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问
-----正文-----
顾琛就这样穿着件破了不少的睡袍,浑身是伤,抱着陈道情上车,踩下刹车,一路风驰电掣,直到回到家前都没说话。
“呼——”
踏入久没回来的家,顾琛长舒一口气,把自己的小新挂件扣到亚克力板上,眼里压抑着太多情绪。
他低沉的声音在偌大的房子里响起:
“你的呢?”
“我,来的比较急,没带……”
“是吗?你瞒着我来的,想给我一个惊喜?”
“嗯,我想来见你,你和陆总他……”
浑身挂彩,喘着不平稳气息的男人在玄关处紧抱住陈道情,力度和刚才在酒店里一模一样,甚至还更大。
他深吸了一口陈道情身上的气息,狼一般的眼眸在他肩头抬起,盯着他背后墙壁,一字一句:
“你有什么瞒着我吗?我给你个机会,现在说出来。”
“没什么啊……你今天怎么了?”
陈道情的语气听起来很无辜,他的手搭上顾琛的后背缓缓抚摸着。
“真的?”
他咬着陈道情的耳朵。
“再好好想想。”
陈道情的语气也冷下来。
“顾先生是怀疑我什么吗?如果是的话,在这种情况下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我还有什么必要解释吗?”
顾琛的手抓紧了他的后背,自己肩膀上结痂的伤口又裂开,流出股股鲜血。
“你现在全说出来,你说我就信,真的没有瞒着我的事吗?”
“我……”
顾琛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在抖。
“我承认我骗了你。”
心上被钝物重击,陈道情的后背被他抓出红印。
“当时,在荷兰,我接近顾先生你是有目的的,我们不是偶遇,我也没有流落红灯区,我的本名,也不是陈道情,那些身份,都是有人帮我伪造的……”
“哈!”
顾琛想发火,在那一瞬间他甚至想掐死陈道情,但他忍住了。
“继续说。”
“我对顾先生你不是一见钟情。”
陈道情安抚着脊背在颤抖的男人,眼眸黯淡,一个令人动容的故事被他娓娓道来:
他本名是陈一,长在四芜,是个孤儿,后来有幸被一个外国女人收养,生活得也还算不错。
“如果我没有遇见顾先生,我可能会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但后来我在电视上看到了顾先生你。”他抚摸着顾琛的脸颊,像以往那样给予他贪恋的温暖。
“你可能会觉得很奇怪,但我疯狂地爱上了你,光是隔着屏幕那样看你,我就觉得我的心脏在跳动,我从来没对其他人产生过这种感情,你是第一个。”
“但那时候顾先生你在追求林先生,我就在想,我怎样才能引起你的注意呢?所以我编了个故事,我想让你对我有兴趣,把我带在身边,不管是什么身份都好,但我这么平凡的人你怎么会喜欢呢?”
温热的泪落在顾琛脖子上,灼烧他的心。
陈道情带着啜泣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把头脑搅成一团浆糊。
“我就连名字都这么庸俗普通,所以我改了名字,但还是没有林先生的名字好听,我怎么都比不上他,只能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把你留在我身边,直到现在……”
顾琛放开了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坐在沙发上,脸深深埋在双手里,沉默不语。
陈道情站在原地擦着泪水,好看的脸变得通红,吧嗒吧嗒的泪往下流在地板上。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骗了你这么多,用这种手段来博得你的同情,但是我当时真的忍不住,我太喜欢你了,我太想和你在一起了,想了这种愚蠢的方法……”
用袖子擦干多余的眼泪,陈道情吸着鼻子,转身想走开。
头一直埋在手里的顾琛却精准地在他转身时抬头,沙哑着嗓子。
“你去哪里?”
“我去收拾东西,我现在就走,对不起……”
“……过来。”
他招手让陈道情来到自己面前,对上那双颤抖着睫毛的清亮眼睛,那里面满是不舍得离开他的情意。
“我现在就走,不会再出现你面前了,我的东西我都会带走——”
顾琛拦腰抱住他,坐在沙发上的人头埋在他腰间,沉默半晌。
“对不起,我不该骗你,是我的错……”
“我原谅你。”
“什么?”
顾琛像快淹死的人抓住他腰间的衣服,抓得很紧。
“我说我原谅你,你……别走……”
这栋房子太大了,他无法在这里面独自生活。
顾琛再没有问他任何问题。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为什么上一秒还想掐死他,下一秒却想抱住他,让他别走?
为什么你身上总有这么多让我生气的地方?
这栋房子里到处都是他们留下的痕迹,门口的小白小新、花坛、画像还有各种陈道情买的可爱的小玩意,如果陈道情要走,那要带走的东西会装几个行李箱?
“……顾先生,你在哭吗?”
“转过去。”
陈道情不知所以,在他怀里转过去。
背对着他,顾琛似乎是擦了擦眼角湿润的地方。
他就着这个姿势把陈道情扑到在沙发上,咬上那张一直对他说谎的嘴。
沙发上的两个人交缠在一起,暧昧的气息喷洒在对方肩颈间。
“没有其他骗我的事了吧?”
