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你,柯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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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馆院子里的树落了一地厚厚的叶,北平的冬天就快要来了,秋雨连绵润湿过路人的眉目,也浸染普通人的离合。
因着谢庭柯的事,沈木河托许长青帮自己请了半个月的假期,一边给谢庭柯治旧伤,一边学着撰文写报,供给报社赚得一些钱财。
他不再热衷于“自由”“平等”的学生运动了,他只想平平安安和柯布活下去,不去招惹危险的东西,纵然他们已经深陷其中。
张书月还是喜欢来找他,和邓漪白一起抱怨学校的课业,沈木河和谢庭柯的养伤小院就这么几个人来往,许长青和张书行,张书月和邓漪白,谢成和三子八子连带着李知山,偶尔人多的时候,他们就差一个小厮去饭店订饭来同吃同住,倒也是活泼热闹。
谢庭柯要等春日过后随段司令南下做副官,于是也索性给自己养伤放假,他们住的是法租界,这里商人来往,金发碧眼的洋人四处都是,沈木河的蓝眼睛不再是被别人打量的异类。
而北平城的大事里,军阀打死教授最后不了了之的落幕,时小红要来唱戏却沸沸扬扬的热闹起来,卖报的报童满大街贴满了时小红的报纸,漂亮的女子一身戏服咿呀婉转,把北平人没见过的上海风情跃然纸上。
听到时小红的戏票被炒到数百两一张的时候,沈木河正在树下井边研磨药粉,那是他今日才去药房抓来的药材,给谢庭柯补寒疾。
李知山对时小红的戏期待不已:“前排都被各家司令军阀订完了,阿木,你说我到时候能不能挤到一个好位置?听几句也好啊。”
今天谢庭柯带着谢成三子去段司令处上班,李知山来收沈木河的文稿,又恰巧碰到张书行兄妹俩,几人便一起来找沈木河。
“我不懂戏,只是我老爹给了几张票,你们需要么?”
张书行自从和许长青从监狱里出来后便不再热衷北平少爷们的风流,老老实实养伤,甚至还去燕大认真听了几节许长青的课,张德来觉得自家儿子难得不闹事,便给了好几张戏票,权当散散心。
李知山自然道谢收下,沈木河拿着戏票,想起谢庭柯也会随着段司令一起去看戏,便也收下了。
“木河,你也会去吗!太好了,漪白的母亲不让她去,现在有你陪我!”
张书月过来拉住了沈木河的手,“我爹最近管我越来越严了,我好讨厌他们商量我的婚事,这次去看戏也好,不用听见他们安排我。”
张书行头疼道:“大小姐,你也要不要看看你结亲的是谁?段司令的小儿子,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那也是他们喜欢的!不是我喜欢的!”
沈木河站起来阻止兄妹俩吵架:“好了好了,据说这次唱的是新戏,去看看也好。”
张书月按下对亲事的不满,摇了摇他的胳膊:“自从木河去过几次段家的宴会,居然还有人找我要你的住址,我看大家也别去看什么新戏了,来看看我们燕大的俊哥儿就挺不错!”
所有人都笑起来,沈木河脸颊薄红,张书月是留洋回来的大小姐,喜欢拉着沈木河参加宴会和逛街,大抵北平城富家子弟都知道有这么一号人了。
屋内聊的正欢,忽然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个一袭军装俊秀锋利的男人,身后跟着也是军装着身,一上来就把屋子里的气氛扑灭了。
谢庭柯看着沈木河被张书月拉着的胳膊,走上前去:“时小红的戏场,你不能去。”
“为什么?”
沈木河先发问道,他缓缓松开张书月的手,“上次你不让我管你的事,却自己进了监狱——”
“那件事我自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被打成那样再回来吗?”
谢庭柯的话被打断,沈木河望着他,北平的日子战战兢兢,让草原上长大的阿木尔也有了坚毅的模样,他长大了,不是当初那个生病需要谢庭柯在大雪里背着挨家挨户求医的小孩子了,想到这里,谢庭柯心里发酸。
“你还想让我一个人在家等,等你又一身伤病吗。”沈木河讨厌谢庭柯总是把他护在身后,什么都不让他参与,他不愿意当一只笼中之鸟,更不愿意他的安全是由谢庭柯的伤病换来的。
谢庭柯静静看着他,走到沈木河面前,“我答应你,这次绝对不会有事,听话好吗阿木。”
他抽走沈木河手上的戏票,侧身道:“阿木累了要休息了,其他人恕谢某不奉陪了。”
身后的三子和八子点点头,上前拉着沈木河往屋内走,张书月没见过谢庭柯如此霸道的一面,想要拉住沈木河,可一边的张书行和李知山都制止她。
“书月,这是他们的家事,我们该走了。”张书行把眼看就要出言不逊的妹妹往外拉,抱歉地朝谢庭柯点头,而李知山已经收了沈木河的书稿,更没有待在这里的理由,连忙合上院门出去了。
“柯布!谢庭柯!你们别拉我!为什么我不能去?”
沈木河脚步踉跄,几乎是被架进了屋内,他进了屋才发现不知何时客厅里多了一个年长女人,一身蓝色袄衣,笑着看向他。
“谢副军,这位就是沈少爷吧?”
沈木河把三子和八子的手挣开,质问谢庭柯:“她是谁?”
回答他的是那个女人:“我叫王秀珍,是段大少爷家里的,上天托福碰见了谢副军,谢副军于我有恩,帮我赎了身,我便帮副军照顾沈少爷。少爷可以叫我珍妈。”
“我不需要人照顾。”
沈木河还在气头上,根本不想顾及什么王秀珍,谢庭柯卸下身上的手枪放在桌上,漆黑的眉目看不出什么情绪。
“珍妈,木河年纪小,还不懂事,烦请多担待。”
珍妈笑着摆手:“哪里有麻烦一说,只是副军,段家已经知晓沈少爷,早晚都会来看一看的,副军可以早作打算。”
“我明白,辛苦珍妈了。”
珍妈点点头,转身去了厨房收拾晚饭,而沈木河对他们在说什么一窍不通,他害怕又有一场风雨正在酝酿,而他一无所知,只会拖累谢庭柯。
“段家来看我?段家为什么来看我?”
谢庭柯让三子他们下去休息,自己解了军装外套:“段家的事你不要掺和了,阿木,”他认真地凝视着沈木河,宛若深井的瞳孔里满是复杂,“等来年春天,我们去扬州督军,一切就都安全了。”
“好吗?”他几乎是祈求一般的语气,沈木河从来没有听柯布这样对他说过话,从小到大谢庭柯总是擅长一个人揽下所有的事,他动摇了,蓝色的眼睛眨了眨。
“……我答应你,柯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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