢得酣畅淋漓,本金翻了数倍。

这还是他在日本时练出来的手段。二次革命后,东渡的志士何其多,不可能全指望国内的援手。从前玉堂金马的杨大少爷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可他会什么呢?说来好笑,他全优的学业,他高迈的人格,甚至他过去革命的履历,什么也不能帮他在这东洋找到饭碗,最后竟只有作少爷时涉猎过的偏门,才帮他渡过了最难的时刻。

此时,他拿出自己身上最后一块钱银元,结了所有人的帐,将将好,他于是把找回来的几个铜板赏了小二。三狗知道自己错了,就不该赌,他心想,下次再赌就剁手,真剁。他也不是没剁过,做土匪时,绑了地主家的香火,总是要剁的,不剁了,怎么好一块儿一块儿寄回去催钱。

从没人告诉他们这样不对,几百上千年他们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还是突然有一天杨静晖和另外几个人跑过来,找他们白朗大哥,自称是革命党,要大哥和他们联合反袁,还给加了头衔,“湘鄂豫三省联军先锋总司令”。

白朗大哥同意了,于是杨静晖这些人留了下来。他们呢,则摇身一变,从土匪变成了讨袁的革命军。没多久,来的人里,有人被他们作弄跑了,有人被杀了,有人说回去给他们找钱找粮找军火,走了就再没回来。杨静晖一直在他们队伍里,他是医生,大家本来就要求他。一点一点,杨静晖从不会用枪,到亲手杀人,再到他们分散突围时,成了他们这一小伙人的头。

直到这时,杨大哥才开始和他们说一些道理,给他们立规矩,比如说不要杀小孩,不要买卖女人,比如说不要把钱都拿去赌,再比如说为什么要反对袁世凯,因为如果袁世凯做总统,张镇芳这样的小舅子就总会当省长,那么他们的税就总会一天重过一天,种出来的粮食却一天比一天贱。

“最好还是能自己来选,谁做省长,谁做总统。你们觉得呢?”

杨静晖也不和他们吵,就是吃饱饭时,遇上什么事情的时候,起头说上一些。

三狗他们都听进去了,他那时真的没再去赌。

只是到了天津,都怪这地方风水不好,三狗想,要不然赌瘾怎么就又起来了呢?是因为在铁厂做工,太苦,太累,一个月下来,连十块钱都到不了手吗?可这明明已经比过去在老家时好很多,那时他家兄弟三个人,加起来只能凑够一身儿冬装。大狗穿了棉裤,二狗穿了棉袄,三狗就只能穿单衫,再戴一顶棉帽。

自知理亏的三狗格外积极,嚷嚷着,天还不晚,今天就过去一起领彩钱,然后再一起敞开吃顿好的。

“不能叫大哥吃亏。”三狗笑得阳光灿烂,没有债,吃饱饭,还有大哥,他想今天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在崔小苑的指点下,穆棠输掉了两千块钱。

穆棠寻思,一定是那骑师不够出色。若他能自己做马主就好了,可惜英国人的马会对华人完全关闭,任你有多少钱也敲不开大门。穆棠于是安慰崔小苑,“要我说华人干脆自己办个赛马会算了,体育兴国。到时我从张家口再弄几匹好马,咱家在口外又不是没有关系。”

崔小苑举着望远镜,倒也并不在意,随口说道:“其实也怪无聊的,看马跑步也算体育?不就是赌吗,有本事你自己下去跑圈,那才叫体育呢。”

他说着把望远镜对准更边缘的过道,那里有的是穿着勉强算是体面的人,大学生,小职员,落魄的前朝公子哥们,有人身上一团死气,有人脸色发青,有人怒发冲冠。

好一副聚赌英雄像,别看这会儿臊眉搭眼,从这里走出去,他们每一个,都能看不起崔小苑。

而更体面的人又能怎么样呢,崔小苑想起香肠一样的法国朋友,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笑得声音不小,周围有人便扭过头看他。

崔小苑今天穿的漂亮,巴黎来的裁缝新裁的西装,花呢子显得他年轻又跳脱,腰线稳稳称身,动起来只得细细一把,唯有屁股却翘。他这会儿兴致正高,笑得容艳春花,轻易就夺走了众人的视线。

在这远东最大的马场,骏马也好,洋人也好,北洋的政要也好,此时此刻,竟是谁也耀目不过开怀大笑的崔小苑。

几个酒桌上见过的人于是叫他迷了心窍,只当他赢了钱,大着胆挤过来,嘴上和穆棠说恭喜,眼睛忍不住就往崔小苑身上飘,恨不得挨着更近点才好。

“恭喜什么?他今天输掉了两千块钱,多哏儿啊,自己什么都不干,坐这儿看马跑步,钱就没了。真的是就干坐着,什么也不干,卖地抽鸦片还得点火往嘴里吸呢。”崔小苑兴致勃勃分享自己和穆棠的败绩,“两千块,你也要心疼吧?”他歪头看看穆棠,眼睛亮得如春星。

这是这样无情无义,没心没肺的愉悦一次又一次征服了穆棠,为了取得被那双明亮欢喜的眼睛注视着的特权,什么代价都是可以付出的。

穆棠揽紧了崔小苑,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半隔开男人们贪婪的视线,“两千块钱罢了。不过……”他带了些傲气看着围过来的男人们,“确实不是谁都出得起。”

“但我乐意,”穆棠又小声在崔小苑耳边轻挑了一句,“肯爱千金轻一笑。”

说完,他洋洋得意,顶着一众男人艳羡的目光,推了推金丝边眼镜,揽着崔小苑走了出去。

-----

最近更新小说

最重要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