他既像是在问陈道情,又像是在给自己打一剂强心剂。
“唔……没了……”
那就够了。
被人欺骗的感觉很痛苦。
顾琛刻意不再去细想陈道情是怎么骗过自己的,也尽量忽视那些一联想起来就无休无止的细节和线索——
陈道情这几年有多少是骗他的?
为什么自己从没看出来他在编造一个凄惨的身世?
他说那些谎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如果不是陆契他可能永远不知道陈道情的身份,那其他的呢?
他说出的其他那些信誓旦旦的话呢?其中又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呢?
陈道情真的是陆契的弟弟吗?如果他知道了会跟着陆契走吗?
“顾先生,我得走了。”
陈道情试着抽动了下肩膀,却被他抓得更紧。
“我昨天晚上偷偷出来的,再不回去会被发现的……”
顾琛的手突然按着他眼下的泪痣。
他想起来曾经派人去找陆契弟弟的时候,关于外貌特征有一条就是——
这个才满一岁的孩子全身都没有一颗痣。
阴沉的心情豁然开朗,他的笑像浓雾里的白桦树,自言自语着什么:
“哈……你不会走的,他带不走你……”
他目送着全副武装的陈道情离开的背影,肩膀上被他包扎好的伤口麻木钝痛,顾琛还在低低笑着。
陆契这个蠢货,陈道情怎么可能是他弟弟呢?
在各种“抓马”新闻频出的舆论中,《逐风》几乎接近了拍摄尾声。
在故事的结局,陆续逃离了这个带给他太多痛苦的家庭。
他不愿再接受他爸那一套所谓“我为了家庭没有出轨,是放弃了自己的爱情”,虚伪至极,自私至极的说词,也无法眼睁睁看着他妈妈在这段失败婚姻中妥协,更不想和哥哥处在同一屋檐下彼此煎熬度日。
而陆文,他不愿意放弃社会和家庭对他这个“尖子生”的期许,害怕这段随时可能被揭发的禁忌之恋给自己规划好的精英人生带来的破坏和冲击。
他选择留在这个外人看来幸福美满的家庭,接受弟弟的离去,用谎言来欺骗自己:
他不曾有过那种激荡的情感,他不曾后悔选择了这样的生活,他很满意这样“自我阉割”的人生。
最后一场戏便是陆续和陆文吃最后一顿饭。
陆续坦白自己要走,再也不回来。
陆文一开始是嘲笑,但在看到陆续执着异常的眼神后,他也变得沉默,再说不出贬损弟弟的话。
监视器里两个人飙戏彪得畅快,演他们爸妈的演员在旁边看着也不住点头。
“这片子播了,少说也要拿七八个金柏回来啊。”
“那依你们看,他们俩谁能拿男主的奖?”
这话说出来容易得罪人,其他人都不作声。
姚长孝的视线移回到陈道情的脸上,那张看似平静的脸底下却有暴风骤雨般的汹涌情感。
他听着“弟弟”的内心独白,筷子搅着两个人一人一碗的煎蛋面,动作稳而快,吃面没有声音,仿佛没有认真听,但节奏却是跟着林寒枝说台词的节奏来,人物的情绪抓得很准。
这两人还真是奇怪。
演戏的时候不多说就能配合得天衣无缝,戏演完了就差把”不喜欢对方”挂在脸上了。
演完这一场戏,礼花喷在两个主演身上。
陈道情刚从舆论漩涡中脱身出来,一向对他冷淡的林寒枝这次居然主动走上来和他握手拥抱。
杀青宴上,大家都喝了点酒,不少人喝得醉醺醺的口无遮拦。
陈道情不知何时不见了人影,林寒枝走向笑着应酬众人的唐念卿。
“唐哥,”
他和唐念卿碰杯,拉近距离压低了声音:
“你真的不能再帮我了吗?”
“我还要怎么帮你?”
唐念卿眼中带着惋惜。
“如果一开始你就来找我,我们也不会这样,网上那些,是你做的?”
“……是我太心急,我太想回到以前的时候了,唐哥你照顾我,我们一起拍戏,我有什么都会告诉你,现在,还有回去的机会吗?”
他拉住唐念卿的袖子,目光如炬,眼中燃着熊熊烈火。
唐念卿沉默,盯着林寒枝拉住自己的手,这个时候他该说什么呢?
“让我再想想吧。”
怎么说也是好几年相互扶持的情谊,他没法这样放弃自己曾带过的孩子。
唐念卿被其他人簇拥上来,拉着他去喝酒庆祝,一口一个“你家艺人”。
林寒枝站立在原地,紧攥着手机。
就在杀青的那一刻,他被解约了。
明确无误的合同发到了他手机上,工作室和经纪人从此再和他没有关系。
他复出的第一步就走进了死坑。顾琛真的能这么绝情,情况比他想的糟糕了太多。
陈道情……
他看向杀青后工作人员送给他的那束花,手指抚弄花瓣,耳边响起那个把自己困在婚姻里的男人的嘲讽。
“看,你没了我就没办法生存,放下你可怜的自尊,回来吧。”
他冷笑了一声,将那柔软的花瓣捏在掌中,揉烂捏碎。
顾琛不是说自己为他付出的不够多吗?
那他就让顾琛看看,自己能为他疯狂到什么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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